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正是她的师傅青桃老人,只见他面无表情道:“萋萋腹中的孩子,却是小儿言玉清的遗腹子。”
付萋萋道:“不错,我在潜入魔教之前便与玉清哥哥定下婚约,凌非启亲手杀了我的夫君,我恨他还来不及,
又岂会为他复仇?”
凌非寒冷笑道:“即是如此,我身为非启的堂兄,想必你也心恨得紧吧?”
付萋萋笑道:“凌庄主,若萋萋没有真凭实据,又岂敢在各位前辈面前造次?”
她从袖中掏出一叠绢书来,道:“这正是凌庄主对凌非启直接下的密令,他本要我销毁,却被我偷偷藏过。”
然后又拿出几张纸来,道:“这正是凌庄主当年写给慕白的书信。”
两叠东西都被丢在桌上,那字体的相似,那印章的相同,竟是一目了然。
沈慕白漠然道:“原来几月前我书房失窃,竟是表姐遣人做的。”
付萋萋道:“为了揭露歹人,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了。”
玄清师太又立身而起,对沈傲言道:“既然付姑娘是沈家人,对这个说法,沈公子又有何交代?”
沈傲言笑道:“我向来相信凌庄主是个行得正坐得直的君子,实不相瞒,此次入池口求药,若无他从旁协助,
恐怕沈某早已葬身沙漠。”
付萋萋冷笑道:“表兄便是没有他的协助,恐怕也伤不了分毫罢。”
代月华隔空一扇,付萋萋不防,被她的耳光打得口角流血。
“你个小蹄子如此没大没小,却是欠了管教了。”代月华周身冷气弥漫,“来人,将她拖下去。”
“且慢。”付萋萋用绢帕擦去鲜血,跪倒在地:“求各位前辈让萋萋将话说完,替我沈家除去歹人。”
玄清师太见她带着身孕跪于地上,尤显得楚楚可怜,同为女人,难免心软,便轻声道:“你却起来说话,有贫
尼为你做主,就让你说个清楚。”
付萋萋道:“我表兄沈傲言,于四年前接掌沈家,但前尘往事,江湖中无一人知晓。”
“我家人于南方办货时,却遇见一个熟人,此人正是表兄失踪时的老仆,我那家人正好与他有些渊源,就将他
领来我家,可惜,他已经有些疯癫了。”
沈傲言端起一杯酒,手却停顿了下来。
“不过近半年来,我遣人日日好汤药调养,他倒也有清醒的时候,也能说出些事情来。”
“我却没有料到,我家这位表兄,竟然是八年前闻名江湖的百面童子,也无怪他一出世就身手非凡。”付萋萋
道,“将沈福带上来。”
众人此时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全目瞪口呆的望着沈傲言。
沈傲言面如沈水,不置一词。
两名仆役将一个须发皆白衣着陈旧的老翁半拖半带了上来,这老翁极清瘦,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神色浑浑
噩噩,仆役将他一丢,他便趴在了地上。
付萋萋在他耳边柔声道:“福伯,这里可有你认识的人?”
老翁颤颤巍巍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沈傲言时霎时便得清明起来。
“小……小公子……您还活着……呜呜……”
沈傲言沈声道:“是的,我还活着。”
老翁复又道:“我……对不住您……不该将你留在那梅山二怪处,就一个人跑了……”
“小公子……您被他们泡在药桶里那时的惨叫……到现在还在我耳里响啊……我……我一刻也没忘那时……”
“够了。”沈傲言猛地将酒杯放于桌上,酒杯竟在顷刻之间化为齑末。
在他身侧的代月华竟也呆了,沈傲言如此失控,她竟是一次也没见过。
“原来那百面公子真的是你?”凌非寒的声音冷冷传来。
第二十八章
八年前的百面公子与梅山二怪,也是武林的一场浩劫,后来上官十三血洗中原武林,以至于至今武林间竟是人
才凋零,勉强只有四大门派和沈家庄、红叶山庄可撑场面。
与上官十三不同,百面公子用的却是媚功,据说他可幻化成各人心爱之人,房中之术更是了得,不过着了他的
道儿,却要被他在交合中以吸星大法吸去内力,即使不死,也形同废人。
百面公子本与梅山二怪相互勾结,却不知为何,自六年前有人在昆仑山中发现梅山二怪的尸体,百面公子从此
不知所踪,只因为见过他的人都说不出他确切的长相,是以直至今日,他是生是死也依然成谜。
凌非寒却隐约知道百面公子为何于六年前消失。
原来江湖中着他毒手的最后一人,正是前任魔教教主,凌非寒的师傅独孤傲霜。
这件事当然是魔教的秘密,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凌非寒的魔教教主之位,也算临危受命,独孤傲霜要求他不得为报仇伤害魔教势力,逼他立下誓言便吐血而去
。
独孤傲霜自小教授凌非寒武艺,更是对他宠爱非凡,凌非寒亦将他视若父兄,他生命中最大的一次打击,莫过
于独孤傲霜的仙逝。
他心底自不愿相信沈傲言就是百面公子,但见对方并不否认,竟是又气又急又怒。
沈傲言此时却站了起来。他起身时深吸一口气,闭了双目,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再睁开眼时已是波澜不兴。
众人只见他的衣袖无风自动,衣抉飘飘,恍若谪仙。
往日不知他的容貌有这许多好处,如今看来,眼波流转间竟满是风流妩媚,销魂蚀骨。
空气中悄然弥漫起一股暗香,随他衣袖飘动,四散于无形之中。
不知不觉都愣了。
只有沈慕白脸色微微露出些焦急来。
“福伯,我本该在六年前就让你随他们去了。”他脸上微微笑着,声调就如在问候他天气一般。
趴在地上的老人一脸痴迷的望着他。
他那白玉一般的手掌轻柔地落在老人肩上,好像要帮老人拂去肩头的一粒尘土。
老人带着笑容,慢慢软了下去。
玄清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咬牙道:“好厉害的媚功!”
她这一声含了狮子吼的精髓,却让如痴如醉的众人稍事清醒。
几大掌门纷纷运起内力与之抗衡,而几个功夫不济的,被两种内力一震,当即晕了过去。
付萋萋虽早有防备,但也满面苍白,纤手护住腹部,面露焦虑之色。
只闻一声几不可探的叹息在沈傲言身后传来。
“我还道你遇事冷静,没想到竟为这老头的几句话冲破穴道……你不知如此一来,要将你身上的毒清去,就更
麻烦了吗?或者你根本是要玉石俱焚?”
话音方落,沈傲言竟闭目往后倒去,不偏不斜落在一个怀抱之中。
众人一日之间受的惊诧,竟比几十年来都多。若说凌非寒是魔教教主,沈傲言是百面公子之事已令人震撼非常
,那么看到抱着沈傲言的沈慕白将面皮撕下,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来,恐怕同样令人惊诧莫名。
凌非寒死死的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沈慕白”身量竟是缓缓增大了,发簪也不知何时落了地,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反倒凸显出些狂浪不羁。剑
眉入鬓,凤眼含情,五官竟能用妖异来形容。
他身长显然超过六尺,沈傲言在他怀里,看上去丝毫没有违和之感。
吃惊最大的当属立在他身旁的代月华。
“上官十三?你将慕白如何了?”
上官十三但笑不语。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派都生出此乃鸿门宴的想法,当时义愤填膺着书沈傲言要召开武林大会讨伐魔教的掌门更
是后悔不迭。
凌非寒亦是相当吃惊,但他立即收敛情绪,飞身而起,劈掌欲夺走上官怀里的沈傲言。
怎料一掌过去,竟觉得丹田中空空如也。
一支素手握住了他的拳头,他竟挣脱不开,但听一女子媚笑道:“紫影劝凌庄主还莫轻举妄动,这酒菜里被我
们下了十香软筋散,此时若与我教主抗衡,便是以卵击石。诸位都是明白人,我们也不欲伤人,过三日之后,
自会无事。”
凌非寒恨恨道:“你这女人原来还没死在池口么?”
代紫影也扯下那人皮面具,原来她竟装成店主夫人的模样,众人不防,全未看出来。
这三姐弟也是头一次同时出现在人前,当初代月华一人已艳惊武林,三人立在一起,竟有好几人看得呆了。
代月华艳如牡丹,代紫影魅如罂粟,在武林中俱是举足重轻的角色,皆是艳名远播,而上官十三站在他的两位
姊姊面前,气势居然更胜一筹。
上官十三笑道:“我不愿在此耽搁,这第一楼便随了你们,记住需得处理得干净利落。”
代月华急忙拉住他袖口道:“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将慕白藏到何处去了。”
上官十三露出怜悯的眼神,轻轻拂开代月华的手道:“姐姐,你还不知么,这些年庄中早已是我了。”
这乃是上官第一次对代月华称呼“姐姐”二字,代月华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况味,不知不觉松了手,上官十三却
抱住昏过去的沈傲言,从窗中飞了出去。
少林方丈慧吾摇头道:“实乃妖孽……武林怎能经此再三的浩劫?我等再苟且偷生,却是不能够了。”
第二十九章
此时第一楼老板领着小二伙计等,已走了上来,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众人正奇怪间,只见他对代月华稽
首施礼道:“如今沈家恐怕是容不下圣女了,不知圣女可愿重回拜月教?”
代月华沉着一张脸立在窗口,只愣愣的盯着上官十三消失的方向。
众人始知这第一楼竟是拜月教在中原的一处据点,熟悉这里的人,便知道老板自此处开张便未换过,原来这拜
月教至少已潜入十年,更不知身边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顿时人人自危,都闭上嘴,面面相觑。
老板笑嘻嘻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在下教主命我等不得伤你们性命,虽然在下认为此时一网打尽乃是一劳永
逸之法,无奈命令难为,各位就自去吧。”
一个性子烈的,当即跳了起来,代紫影眼角余光一扫,一条长鞭飞过,将那人连他面前的圆桌一并抽楼去。
那人撞断栏杆飞出去,竟飞了二十多丈方落了地,落地时七窍流血,挣扎抽动几下,眼看是不活了。
当即也有几人欲拍案而起,玄清师太道:“诸位稍安勿躁,如今我等俱已着了他们的道,硬拼不过枉送性命而
已,大家先都请回吧。”她字字清楚,如直接送入诸人耳底。
阳明真人附议道:“玄清说得不错,大家回去从长计议罢。”
第一楼老板笑道:“还是玄清阳明有些见识,你们现在要和我等对抗,只能说是自寻死路而已。”
他言辞之间讽刺侮辱之意甚重,但有血淋淋的事例在眼前,众人不得不忍过,俱拂袖而去。
付萋萋左右看看,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她对身后的青桃老人道:“师傅,我今日却乏了,我们也回去罢。”
青桃老人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仆役侍从皆随之下楼。
楼中仅余第一楼的老板伙计、代家姐妹,以及凌非寒。
老板道:“凌教主还不去,难道竟要在下亲自请你下去不成?”
凌非寒道:“上官十三带沈傲言去了何处?”
老板嘻嘻一笑道:“教主行事,我等下属怎会知道?”
凌非寒一口牙几乎要被自己咬断,手在剑柄上按了几次,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他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
恐怕这日,第一楼的熟客都终生难忘,但见那平时和蔼可亲的胖老板,终于不再笑了。他率第一楼一众人等走
出楼门,喝一声:“拆!”
只见众人俱从怀中掏出钩子,钩在窗框栏柱等处,奋力向各方拉拽,顷刻之间,便听轰隆隆的声响,第一楼竟
缓缓坍塌。
前一刻还金碧辉煌,后一刻便化作尘土废墟。
老板脸上丝毫没有不舍之意。
有人欲上去问,但却被他从未有过的凌厉气势吓得不敢近前。
须臾间,驶来两辆马车,第一楼众人便分两队鱼贯而上。
不过一炷香功夫,一切就已归于平静,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第一楼化为了废墟。
付萋萋脸色依旧苍白,端坐于沈家大堂主座之上,沈家数位长辈皆位于下位,一脸紧张的望着她。
“诸位叔伯不用慌张,我想武林同道断不会责怪我们沈家。”她微笑道。
沈家三公道:“我等恐的却不是武林同道,却是那神出鬼没的拜月教众,若傲言还在时……唉,不提那妖人也
罢。”
沈家四公道:“三哥所言极是。萋萋此回第一楼走了一遭,怕是将凌庄主也开罪了,这又如何是好。”
付萋萋道:“萋萋若无十分的把握,是断不会为沈家招惹敌人的。凌庄主现下恐怕自顾不暇,无法分身对沈家
造成什么大损害。”
六公道:“如此,我便安排些人手查找上官十三与傲言的下落。另外,亦需要安排人手助白教对付拜月教同魔
教。”
付萋萋道:“这倒不必。我们此刻倒要按兵不动。”
六公道:“为何?过去沈家乃武林中领头的势力,傲言未在盟主之位,却担了盟主之责。就算如今他不再是沈
家人,我们沈家也理应为江湖出一份气力。”
付萋萋笑道:“六叔多虑了。如今白教同拜月、魔教三方各不相容,势成水火。我们沈家只需按兵不动,待他
们一番争斗之后再做道理。至于上官十三与表哥的下落……毕竟都是沈家人,见面难免面上不好看,不如交由
其他门派处理此事,我沈家不需参与。”
三公拍案笑道:“萋萋此言甚妙,我沈家坐山观虎斗,不惮不享那渔翁之利。”
沈六公在心中暗道:“当时对付傲言时你毫不念及同宗情谊,如今装模作样兔死狐悲又有何用?”
付萋萋此时却正色道:“倒也不然,我在魔教时,与拜月教也稍有接触,虽仅窥豹一斑,但其实力实不容小看
,如今表哥已不能依仗,沈家亦无中流砥柱之人,各位叔公还需广招人才,以防不测。”
商议已毕,付萋萋亲自将各位叔公送出门外。
回转身来,堂前空空,她歪头按了按额角,又将手习惯性地覆于腹上。
整个沈家只有付萋萋一人知道,沈家倒并不惧拜月教一方来的威胁。
她与上官十三早有口头上的约定,日后沈家与沈傲言毫无关系,既不关心,亦不追究,而与此同时,拜月教便
不主动对沈家出手。
付萋萋坐在主座上,竟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她腹中的孩儿说是言玉清的遗腹子不过是个幌子,青桃老人最宠爱的侍妾,也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此时却在她
的手中。言玉清乃是青桃的独子,他一亡故,青桃后继无人,自是十分重视这个侍妾,付萋萋将侍妾藏过,青
桃便不得不为她效力。
付萋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并未为自己眼前所做之事后悔,唯一后悔的,不过当初未舍得割舍沈家,全力帮
助凌非启成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