哄好了雪松,柳思缘叫来刘碧玉,让孩子带着少夫人回卧房休息,揉了揉额角,才缓缓滑动着轮椅往书房行去。书房有一间暗格,机关很隐蔽,除了他和心腹之外,无人而知。顺喜在书房外把风,有了动静就会拉动窗棱上垂下的流苏,暗室里面的铃铛会‘当当’碰撞,算是报信。
苏诺被莫名其妙的救了,莫名其妙的藏在这里,一躲就是几个月。看着进来的柳思缘,苏诺放下书,回首看他道:“我什么时候能走。”被囚禁的野兽,一旦脱离管控,恨不得现在就撒开四肢狂奔。
递给他晚餐,一荤一素色香味俱全,苏诺接过去,自顾自的吃起来。想起刚刚来这里,他指着柳思缘的鼻子大骂:“你这狗贼,即便饿死,我也不会吃你的嗟来之食。”那个人也不恼也不劝,不吃我就拿走,第二天端来,不吃再端走,你想饿死,我也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可笑哇,才饿了两天,第三天都没人劝他,就老老实实吃个干净,差点没把盘子舔了。
吃饭的时候,柳思缘对他说:“这两个月憋坏了吧,再忍忍,过几天就好了。”苏诺不回话,他也不再多说,静静地坐着,捏着酸疼的左手。苏诺瞟了一眼,左手挂着华丽的挂饰,也无法掩盖弯曲的手指,他皱了皱眉,记得这人弹得一手好琴,真是可惜了。
一口饭噎着喉咙,他困难的下咽,打起嗝来。不该胡思乱想的,他捂着喉咙,难受的蹙起眉。一杯水递到面前,那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温顺的面容在火光中更显得温柔。终是忍不住,还是问了一直困在心口的那些话,“既然那么爱他,怎么可以投进别人的怀抱,你不觉得你活的可耻下贱吗?”
可耻下贱?欠缺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动了动面皮,却是笑了。“你现在吃饭,不觉得自己没骨气吗?”说话间,眼珠子还游转着看向他,看向他还有油渍的嘴巴。
一句话就把苏诺堵得哑口无言,简直是没事找抽型。有点恼羞成怒,你这样的男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于是,年轻的亲王,即便被囚禁两年仍旧抹不开架子的亲王,抓起手边的杯子砸了过去。
杯子划着轨迹,速度很快,对于从小习武的眼力,这速度算不上很快,避开也是不难的,但那是以前。条件反射的用右手去挡,麻木的身体让他行动缓慢,碰触到了杯身,茶水倒了自己一身,还是砸中了他的额角。没有出血,却瞬间鼓了一个大包,出现在白净的脸上显得突兀扎眼。柳思缘吃痛,咬了咬牙关,他已经习惯隐忍身体以及内心的痛楚。抬手捂着额角的伤处,抬眼看着那个发呆不知所措的男人,嘲笑的口吻不会因为你的暴力打击而减弱分毫。
“难道我说错了吗?苏诺亲王?若是你有着傲骨的志气,刻骨的仇恨,你就不应该接受我的帮助,吃我送来的饭菜。”他顿了顿,还是说了:“都是为了活下去,哪分什么高低贵贱耻辱下贱的。这样人吃人的世界,活着呼吸着空气,才是胜利的一方。”他勾起嘴角,还说我下贱,没有下贱的苟且偷生,怎么会有你自由的这一天。
“等几天,皇太后寿宴,我安排你出去。”说完滑着轮椅准备离开。
苏诺不死心,他都还没有问完,怎么能走那么快。“你为什么救我?”
轮椅已经推了几圈,停下来回首看他,“和他有着牵连的都死的死散的散,他在天之灵会很伤心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若是能活着离开,就别回来了,给苏家留个后吧,毕竟只剩你了。”他顿了顿,严重闪动着一丝惆怅,“往北走吧,去找朱鸿,这些年朱毅没能找到他,我想他是活着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往北的番邦,皇帝的爪牙伸不到那里。”
听到这话,苏诺直起身子,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只剩他了,突然地惊喜让他更加渴望逃离这里,去找他的亲人。
柳思缘顿了顿,倒回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你妹妹的骨灰,带着吧,若是能见到朱鸿就交给他。”那个时候他病在床上,动不了分毫,只能让顺喜拿着钱去收买火化的太监总管,战战兢兢偷出来,拿着猫狗的骨灰掩人耳目交了差。
苏诺不能自己的颤抖,抱着盒子盈盈呜呜的哭起来,太多的苦闷,一瞬间都在心里翻腾开,哭得越发伤心。抬头时还是满脸泪痕,他问:“太子的呢?他们就算死,也应该葬在一起。”
“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思缘转动轮椅缓缓出去,只留下埋头哭泣的人。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他就是那么固执的人,即使抱着骨灰盒,他觉得他们就是在了一起,谁也分不开了。
身后伤心的男人嘶喊:“太子是爱我妹妹的,你不过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只是用来打击朱毅那小子的,你还真以为你们的爱情感天动地么,别傻了你……”
出了密室,思缘觉得胸口发紧,地下空气污浊,他有些呼吸发紧,扶着墙壁竟然推不动轮椅,只能勉强唤了一声:“顺喜……”
屋外没有回应,静的能听见树叶沙沙声,他难受的厉害,喘得越来越厉害,咬着牙又喊了一声:“顺喜……顺喜……”
门打开,他抬眼,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他的身后泛着月光,可怜的月亮被他挡了个严实。他应该是刚刚才来吧,宽阔的肩膀上还有落雪,眉眼挂着冰碴子,更显得这个人冷,比冰雪还冷。
顺喜跪在那人的脚边,吓得瑟瑟发抖,突然降临的君王吓坏了这个忠实的奴才。他虽然害怕,为了保护主子他竟然张开双臂挡在了高高在上帝王的面前。出现的太突然,没有通传,那人颇有大将风范长驱直入,等他发现时,威严的帝王已经在眼皮子底下。没时间拉动窗户上的流苏提醒主子,只能硬着头皮挡住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的随从几乎要将他撕碎,还好今天的朱毅心情不错,只是一脚把他踢在了地上,冷冷的看着跪在脚边的卑微奴才。空气几乎冻结,注意竟然有心情的想,那个人倔强放肆的大胆,怎么他的奴才也是一个样子,真是物以类聚。
蝼蚁也敢如此待他?尊贵的帝王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本想在补上一脚,却听见门里虚弱的呼唤,那声音让帝王坚如磐石的心脏彻底融化,抖动个不停,想也不想就推开了房门,慌慌张张的,哪像一个帝王,不过是痴恋的俗人罢了。
思缘揪着胸口张大嘴,看着高大的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吸气吐气就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不相信苏诺的话,可是还是被成功的击垮了,不能说不爱呀,即便是谎话,他也会痛的心如刀绞。
他晕在帝王的怀里,有力的胳膊竟然觉得安心,闭上眼昏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他的思维还在运转,他想起他应诺的花灯,至今没有给朱毅,多少年了,少年都变成了青年,还要让他等多久呀。想起太子给他的小桔灯,他们自己亲手做的,爱不释手拿着,却被朱毅撞了个正着,那时候他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为什么心虚呀,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吧。他不愿细想,为什么要深究,他有了朱渊,心里就不可能放下第二个人,想着都是庸人自扰之。他又梦到了树下埋着的女儿红,搬家带了出来,埋在后院的槐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天日。又梦到朱渊,两个人坐在河边举杯痛饮,美景美酒醉了心醉了人,放肆的翻倒在草地上,那个时候朱毅在沙场生死未卜。
就这样一会儿朱毅,一会儿朱渊的梦着,呓语不断,浑身忽冷忽热,痛苦异常。最后的画面落在朱渊的脸上,口鼻出血,毒药是自己喂的,他却温柔的看着自己,说不出话,可是眉眼没有责备呀,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爱我吗?思缘在心中呐喊,不能吗?人之将死,他没有怨恨,只说了‘活下去,好生活下去……’这些不能证明他爱我吗?思缘想大声喊叫,告诉所有的人,朱渊从未有利用过我,他是爱着我的,你们不信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有纯粹的感情?不是所有人都是玩弄他人呀,至少那个人不会呀。若是他活着,也会理解我现在的处境,一定会的。
思缘在喘息中渐渐苏醒,屋内安安静静,炉火很足,屋子里面温暖如春,让他的身子也暖和起来。他的左手至从废了就一直冷着,细长的指节冷梆梆的像石头,这会儿却是清晰地暖和起来,让他不那么难受了。
他偏头,月影透着窗棱洒进来长长的影子,落在宽厚有力的肩背上,他披衣熟睡,衣服已经落在了地上,他却执拗的一直拽着他的左手。怪不得那么暖和,是他的掌心很暖和,他一直是个像太阳一样的人,剧目的焦点,万丈的光芒,因为如此,他的身体才能那么暖和吧。谁会相信这个霸气威严的皇帝不是冷血的,他暖的像个小火炉。
他慢慢抽出手,惊动了那人。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嗓音低沉,很像风刮树林的声音,语速沉稳有力不紧不慢,即便是刚刚睡醒也是如此,一分一秒都维持着帝王的庄重肃穆。“好点了吗,手还疼吗,腿还疼吗,它们一直抽搐,真正吓着我了。”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担忧,想必自己的模样很吓人吧。
他微微笑着,看着床幔,似问非问的,“你真的喜欢我吗?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不是因为太子吗?我是你们兄弟争权夺势,打击报复的玩物吧。”
也许是因为他还病着,平时能言善道的帝王没有反驳他,只是直了身子冷冷的看着他,说了一句‘不是’,便没了下文。什么时候喜欢的,他在思考,没有想到答案,所以答不出来,又不愿骗他,只能沉默。
朱毅的手拉着他的指尖,不让他抽出,他只能用右手帮忙,像夺取什么物件一样从他的掌心拔出自己的手指。“别喜欢我,我不会爱上你,也不能爱上你……”
多么冷血,朱毅想,还吼着我说我冷血无情,那么你呢?子默?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石头经风雨还能显出缝隙,你连石头都不如。
爱情是说爱就会爱的?是说不爱就不爱的?哪能呢?若是这么简单,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纠缠不清的痴男怨女。
朱毅闭上眼睛,他蠕动嘴
巴调整语气,还是恨得咬牙,他说:“这些年你和柳相对着干,和太后对着干,甚至和朕对着干,你的无法无天胡闹一通却能逃过责罚,为什么?那是因为朕宠着你!当朕宠着你的时候,你可以胡闹任何事情,能够原谅的朕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能原谅的朕来善后,帮你阻止想伤害你的人,包括母后。”他顿了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但是……当朕不再宠你,你就是一个废人,谁也帮不了,只能被朕捏在手里,生不如死,你最好记住。”
你最好记住,我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帝王。一个男人爱着的时候可以包容那人的所有,可是一个帝王却不能,他的手下不单单只有你柳思缘一个人,还有千万的臣民。一个男人可以给你一百份心,可是一个帝王只能给你九十九份,还有一份是帝王必须维护的尊严,所以,不要挑战帝王的底线,输的人只能是自己。
几乎是甩门而去,“不要把真的恩宠当做应得的!”可怜的门来回碰撞,好不容易停下来,风雪透着门缝钻进来,冷的思缘牙关打颤,自己好像一个独角戏的小丑,他就是冷酷的观众,这一秒还在静静地旁观,下一秒可能就会拆了戏台子,谁说得清呢……
10.烟火绚烂
人必须得送出去,机会不是随时都有。太后寿辰,每年都会去燕云山佛渡寺上香还愿,皇上会亲自陪同。
大清晨,隆重的仪仗队缓缓行驶在京都笔直的大道上,皇上御用的车辗,华盖上雕刻着五爪金龙,金色的流苏从八角宝盖的顶端流畅而下,初升的太阳落在上面,华贵逼人。后面是太后的凤舞九天,镀金的凤凰在车顶展翅欲飞,活灵活现的。车辗的前面两排盔甲整装的骑着高头战马的将军,两旁跟着严整官袍肃穆端正手持象牙笏的文臣,前前后后太监宫女上千的人把这些贵人们围个密不透风。
早早便有官爷提前清道,街上大门紧闭,连窗户都是紧闭的。皇上出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所有的街道都有重兵把守,手持兵器,可疑人等一律格杀勿论,所以老百姓都躲在家里,谁还敢探个头看热闹,小心脑袋落地。
三品以上的官员必须跟随左右,一起上山陪着做法式,祈福请愿,正午在寺中吃顿斋饭,晚上才会回来开始真正盛大的宴会。这一天,整个京都除了留守在宫殿的几员大将镇守,文官里面官最大的就是柳思缘了。
腿脚不便有时也能落个清闲,以免陪着那老太婆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所以当柳思缘的马车被挡在门口时,这个得宠的一品大员瞬时间愤怒了,连个看门的也敢挡我去路?他掀开帘子,移着坐到了门口,靠在车门上盯着那名局促不安的士兵,眉眼微微一挑,轻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拦在车前的六名士兵受惊不小,干脆跪下来,领头的颤声道:“大人,上头有令,今天一律封城门,不得进出,若是让大人出了城,我们小命难保呀。”
车旁的一个青年喝了一声:“大胆,你敢拦着我家大人,就不怕丢了狗头。”这人名叫王远疾,是王虎将军的随从,当年柳思缘冒死救了王虎将军的孙子,这死脑筋的武人就甘心情愿的给他当起了护卫,也好,省的去找武功高强的护着自己了。
柳思缘冷笑一声,“我也不行?”不知谁小声说了句:“上头有令,柳大人不能出城。”思缘心头嗤笑,炫明这人精,感情是知道我今天要送走苏诺,查的就是我吧。
明知道人是他救的,没有搜家查问,也没有拷打逼供,只是提醒多次这苏诺他是一定不能放虎归山留后患的。
柳思缘闭眼,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睁眼时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当真不让?”跪地的可怜虫们冷汗嗖嗖,硬着头皮:“不敢让呀,大人……”这语调委屈的几乎哭泣。他们只是些小吏罢了,当兵只为了混口饭吃,何苦来为难他们。
柳思缘从腰间取下一个金丝软鞭,一挥手在空中‘啪啪’作响,领头的脸上立马一条血虫子,鲜血不停往下淌,吓得旁边的士兵求饶道:“大人开恩,大人饶命……”
这一翻打闹,把城头的守卫将军徐鹏唤了过来,他刚下楼就看见自己的人围在一团,拦着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嚣张跋扈的正拿鞭子抽打跪地的士兵。这男宠好是嚣张,徐鹏气的怒火冲天,冲上去隔空就抓住了那条金丝软鞭。只见那条金丝软鞭有了生命一般,空中一抖让他抓了一个空。
柳思缘冷冷的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开始了无形的较量,反正就是没人让步。此时的城门空无一人,老百姓都藏在家中,错了这一场好戏。远处传来咕噜声,十几个倒夜香拉着车子行来。往日出城都在寅时,因为皇上出城往后延迟了一个多时辰,接近巳时才准这群特殊的人出城,。
臭味越来越重,堵在城门的人忍不住都皱了皱眉头,有些捂住了鼻子。徐鹏对身后的人吩咐,给我好生查,一个桶一个桶揭了盖子查。下人们不情不愿,开了两个盖子就开始打干呕,心里抱怨,什么时候也没查过夜香桶,太臭人了。无赖上司在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检查。
徐鹏挡在车前,强硬的说道:“大人回去吧,实不相瞒,皇上早知道大人今天要去郊外游耍,交代下官在此等候大人,给大人您带句话:牢记前晚的话。”
前晚……侍寝之后,朱毅搂着他,掐着他的脸蛋,难得啰嗦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子默,乖乖的好吗,我虽然是皇帝,却不能处处护着你,我要权衡朝廷,至少不能太偏袒某人,闯点小祸就行,别捅出大的篓子来。苏诺跑了,不足为患,但是却是给人落下了口舌,我怕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