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屏幕这边的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打扰对方。

他把MSN上的分组挨个打开仔细扫了一遍，单位的同事这个时候大多不在线，同学久未联系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他还眼看着一个正在拖稿的作者的头像由亮转灰，也不知是不是在躲着自己。

陶迈向后重重靠上椅背，这些年除了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些人，他的朋友圈子越来越狭窄。这是必然的，他

的日常生活就是上班看稿联系作者，下班的时间几乎全和郭家父子挤在一起。明明没结婚，生活反而比很多已

婚人士还一成不变。

正在心里笑话着自己呢，系统提示★☆└睿┘☆★上线了，陶迈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式地移动鼠标迅速退出

MSN。他怀疑郭睿的人生乐趣之一就是给他找不痛快，陶迈懒得和他纠缠。

之后他又进了联众世界打了会牌，手气不怎么样，他突然想起早上还被那杨社长把车屁股给撞了，不由怨念起

来。心情不好，他牌也不玩了，退出游戏之后直接关机。

隔了一天，杨小桐的保险公司打电话来要陶迈到指定的地方去修车，陶迈想起车停在郭建新他家楼下了，只好

先去取车。都到了楼下不上去不合适，于是他又爬上四层到郭社长家里坐了一下。郭社长给他讲了几个饭局上

的笑话，陶迈跟着哈哈一笑，两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后来，郭建新拉着他的手，俩人就那么静悄悄地坐着。气氛有些暧昧了，陶迈听见自己在心里叹气，他的眼睛

一直地盯着面前的报纸杂志。

陶迈想，对于这种关系，他并不是厌倦了，只是觉得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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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陶迈依旧每周抽出几天到郭社长家里做做饭，谈谈天，上班时间则一直在准备

第一信号的下一本新书。

第一信号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写奇幻小说的，陶迈一手捧红的作者。现在他的系列小说已经出到第五本了，马

上就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相信下一本的销量又能创新高。

“明天能不能把前面的部分给我看一下？”陶迈和信号通电话。

“马上这个单元就结束了，写完了周末给你行不？”信号的坑品很好，几乎从不拖稿，提的要求也总是合情合

理。但是陶迈有点为难：“周四局里组织去外面开会，我不保证有时间看啊。所以让你提前几天，写多少算多

少。”

信号在电话里笑起来：“你少来，又去哪个度假村公款消费啊？玩够了晚上再看嘛。”

陶迈也笑。信号说的差不多，其实每次也开会，但更多的还是大家找个由头放松放松，吃喝玩乐一下。除了以

开会为名义，还有时候是培训或者工会活动，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这次打的自然还是转企的旗号，每个社有两个名额，郭建新本来也想去，但郭睿一听说马上就不乐意了，死活

不让他和陶迈一同行动。郭社长觉得最近陶迈挺忙，正好需要休息，就索性不凑这个热闹，这样不但郭睿高兴

，陶迈自己也觉得轻松多了。

不过，他放心的有点早。星期四下午，陶迈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从国图公司坐车到了出版局，去京郊温泉的

大巴已经在出版局楼下等着了。

陶迈一上车，就见杨小桐杨社长手肘支在打开的车窗边上，然后手撑着脸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陶迈是没打

算和他打招呼的，但是先他一步上车的同社的财务李姐，好巧不巧就坐在了杨小桐那一排后面，正在向他招手

：“小陶，过来这边坐。”

杨小桐和他旁边的韩旭一起转头过来，恰好跟陶迈对上了目光，杨小桐：“噗哈……”

陶迈推了推眼镜，黑着脸径直走到后面那排，坐在了韩旭身后。

杨小桐像看到猎物的狐狸，转过头笑咪咪地对着陶迈：“小桃——，我们又见面啦。”

“杨社长。”陶迈不甚热情地应了一声。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人家不愿多说的表现，但杨社长明显不是正常人，

或者装作不正常，仍然笑容可掬地问：“车修好了？”

陶迈，并且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以为上次两个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却不知道这人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别说陶迈，连韩旭都有点意外，上星期这家伙还信誓旦旦说要陶迈好看呢，今天就灿烂成这样了——他自己倒

是笑得挺好看的，但这实在让人搞不懂。

杨社长又唱了一会独角戏，人也差不多齐了，于是发车。他老人家只得转回去坐好。陶迈耳边终于得了个清净

，赶紧摸出MP3带上耳机。

韩旭瞅瞅后座，倾过身子小声问杨小桐：“你丫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怎么笑得那么贱。”

“说什么呢你，”杨社长鄙视地看了韩旭一眼，同样很小声地回答，“我这是麻痹敌人，我决定和他混熟，然

后抓住他的把柄，将来给他沉重一击。”

“混GAY吧还不算把柄？”

杨社长不屑地哼道：“混GAY吧了不起啊。老子还混呢。”

那你前几天瞎激动什么。韩旭无语，反正杨小桐的逻辑很好很强大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他歪头闭眼准备小憩

一会，就当刚刚的对话全没发生过。

第三章

周五下班周一上班时间向来是这座城市最堵的点儿，等他们的车磨蹭到了地方，晚饭都快凉了。会址选在京郊

的一处温泉度假村，和出版局有种种合作关系。话说回来要不是关系户，一般也不会选在九月份去泡什么温泉

。酒店方面生意正清淡，见了这么一大帮子人，服务也就格外温馨体贴，还特意把晚间的自助餐延长了两个小

时。

杨小桐社长端着盘子站在餐厅里左右张望，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大巴在度假村里刚停好，陶迈下车就不见了踪

影。这让我们的杨社长感到一阵失落。

韩旭遇到了另一家出版社出版部的人，两个人正坐在窗边大谈特谈互倒苦水。杨小桐对他们这种行为很不以为

然，出版部是社里最牛的部门韩旭是社里最牛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编排别人的不是。

被朋友冷落的杨社长对着自助餐也没什么胃口，就上楼回了房间。

这个季节暑热还没褪去，杨小桐本来也没有什么泡汤的意思，不过这个钟点又没有事情做，索性泡个澡解乏也

好。

因为是温泉酒店，所以浴盆都很宽大，杨小桐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进去，眯起眼睛来。才享受了不多时，忽然

从客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起初听到了却没意识到，大概脑子给泡化了。等杨小桐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那声音已经响了有一会了，他一

惊，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哗啦啦地水花四溅。

杨社长当即忙忙慌慌地扯了条毛巾围在腰上，一边滴水一边趿上拖鞋去开门，他以为是同个房间的韩旭没带钥

匙。

结果打开门，一个酒店服务生推着个餐车站在门外。服务生训练有素目不斜视地说：“客房服务。”

杨社长穿着一条毛巾发愣：“我没叫客房服务啊？”

服务生这时候汗颜了，他拽着小车退回去一些，仔细看看房门号码：“……对不起先生我走错了。”

杨社长特宽容地挥挥手，说没事没事，服务生赶紧拐个弯，往前面的一个房间去了。杨小桐叉着腰站在门口，

忽然有点好奇，就向前走了几步探着头看那个服务生。

正好那房间门开了，服务生把车推进去，过了一会又拽着小车出来。人家看到杨小桐依旧站在那，还很有礼貌

地向他点点头，然后才离开。

杨社长围观过别人之后感到很满意，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他推门的时候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

“咦？”他刷刷来回扭门把手，房门纹丝不动。杨小桐很镇定地想，糟糕，可能刚才不小心把门带上了。

杨小桐是什么人？高干子弟，人家可见过大场面，被反锁在酒店客房门外算什么，只围了条毛巾算什么，还在

滴水又算什么。他很坦然地站在门口，盘算等韩旭吃完晚饭回来，用他的房卡开门进去就行。

韩大爷的晚饭吃了有一个多钟头了吧……他还没完了是怎么着。杨小桐想起刚才看到韩大爷说得兴高采烈的样

子，心里忽然多了几分不确定。

在走廊上站一会还可以，时间长了就有点冷。而且如果有人经过看到，不管是不是熟人也都够尴尬的。他想，

要不然下楼到大堂去要房卡？还是到隔壁房间借个电话？最后杨小桐硬着头皮决定，再给韩旭10分钟单骑救主

的机会。

结果，左等右等，却没把韩旭等回来。不远处电梯叮地一声，杨小桐满怀希望地扭头去看，看到陶迈一面讲着

电话一面从里面走出来。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韩旭你大爷的——韩旭和他大爷着实太无辜，杨社长这完全

就是迁怒。

陶迈正是朝他这边走，杨社长终于有点脑袋冒烟了。他要做的是抓对方的把柄，可不是让人家看自己的笑话。

陶迈还是专心在和电话里的人讲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已经可以听见了。他微微侧着头，视线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了，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电话上，明显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贴着一块白花花的立体人肉壁纸。

杨小桐后背贴在房门上，屏息收腹想象自己是一盘东来顺特薄的羊肉片。他支着耳朵听陶迈讲话：“嗯……我

知道，好、好，我一定放松……嗯……不看稿子……知道……”

陶迈刻意放低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平淡，不过比起和杨小桐说话时的口气，还是要柔软多了。

杨小桐无语片刻，忽然注意到斜对面就是消防楼梯间。他一咬牙，趁着陶迈没注意这边，马上奔向防火门，想

钻进去躲个片刻。如果顺利，陶迈顶多会觉得有什么从眼睛边上滑过去了，一定不会过多在意。

可惜根据墨菲定律，事已至此，杨社长再怎样挣扎，也只能使结果变得更糟而已。

＊＊＊＊＊＊

于是，就在动若脱兔的杨社长拉开防火门、闪身钻进去的时候，他腰间那块使命重大的毛巾，被门上平时并无

用处的挂锁扯住，杨社长又心急想走，只听唰的一声，毛巾被撕毁。

杨小桐身子一僵。低头目光所及之处，雪白的毛巾被扯了个特长的大口子，撕坏的那块一头挂在锁上，另一头

要掉不掉地还和毛巾连在一起，不过眼看一字裙要变迷你裙了。

还有更糟的。他的一条腿和半个身子还在门外边。陶迈再心不在焉，也不可能对防火门与半个裸体的诡异造型

视而不见。

陶迈也是正好和郭建新打电话，被对方唠叨到大脑要爆炸，他马上就借着这个机会，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句“好

像有个同事遇到点麻烦、我去看看”，然后啪地把翻盖手机合上，塞进兜里巴不得今后再也不拿它出来。

陶迈试探地扶上防火门，问：“有什么麻烦吗？”

杨小桐倏地眯起眼，随即只好暗叹出门没看黄历。他慢慢转过身，很镇定地看向陶迈：“我被反锁在外面，正

想到楼下大堂要备份门卡。”

陶迈见这人转过来竟然是杨小桐，心里颇有几分惊讶。不得不说，这人吧，脱了衣服还真的就认不出来了。

虽然很看不上对方，但陶迈也自认为很识趣地没有问怎么会这幅造型被锁在门外。殊不知杨小桐是宁愿他多问

一句的。

“给你室友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吧，我上来之前看到他正在餐厅喝酒。你这样……最好不要乱走。”陶迈递过手

机，说话时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杨小桐心里郁闷得要呕血，他又把韩旭大爷从头到脚编排了一遍，然后老实对陶迈说：“我不记得他号码。”

陶迈也要吐血了。这人真的是出版社社长吗？他把杨小桐和郭建新并排摆在大脑里来回对比，没有发现丝毫共

同点。

“要不然，”陶迈抬头看着天花板，“你去我房间给总台打个电话吧。”

杨小桐突然发觉，如果不是在那种带色儿的场合，不穿衣服人就有点没底气。而且他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

法，就答应了。

陶迈住在楼道顶头儿，这时已经不再滴水了的杨小桐，拒绝了裹上陶迈的西装外套的建议，围着一条破毛巾很

潇洒地穿过大半个楼道，心理素质之好实在是让人佩服。如果这时有什么人忽然打开门，就会发现杨社长小半

个屁股蛋子都快要露出来了呢，虽然硬着头皮强装淡定的杨小桐自己大概不知道。

既然都到了自己房间里，陶迈当然不能让杨小桐再光着屁股回去。他顺手拿了件酒店的浴袍给他，穿上了就算

里面其实是真空，但看起来也人模人样的了。

陶迈皱着眉偷偷关注了一下杨小桐，发现这个人好像还真是没有半点不自在，足见他脸皮有多厚。

杨小桐坐在沙发椅里，翘着脚很有派头地问陶迈：“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你……嗯，你爱人？”

陶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杨小桐自觉确实有些八卦，便讪讪地闭了嘴。

很快服务生把房卡送到陶迈的房间，杨小桐要回去了，临走还不忘和对方套近乎：“这次真谢谢你啊。要不这

样，我请你吃饭，或者请你喝酒，不然唱歌也行。你一定得让我好好答谢你啊。”

陶迈还在想“你爱人”这个称谓，进而想到他和郭建新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没想出个结论来呢，就听到杨小桐

和自己说话，有些发愣，不知怎么着就听差了。

唱歌？杨小桐是要唱歌答谢我？陶迈茫然了片刻，随即就反应过来大概是说去唱K，于是赶紧回答：“唱歌就

不用了。”

杨小桐紧逼不放：“那我请你吃饭吧。”

陶迈心里乱，就胡乱点头应了。

好不容易回了自己房间，浴室的温泉水早就凉了。杨小桐觉得憋闷得很，还好他比较能装，貌似混不在意大概

把陶迈也唬住了。面对各种突发事件尴尬情况，他一贯宗旨就是管他敌军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脸皮够厚你就赢了。

没多久韩旭也回来了，一身酒气还想拉着杨小桐去打乒乓球。杨社长一脚把人踹开，然后死猪一样瘫在床上哀

叹自己流年不利。

第四章

之后的两天，会当然开了。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大堆，到头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个事业单位转企业单位到底怎

么转，还是得看实际操作，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前进。

杨小桐作为一社之长，当然有认真出席会议，学习领会上级精神——至少表面上那张严肃的面孔无懈可击，实

际听进去多少就另当别论了。

好几次在会议室里，他看着照旧坐得远远的陶迈，就想起这人走廊里握着手机讲话。那轻声细语就像拢在手心

里的蝴蝶，微微的振翅惹得他心里直痒。

这个周末的会议一结束，杨社长就开始盘算如何好好利用陶迈许诺给他的请客机会。杨社长甚至还把自己常去

的饭店餐馆列了个单子，预备挑一家上档次的，用他在报纸上常看到的一句甚为装X的话来说，目标就是低调

的奢华。

最后杨社长相中一家官府菜，他兴致勃勃地给陶迈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上次因为修车的事，他拿到了陶迈

的办公室电话，第一次打，感觉颇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