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如晦 下——瓶小鱼

楼月清忽然握住了楼绝华的手，摊在手心看了看，不由叹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儿，你是什么时候

长的这么大的。」

他抬眼看他，这么多年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他，他记忆中，他的手还是这么小小的，小的不堪一握

的，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记不清，他已经不管事多少年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现在却已经与他

齐高，甚至能上阵杀敌，保护自己了。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么……

楼绝华不由一阵酸涩，自从玉清灵死后，楼月清便再不肯见谁，他恨李明丽，也恨他，是他们害死了玉清灵，

他痛恨那些害死了她的人。

就算他是他的亲生儿子。

楼月清慈祥一笑，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这时候的他，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

孩子，这么多年，我都忽略了你，委屈你了。」

「父皇，不会的，皇儿不觉得委屈。」楼绝华连忙说道。

楼月清抿起一笑，此时，楼清华呜咽了一声，他的声音轻细，却足以令其他四人听到，玉如影一愣，连忙搂着

他三哥的肩，晃了晃，楼清华睁了睁眼，一看是玉如影，又晕厥了过去。

「三哥，三哥他醒了，他醒了，您的药，真的有效。」玉如影激动的抱着靳绍弘的肩。

楼月清却摇摇头，「还不足，他的毒，还未全解。」

玉如影一愣，楼月清却转头告诉楼绝华，一脸慈爱，「绝华，清华是你弟弟，你要替父皇好好的照顾他，知道

么？」

「父皇……」楼绝华一愣，他的弟弟，不是应该是楼湘影才是，他看了玉如影一眼，却看他点点头，表示楼月

清说的是实话。

「要解负心，关键便在制负心中所用的人血，只有用那人之血肉，才能解负心之毒。」

「咦？您的意思是……」

第十一章之六

楼月清低头，仔细的看着楼清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怎么会没人发现的，楼清华与玉清灵是如此的相

似，只要一眼，他就能知道谁才是玉清灵为他所生的孩子，「那人必须服用七仙果、鬼藤、雷草、番木、碎叶

草、子翁、附子等七种剧毒达十五年以上，最后，再服下曼陀罗的果实，便成药人。」

玉如影一愣，愣的忘了说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要解负心的毒，必须是用这样的方法，楼绝华更是惊愣不已

，「父皇……」

楼月清抬眼看他，仍是那样慈爱，带着眷恋，却又有些遗憾似的，「那年，火凤凰毒死灵儿的负心，用的是我

的血。」

因此，这世上只有他才能解楼清华身上的负心。所谓负心之名，也是因此而来，若是为药引的人血已死，或是

不肯以命救中毒之人，那么，中毒之人便会变的衰弱，在被背叛的痛苦，逐渐死去。

这世上，也只有火凤凰才做的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毒药。

「三公子，我说过要解负心，并不难的。」他一笑，拉开自己的前襟，三人才发现，他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

，有血渗出，鲜红一片，「以心血为引，心为药，服下之后，负心便可全解。」

「您，这是……」玉如影瞠大一双凤眼，要救楼清华，必须剜了楼月清的心。

十八年前，玉东霖告诉他，他们的孩子一出生，身上就是带了剧毒的，孱弱的随时都会断气。他说，除非所有

害死了玉清灵的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除非玉清华身上的毒解了，要不，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让他入楼氏的宗

庙。

玉东霖并不知道，要解负心的毒，代价是他的性命。

十八年前，他来不及救玉清灵一命，十八年后，他就不会放弃他俩的孩子，他抬眼看他，「你想救清华，是吧

？剖开我的胸膛，取出心，让他吞下，要尽快。」

方才，他喂他喝的的确是血，他已经让他服下了他的心血，现在，只要吞下他的心，楼清华便没事了。

「父皇，您这是……」楼绝华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到了最后，居然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救楼清华。

楼月清一手握着楼绝华，一手握着楼清华，将两人的手收自己的手心，「绝华，没事的，父皇此生已经没有遗

憾了，而且，我累了，想休息了，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此生，他还能够牵上一次他两个儿子，便足够了，他没有遗憾了。

「绝华，我想灵儿了，你说，她会不会肯见我呢？」

楼绝华不由得哽咽，「会的，玉姑娘人这么好，一定早就原谅父皇，说不定，她一直在等您呢。」

楼月清又看了他一眼，「那你母后呢？她，还肯不肯见我……」

这次，楼绝华没有说话，李明丽是带着怨恨死去的，死后，她还愿意见他么……楼月清叹了一口气，只怕，是

不肯的吧……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母后一件事，其实，不管我有多喜欢灵儿，在我的心中，她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的，她，

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的皇后，不管我喜欢上了谁，这都是不会改变，她在我的心里，独一无二。」

楼绝华一愣，李明丽至死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失去过楼月清，楼月清的心里始终留有一席之地，给她，可惜

，她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抬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残泪，「绝华，别再哭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天下的帝王，父皇做的不好，你更

要好好治理，然后，好好照顾清华，他身子不好，你知道了么？」

楼绝华点头，「皇儿谨遵父皇教诲。」

「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楼月清一笑，他握紧了楼绝华，将他的手覆上楼清华，他闭了闭眼，从此

，再也没有睁开。

第十一章之七

蟠龙殿上，停了四口棺材，有楼月清的、有李明丽的、有李思凡的，还有，卫无痕的……

只是，现在都还是空的，宫女把四人的尸身带了下去，梳洗、换衣，整宫殿都换上的白布绸，门口吊着白灯笼

，刺眼的白。

楼绝华独自在大堂上，他一个人看着那四副空空的棺材，四个人的牌位。

他仍是一身明黄色的太子装束，大丧之后，他才会正式即位，只是，这世上再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的孤单、他的

寂寞，他们的死，把他的所有通通都带走，一点都不剩……

「殿下……」玉如影看着他迎风而立孤单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楼绝华回头，看见是他，他笑了下，随即想起来了一事，连忙又问：「怎么来了，清华他怎么了么？」

后来，他听玉如影叙说，才知道原来都是玉东霖设下的圈套，楼清华才是他的亲弟弟，才是他楼氏天朝的二皇

子，玉如影只是他的替身，如今，所有会危害楼清华性命的人都不在了，他才坦言。

玉如影摇了摇头，「三哥，他还昏迷不醒，可是，他还好，没有性命忧虑。」

楼清华服下楼月清的心血，有短暂的苏醒，楼月清死后，他们剜出了他的心，逼清醒的楼清华吞下，那日之后

，楼清华便一直昏迷不醒，至今，已经三日了，楼绝华不知道怎么请到了莫神医来为他诊看。

莫神医说：「他体内的毒的确是解了，昏迷不醒，是因为他的身子太过虚弱的缘故，睡上几日就好。」他犹豫

了下，便又说：「他曾服下整三十三粒九转轮回丹，就算毒解了，九转轮回丹的效力仍在，恐怕还是得当上一

辈子的病殃子。」

那日在玉家，他只是想看看让南宫凌云魂牵梦萦执意学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却没想到人刚好病在榻上，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他这才知道当初他到玉家，玉东霖怎么如此盛大欢迎，吃也吃了、喝都喝了，就算千百

个不愿意他也是要诊看，他当然发现了他中毒的迹象，只是，火凤凰的心毒，又岂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谁都能解

的，要是弄得一个不好，别说是楼清华，就算是他也要没命的。

玉如影觉得无妨，只要他三哥没事了就好，倒是楼绝华，问了很多关于九转轮回丹的问题，莫神医才坦言说出

，是他给了他三十三粒九转轮回丹，他让他自己选，是要就这样病到死，还是在死之前，做他最想做的事。

莫神医看楼绝华脸色黑的堪比锅底，连忙又说：「可不光光是我的错，他的毒怎么都中了十八年了，能保住命

活到今日已经是奇迹，就算他的毒解了，不是因为我的九转轮回丹，他也不可能健壮的同常人无异，更不可能

长命百岁的！」

楼绝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管怎么说，楼清华都已经病了十八年，就算楼月清以命换命，或多或少，负心恐

怕还是留有残毒的。

莫神医开了几帖方子，强身健体、驱毒治病的，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溜了，他来京城，是为了找他那个无良

徒儿，都几年过去了，南宫凌云光顾着意中人的身子病弱，也不管管他老人家一个人在山上无聊、寂寞，他是

特来教训教训他的，怎么知道人还没找到，就被请到了宫里，又给楼清华看病。

楼绝华一笑，「没事就好。」

他转头，仍是看着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纱，看着四口棺材、看着神堂上竖立的四面牌位，他记得卫无痕曾经

问过他，要是哪天他死了，他会不会为他哭，他当时是怎么回他的，好像是斩钉截铁的说不会，附送一个白眼

，可是，真的发生了的时候，他哭了，从来没有哭的这么伤心、这么痛苦，就像天崩地裂了一样的。

要是卫无痕知道了，恐怕会指着他的鼻子仰天得意的大笑，我就说了，你一定会为我哭的，你舍不得我。

他忽然一笑，像是想起了他嚣张得意的样子，卫无痕老是仗着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胡闯乱荡，让他遇上的地痞

流氓、贪官污吏，没有一个不是被他整的死去活来，他舅父则总是无奈的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收拾烂摊子，有

时候，他恶心一起，还会与他一起捣乱，弄得满江湖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卫无痕虽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可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笨的不知道节度，时常搞的自己落魄的餐风露宿的，靠人

救济过活。

李思凡年纪最大，见识对多，他总是骂他不知节制，一天到晚给他添麻烦，早晚毒死他一了百了，事省省事，

却未曾真的不管他的死活、他的任性。

他那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舅父，曾经是让满京城都头大的纨裤子弟，母后曾说他就像是不愿意长大的孩子，才总

是这么调皮捣蛋的，惹得外公心烦跳脚，她说，李思凡的归处，不是京城，在京城的他并不快乐。

可是，当他再见李思凡的时候，看得出来他不一样了，他只有在卫无痕的面前，看上去才总是最是灵活、最是

快乐。

就算两人老是闯祸，让人追的满江湖跑，那时候的李思凡，才是最快乐的，对他来说，卫无痕就是他的归处、

他的快乐。

「无尘，那孩子还好么？」楼绝华忽然问靳绍弘。

「无尘很好，我下山的时候他的流云剑已经练到了第一式，师傅说他有练武的根底。」

七年前，卫无痕带了一个婴儿回到师门，大师兄把刚烧好的饭锅全砸了，园子里放养的鸡都跑来啄米，满门的

师兄弟手里的扫把、畚箕、竹竿都掉了满地，喀喀咚咚的，三师兄原本正在晒衣服，一失手刚洗好的衣服全掉

在了泥地上，师傅手里的茶洒了一地，他则整整三天阖不上嘴。

卫无痕说，这孩子是捡来的，他朋友看他倒在路边，病的不轻，便好心的救人，他看这孩子乖巧，便收做义子

，取名无尘。

卫无痕还说，他的朋友好心的像是满天佛陀，生的一脸慈悲庄严，就连那副性子都慈爱悲悯、怜世爱人，年纪

轻轻，却总是郁郁不乐，他想，只要这天下一天不能安定，恐怕，他就一天不会开心吧。

现在想起来，他想，卫无痕口中的朋友，应该就是楼绝华吧……

楼绝华转头看了两人一眼，他问：「你们，想听一个故事么？」

玉如影与靳绍弘两人面面相觑，「故事？」

「是啊，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闯祸成精的剑客、有一个嘴巴很毒的大夫、还有一个郁郁不乐的太子，这

故事，很长很长……」

他转头，看了看灵堂，脸上带着一抹轻笑。

冬已经过去了，很快，就是天暖花开的春天，然后，就会到了他与他相识的季节，此生，他都不会忘记那年的

夏、那年的西山，他初遇天下第一的卫无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