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你看!给你的!”
他还知道想着自己。简潼冷哼一声,气消了不少,脸色却不好就放下来,仍是冷冷地,接过纸包,打开来。
两片油纸中包着几块杏仁糕,不是什么精致的糕点,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货色,甚至因为被少年一直揣在怀
里,而有些压坏了。
简潼皱皱眉,一副嫌弃的样子,却仍是拿手指掂起一块来,凑到唇边咬着。
糕点并不是什么名坊名品,味道也只是差强人意。酥酥软软的,含进口里,一股香甜在口中弥漫开来。然而这
味道却让简潼莫名地觉得心头一暖。
他回过头,看到张冀长正直勾勾盯着他看,一脸期待他大加赞赏的样子。他忍不住有些好笑,口中香甜的味道
渐渐流向心田,似乎连心中也随着这味道而变得甜丝丝的。
他勾起唇角,绽出一个微笑,看得张冀长眼神又直了几分。
他笑笑,从纸包中又捡出一块来,递给张冀长。
张冀长接过杏仁糕,也咬上一口。
夕阳西下,将窗外的天空染成红色。屋中有些昏暗,两人却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买回来的杏仁糕。
然而这样简单而平凡的日子,却让他心里都是暖暖的。
他不再只有小漓一个人。他有同伴。有一起生活,并肩战斗,而且约好了将来要一起征战沙场,杀敌立威,拜
将封侯的同伴。那人会念着他,会挂着他,出门也会想着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这赟沛阁也美好了起来。
从那以后,张冀长记住了小潼爱吃杏仁糕。每次进城,他都要帮小潼带一包来。看着小潼吃着杏仁糕,唇边沾
着细碎的屑,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弯弯的,真好看。
他与小潼一起生活了三年,他们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在一起,一起上战场,一起为国效命。
想着小潼,他不由又笑了。他伸手摸摸怀中的小油纸包,脚下步子加快。三年过去,当初的少年身量也已颇高
,脸上的轮廓也开始有坚毅硬朗的雏形。他院中那个身影快步走着,远远地就喊着:“小潼,我回来了!”
简潼闻声转过身来,少年的容颜更显纤丽,在看到来人时脸上绽出微笑。
“小潼,我买了杏仁糕!”
简潼应着声,迎面走了过去。
刚刚教习师傅说瑞王有事叫他,说是与小漓有关。也不知是什么事?
……晚点再去也不碍的吧?
第67章
张冀长策马狂奔,一路西行。
然而越接近目的地,他心中却越不安。总觉得……已经来不及了。
领着五百府兵奔袭几十里,他突然拉紧缰绳,勒住马缰。身下战马嘶鸣一声,前踢高高扬起,生生停了下来。
身后的五百府兵也停了下来。
“冀长……”简潼策马来到他身边,望着他面上一派担忧神色,与他一起望着前方
眼前便是稽骝山,远远便望见山坳中传出火光,映红了黑沉沉的天幕。有喊杀声从山谷中传来,只是听着那些
声响遍可猜测远处的战斗又多激烈,张冀长的心也随着这声音沉到了谷底。
先原地安顿了下来,张冀长命几名士卒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几人回来了,并带回来几名丢盔卸甲,一身狼狈
的兵勇。
其中一人显是认出了张冀长,扑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号起来:“张将军!”剩余几人也扑倒在地一阵
嚎啕。
张冀长皱皱眉,止住他们,喝道:“我且问你们!前方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亦鸣将军如今安在?!”
那几人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号,这才将稽骝山谷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接到瑞王军令,急急忙忙启程向稽骝山行去。陈亦鸣带着他们赶到稽骝山,派人查探了那两万西南军
正驻扎在山谷中。陈亦鸣率人冲进了山谷,正欲一举歼灭敌军,只见山谷中密密麻麻排着大小营帐无数,却空
无一人。待他发觉不对劲,命人撤出山谷时已是来不及。
这山谷中入口狭窄,四面环山,他们进了山谷才觉出不对,待要撤出时谷口退路已被敌军截断。
陈亦鸣心知不妙,慌忙要冲过去抢下谷口,正在此时,四面山上杀声顿起,火光冲天,埋伏下的两万西南军现
了身,向谷中投射火箭。原来谷中帐篷、营寨亦事先涂上火油,遇火即着。
一时间,山谷中已是一片火海。
无数士兵身上被火点燃,惨嚎着倒下。亦有人直接被山上的箭矢射中,悲鸣着倒地。这稽骝山谷中,一瞬间变
成血与火的修罗场。是瑞王军士兵的地域。
陈亦鸣暗叹一声大势已去,一面拼命挡格着火箭,一面率人继续向谷口冲去,想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敌人有备
而来,早用巨木堵住谷口,四面山上箭矢又密,陈亦鸣几次冲杀,都未能成功。五万瑞王军被困山谷中,任人
屠杀。
只有少数士兵逃出山谷,又被埋伏在山谷外的西南军截杀。瑞王军斗志已是,早弃甲曳戈,四处逃窜,被身后
的西南军围捕宰杀。
张冀长面前这几人就是万幸逃出来的那些人之一。
张冀长一脸沉痛,双眼盯着远方天幕,眼睛都被染上火色,仿佛也有两团火在熊熊燃烧。
咬咬牙,他扬起手中马鞭,正欲下令手下五百人跟他一起杀进谷去,营救陈亦鸣与那五万精兵。喊声尚未出口
,却被人拉住胳膊。
他回头一看,只见简潼正死死拉住他高高扬起的胳膊,眼中含着泪,冲他摇摇头。
张冀长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两万西南兵早有防备,衮王使的好计谋,定要全歼瑞王军,谷外定有伏兵,专等瑞王援军一到,更将瑞王手
下力量一举灭尽。
更何况他这区区五百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然而他能怎么做?陈亦鸣正在谷中拼杀,瑞王军正惨遭屠戮,而他却只能在这里坐视不管,束手无策?
就算知道势不可为,就算知道自己去是送死,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简漓,放手。”
简潼见他一路毅然,更是悲痛,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冀长!不可以!你知道你去了也没有用,只是白白送死
!”
张冀长一把甩开他,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人被衮王那混蛋杀光烧光?我们就
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晚,他已经受够了。先是知道童僖的真正身份,接着便是发现童僖身份已暴露,被衮王抓了起来。然而他
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他想冲进衮王府去找他,救他出来,保护他不再受任何伤害。可是不行,
他不能,他去了唯有送死,更救不了童僖,也帮不了殿下。
他只能以大局为重,听令前来救援稽骝山,希望能保下瑞王这五万精兵。有了这些力量,瑞王才能与衮王抗衡
,才有机会去救童僖。
可是眼下陈亦鸣中计被围,五万瑞王兵命在顷刻,瑞王基业几乎倾颓,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恨透了这样的无力感。他恨透了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冀长!你冷静点!”简潼声音哽咽,却丝毫不肯让步,“你想想殿下!”
听到殿下的名字,张冀长似是冷静了些,简潼继续说道:“你想想临走时殿下说的话,再想想许臻说的话。我
现在才明白……殿下早知道来不及了。他早知道,我们赶不上救亦鸣。但是他还是把我们派了出来,不是为了
救那谷中五万精兵,更不是为了送死!他是想我们逃出来,想我们保留下瑞王府这最后一点力量……”
张冀长身子剧震。
简潼只觉心中苦涩无比,眼泪已流了下来:“若是连我们都死了,那才真的是一败涂地。到那时候,你让殿下
怎么办……他怎么办?谁去救他们?”
他……
不用提名字,张冀长也知道简潼所说是谁。
现在这样的局势,瑞王显是猜到了衮王要干什么,才特意抢先将他们调出京去。那现在京中,发生了什么?
张冀长双拳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终于下定决心,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吼道:“弟兄们!殿下有难,跟
我回城去!”
一行人一路奔波,赶回潋京城。
到城外十里时,张冀长又被简潼叫住。看着简潼忧心忡忡的脸,张冀长的心情也是沉重。五百人就地扎营,派
人前去城门处查探京城情况。
此时天边已开始泛白,太阳也开始一点点露出头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张冀长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这痛苦难耐的一夜。这一夜如此漫长,以至于张冀长以为永远不会过去。
然而新的一天还是来了,只是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顾不上感慨,前去城门处查看的探子回来了,带来了京里的消息。
果然,城门已被封死,城守李百峥亲自率人把守城门,严禁任何人马出入。
潋京城中已经戒严,大事就在眼前。
张冀长一颗心跌至谷底。
他来回踱着,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焦急。
他望着远处那座巍峨的潋京城,三百年来岿然屹立。那里面有他同生共死的兄弟,有他誓死效忠的主上,更有
他深深爱着不能放弃的,最重要的人。
天色渐明,又是新的一天,潋京城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风波,瑞王殿下身处险境,衮王即将起事,整个大堇王朝
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然而他却被困在城外,无法进去。
而更重要的,那人已被囚整整一夜,不知正受着什么样的罪。
他抬头再次望向那显得如此遥远的潋京城。
童僖,你现在……可好?
童僖微微动了动,身上无处不疼。
意识回复,疼痛也回到身上。
一起回来的,还有耻辱。
他睁开眼睛,身体上的惨状早已不忍目睹。
这里是地牢,只有火把的亮光,让他猜不出此刻是何时,是何地。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已经打开,忘记被拷回去
。果然,他这副样子会让人失去戒备吧?
他艰难地移动着,扯过一旁早被扯破的衣衫,覆住光裸的身体,还有受尽凌虐的痕迹。
他一脸木然。其实早就看开了,不是吗?
这些年来,他什么苦没受过?即使是这样的对待,也并不是第一次。
他靠在墙壁上,趁着四周没人,抓紧时间调息着。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没什么的。
与他这些年的遭遇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还是有掩藏不住的耻辱感涌上心头。还有愤怒,还有仇恨,还有想要杀戮想要发泄想要毁掉这一切的疯狂
,让他紧紧握住衣襟的指尖都微微抖了起来。
这样疯狂的想要彻底毁灭彻底解脱的念头几乎将他吞没。
有时候他也不懂,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这样坚持,这样忍受,这样将自己逼得不成人形,到底是为了什
么?
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捏碎那些人的喉咙,为什么不撕裂他们的胸膛,用鲜血和生命洗刷自己所受的屈辱
?
即使因此暴露,因此被杀,因此而结束掉这丑陋肮脏的生命,才是他一直期待的解脱吧?
他扬起头,高高的,望着黑洞洞的房顶的石壁。
仿佛这样,他依然是高傲的,依然是不可战胜的,依然是任何人都摧毁不了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下去。眼泪才能不掉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听着铁门发出铿锵响声,有脚步声走进。
战斗从来没有停止,他也从来不会被击败。
他冷然睁开眼睛,正对上衮王玩味的视线。
“小喜子,昨夜过得可还好?”
童僖双瞳瞬间收紧,薄唇也紧紧抿起。然而他仍是将这愤怒压了下去。
胸口憋闷得几乎炸开,他压抑住几乎想要吞噬眼前这人的怒火,低沉地嘶声道:“王爷呢?可又梦见你那小九
儿了?”
衮王闻言变色。
童僖轻笑一声,继续刺激他道:“还是又想着他自慰?叫着他的名字高潮?”一旁的侍卫见状,按住他的手脚
,压制着他。
衮王脸色铁青,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他:“住口!”
童僖讥讽地笑着,恶毒地说道:“辛太广,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衮王将他狠狠甩到一边,他的脑袋撞上坚硬的石壁,他只觉得脑袋发懵,鲜血顺着发迹流下来。
“看来你还学不会老实。”衮王冷冷地道,“把他拷到墙上,好好招呼他。”
几个侍卫应声上前,衮王冷冷地站在牢门口看着。
童僖躺在地上,看着几名侍卫向他走来。一名侍卫向他弯下腰来,要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他腰上的佩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了下来,正递在童僖手边。
正是这一刻。
童僖动作起来,抽出那名侍卫腰间的佩剑,暴然而起,一剑刺穿那名侍卫的胸膛。
在那侍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童僖已将剑拔出,向衮王冲去。
一旁的侍卫被这突变惊呆了,待童僖冲上前去,这才反应过来,飞身扑上,童僖手腕一抖,割破那侍卫的咽喉
,一澎鲜血飞射而出,那侍卫歪歪斜斜冲向一边,倒在地上。
童僖未多看他一眼,他的目标始终只有眼前那个男人。
身份已经暴露,我这枚棋子再没用处,瑞王五万精兵也被你灭了,而今我只有杀你。
衮王脸上露出罕见的慌乱,向一旁躲去,然而童僖的剑极快。他闪过扑过来的侍卫,直直向衮王刺去。
辛太广,若问我童僖为何忍耐这么久,为何可以忍受那些折磨,为何一直隐忍到现在,全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杀你。
他飞身上前,一剑刺向衮王胸膛。
然而剑上传来的触感却让童僖的心瞬间冰冷。剑身因这强大的力道而弯曲,却没有刺进去。
衮王被剑上巨大的冲击被撞得向后飞去,直直撞上身后的石壁,摔到地上。
然而剑却没能刺进他的胸膛。
童僖垂剑而立,长叹一口气。
万事休矣。
一旁的侍卫终于冲了上来,夺下他的剑,将他制住。他并没有反抗。因为已经没有用了。
这必杀的一击已经失败,他再没有机会。
他望着对面的衮王从地上爬起来,甩开要去扶他的侍卫。他用袖子擦擦唇边留下的血痕,望着已被按倒在地的
童僖,面上居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小喜子,你好本事。本王竟不知你身负武功。你掩藏得极好。”
童僖狠狠地瞪着他,却不言语。
“只是你也不知本王贴身穿着刀枪不入的宝甲吧。”
“小喜子啊,你真是一刻都不让本王省心。一刻不防着你,你便差点要了本王的命。你让本王怎么待你才好?
”
他收了面上的笑,又回复冷漠狠毒,转身走向牢门离去,向一旁的侍卫冷冷地交代一句:
“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第68章
四周阴冷潮湿。身下的石板坚硬而又冰冷,搁得他生疼。
他皱皱眉,想要翻个身,将已被搁得疼到麻木的后背解救出来。然而却动弹不得。
不管怎样使力,都抬不起手来,也挪动不了脚掌。这身体都仿佛已经不是他的。
一点一点,疼痛漫了上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无力,挣扎,屈辱,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童僖的心霎时间跌进谷底——这才记起他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