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加强中央集权,与民休养生息之时,国家不需要保留一支庞大的军队,不需要一个让野心者时时觊觎的大将军王,这
既是国家的需要,也是保全二人君臣善始善终的唯一一条路,只不知他明白吗?
凌风见沈煜接过了虎符,半晌没有出声,索性站起身来,直视沈煜,他身材颀长,又是戎马倥偬十余载,自然流露出一
股威势来,沈煜不禁退了半步。
“陛下,我齐家累世受皇恩沐泽,凌风不才,自束发受教以来,立誓要做我大燕的忠臣良将,决不半点不臣之心!”凌
风坦然说出此话,高宗松了一口气道:“朕当然知道齐家一门忠烈,只是爱卿屡次抗旨不遵,如果朝庭上下都如爱卿一
般视朕的旨意为儿戏,朝庭颜面何在?朕天威何在!”
凌风悚然动容,跪拜道:“微臣一心为公,决无半点私心,抗旨不归实出无奈。陛下责得对,臣有罪!”
能让这么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低头,沈煜也有些成就感,俯下身子欲亲自扶起凌风,不料凌风却没有起身,抬头盯着
沈煜道:“臣有过自当受罚,可是臣弟齐凌云有功无罪,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何忍将他下诏狱!”
“朕若不是把他关起来,你能这么快回来吗?你在塞外手握重兵,唯我独尊,还有把朕放在眼里吗?”说起此事沈煜就
一肚子火。
“陛下,臣缴了兵符,就是为了明示陛下,臣情愿引颈就戮,也不会罔顾君臣之情背叛皇上!皇上请想一想,当初陛下
夺嫡之时,所有人包括臣助陛下登基,都或多或少怀着各种各样的私心,只有两个人是一片赤诚心向陛下,陈麒英钟情
于皇上,齐凌云只念着您是他的‘太子哥哥’,如今他两人的下场倒真是……”凌风心情激动,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煜猛然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到那个熨烫在心头的名字,心中大恸,再想想凌云从小就时常进宫陪着自己,依稀似听
到二人在耳边“六哥”、“太子哥哥”的声音,心怀凄切,略有些歉意道:“你一再抗令不归,朕也是出于无奈,才命
人将云儿下狱,朕已命人不可难为他,你大可放心。”
“陛下!”凌风痛呼一声,悲从中来,“陛下可知诏狱的黑暗,他……他落到那些黑心的狱卒手中,只怕是……求生不
得求死不能!求陛下看在臣些许微功的份上,放了他,所有过错自有臣一人承担!”
沈煜见凌风如此激动,有些错愕,以他的尊贵出身怎么会知道诏狱的黑暗,难道真象凌风所言,自己把云儿丢在那里是
害了他?
沈煜沉吟片刻道:“削了你的兵权,为的是大燕的江山社稷,朕决非诛杀功臣的昏君,你既然缴了兵符,朕必定保你们
齐家一世富贵,也全了你我君臣之义。”顿了顿,他俯身扶起凌风,又道:“凌云的事是朕疏忽了……”正说着,听到
殿外一阵喧哗,沈煜皱了皱眉,知道这是侍卫们来了,心里生气,早先不知道这些侍卫都到哪里去了,竟然让齐凌风无
声无息地潜进自己的寝宫,这皇宫大内竞让他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幸好他没有不臣之心,不然想想都后怕。沈煜怎么知
道自己的龙玦会落在凌风的手中。
原来内监有人发现倒在殿外的小太监,悄悄向殿内张望,发现是朝中第一勇士赫赫有名的威烈王爷,不敢呼叫,赶紧出
去寻侍卫们过来。以凌风的耳力自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本来也未打算背着人,所以并未阻止。
殿内呼拉一下涌进一群侍卫,手上的兵刃都指向凌风,大殿里一下子拥挤了许多,人人都知道凌风的武功盖世,谁也不
敢抢先上前,就这么僵着,高宗见这么“马后炮”们一肚子都是气,喝道:“放肆!朕与王爷说话,你们进来做什么?
!”
见侍卫们退出殿外,高宗与威烈王爷对视一眼,“传旨,速带齐凌云进宫!”既然已说开了,沈煜决定所有的事情一并
解决为好,对于劳苦功高的凌风还是恩威并施为好。
第91章
诏狱的上上下下都为他们的田大人所累,非要从人犯那里得到口供,日日变着法地折腾,偏偏那个犯人也是死硬,一条
命已是去了大半,可就是不开口,今日又是耗到晚上。
可怜凌云身无一块好肌肤了,田横令人烧起一盆炭火,烧红了一块梅花形的铁片在他身上烙,美其名曰“绣梅花”,每
烙一下,凌云的身子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可怕的痛楚,无奈他被牢牢地绑缚在刑架上,只能图劳地挣扎着,不一会
儿又失去了知觉。
田横刚要叫人泼醒他,听到一声“圣旨到!”,见一内廷太监走进牢房,众人都跪下听旨。
“圣上有旨,宣齐凌云速进宫见驾!”太监说完看了看绑缚在刑架上的齐凌云,再一想那位等在宫中双目喷火的齐凌风
,不禁打个哆嗦。
田横并不知道凌风已经进宫面圣的事,听完圣旨有些糊涂,通常被关进诏狱的人,皇上是只等结果,不会再宣召的,这
夜召凌云进宫是什么意思?
“公公辛苦了,不知皇上这会子召见人犯有什么事吗?”田横陪笑问着。
那内监这会儿实在是同情这位田大人,好不好的得罪了威烈王爷,伤了他的宝贝弟弟,只怕是来日无多了,遂道:“咱
家劝告田大人一句,万岁爷的心思还是不要妄加猜测,赶紧送齐凌云进宫才好。”
田横听了这么个不得要领的话,越发的惊疑,再看看人事不省的凌云,只得命人抬一乘轿子将齐凌云送进宫去,又恐皇
上有讯问,自己也跟着传旨太监进宫了。
宫里的凌风等得是心急如焚,手心里握的都是冷汗,他太清楚那些酷吏的手段了,大半个月的光景,凌云被折磨成什么
样了?真是想都不敢想。
沈煜见凌风坐立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怎么有些羡慕,从前也有个人总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现在却真正是孤家寡
人一个了,曾经的柔情蜜意早已烟消云散。
二人正相对无言胡思乱想时,听到殿外一阵脚步声,凌风“噌!”地站起来,见几个太监半扶半搀着一人进来。
“小睿!”凌风扑上去,见凌云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好的地方,脸色灰败,比起从边关回京之时更加羸弱不堪。
凌风轻声的呼唤,让他微睁了双目,看到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到了,微笑着道:“哥~~,他们逼我陷害你,我……我没
说!”
“嗯!哥哥知道你一直都很……”凌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凌云听到凌风的话,放心地闭上眼睛,身子沉下来。
“小睿!”
“云儿!”沈煜也叫道:“快传太医!”
太医院的医正亲自救治,太监宫女川流不息,凌风呆立一旁,沈煜此时别提有多后悔了,本想关了凌云以此要胁凌风,
他本意并不是要置凌云于死地,想想凌云从小到大比自己的兄弟更象弟弟,时常唤着“太子哥哥”跟在身后,怎么舍得
让他伤成这样?沈煜看看筛糠般跪在殿角的田横,怒火中烧。
田横打从进殿看到凌风,脑子“嗡——”的一声,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了,悔不该贪图富贵听了齐凌书之言,如今
不仅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只怕还要赔上一条命。
“朕只命人将齐凌云关入诏狱,谁给你的胆子刑求朕的将军?”
沈煜森冷的语气让田横心胆为之一寒,从来投入诏狱的人,哪一个不是受尽酷刑?皇上这是摆明了要拿自己做筏子,只
得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臣不该妄揣圣意,求皇上开恩!”
“来呀!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开恩!”
过来几个侍卫拖着田横就要出去,一直呆立一旁的凌风忽道:“且慢!皇上,小睿现在生死未卜,求皇上开恩饶他一命
,就当是给他祈福吧!”此事的罪魁是谁不言自明,何必再搭上一个?凌云活着便罢,若是有什么不测,就是杀尽天下
人又有什么用?
沈煜看看求情的凌风,再看看忙碌的太医,想想现在要紧的是凌云,一个诏狱的督卫是死是活有什么可操心的?便道:
“齐王说的是,就饶你一命算是给凌云积寿吧,传旨,田横革职流放,永不叙用!”
满头大汗的太医院医正过来,结结巴巴地道:“陛下,王爷!小将军身体……过于虚弱,肺部的箭伤还……还没好,这
些日子又添了新伤,这也罢了,关键是……是——”
“到底是什么?快说!”凌风心急如焚地打断他的罗嗦。
“关键是他一心求死,全无生志,卑职无能……”话还未完,凌风和沈煜都拔腿冲到榻边。
“小睿!哥哥求你了,不要放弃!睁开眼睛看看我……”到此时凌风真是痛不欲生,他看了凌云浑身上下的伤,就知道
他是受到怎样的凌虐和屈辱,对一个从小就在自己羽翼下的凌云,身心俱创,了无生趣原是意料中的事。
凌风轻轻搂过凌云,柔声道:“小睿,哥知道你很痛,哥不逼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哥可以陪你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
的,只要你选择死,我们一起!”
“不要!”沈煜大惊,脱口而出,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醒了!”那个一直在一旁哆嗦的太医惊喜地叫道,只见凌云微睁双眼,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句话:“好痛……哥
~~”就这一句话令凌风如听仙乐一般,潸然泪下。
……
接下来的三日,凌云的伤又有反复,太医院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所幸凌云醒来后求生意志十分强烈,非常配合太医,在
太医院里呆了三天才能出宫回王府。
凌风经过这目不交睫、心力交瘁的三天,整个人都憔悴了,临出宫前,高宗特召见他。
“经此一事,臣已无心王事,想我齐凌风自问对得起天下人,却独独对不起凌云,父母大人去世前,都曾嘱咐臣善待幼
弟,保护好他,可是臣……逼不得以,数次让他涉险,如今臣只想好好守护着他,念在臣一家些许微劳的份上,还请陛
下放臣离京。”凌风黯然道出心愿。
沈煜也心中伤感,看着昔日英雄气概已消磨殆尽的凌风,劝慰道:“齐家一门忠良,朕必不会亏待我大燕的功臣,既然
你已有引退之意,朕就你赐你在江南富庶之地良田百顷,做一个富贵闲人吧。为了彰表你的功劳,朕再赐你丹书铁券,
除大逆外的罪一概可免!”
凌风感激涕淋叩头谢恩,君臣一场,总算是善始善终了吧。
第92章
三月三,京城依旧是乍暖还寒,郊外十里亭,朝中的大臣们差不多都来了,郊送解职南行的齐家兄弟。
看着朝庭的大功臣落得如此下场,大家不免唏嘘不已,倒是凌风一片坦然,能够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了,何况是御赐田
产荣归?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齐家近百年权倾朝野,是时候引退了。
一骑飞至,原来是皇上派近臣赐酒代为送行,“陛下特赐‘冰肌玉骨散’两瓶和配方,希望齐小公子早些痊愈。”
“谢陛下隆恩!”凌风好生感激,赐药也就罢了,冰肌玉骨散乃是大内密药,从不外传,皇上将配方赐给自己,自然是
对凌云的事深怀歉疚,凌风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交给那个太监道:“请公公把这个锦囊交给皇上!”至于皇上能不能
悟出点什么,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辞别了众人,凌风上了马车。虽说养了一个多月,可是凌云的伤实在是太重了,瘦弱的身体病恹恹地斜躺着,马车非常
大,也很舒适,车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大概是怕他寂寞,靠窗有一个小巧的书架,放着一些书,地上拢着一盆炭火,上
面煨着金丝血燕窝汤,任外面怎样寒冷,车内始终温暖如春。
听见车帘响声,凌云睁开眼睛看着凌风。
“闷了吧?”凌风含笑问道,又给他把被子掖了掖。
“好没意思!”凌云嘟着嘴抱怨,不让出屋,不让下床,生把一个大活人关着谁受得了?
“我这不是上来陪你了吗?你的伤还没好,太医说了不能着凉的。”凌风轻拍了拍他,说起凌云的伤,他就心中生出一
股刺痛,自己亲手射得那一箭伤了凌云的肺,再加上诏狱的酷刑,这辈子都不能象从前那样健壮了,稍微一着凉就咳嗽
不止,也许到了温暧的南方能慢慢养好吧。
“哼!你能陪我多久?”
“要多久就有多久,从今往后,我寸步不离你左右!”凌风忍不住轻捏他的鼻子笑道。
二人正调笑着,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凌风愣了一下,道:“我下去看看。”
凌风眯着眼看着一骑飞驰而来,到跟前了,齐凌书跳下马来。
“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兄弟一场,我总要来送你。”凌书黯然道。
“我为什么不会原谅你,你难道不知道吗?”凌风冷然回道,“就凭你设计陷害他,我杀你一百次也不为过!可是,一
笔写不出两个齐字,为这我可以忍了,兄弟之情就算了吧。”
“你心里只有他!”凌书愤然喊道,“你何尝把我当做你的兄弟?一样是弟弟,在你的心里可有一样对待?”
“……”凌风默然,也许自己也有错,倒害了凌云。
“是,做大哥的也有不是。可是你心胸狭隘,嫉闲妒能,你缺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
平的胸襟气度,决非相才!皇上能用你一时,不可能用你一世,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凌风撂下这句话,转身上了
马车,只留下凌书一人伤心、失望、嫉妒、无奈诸般滋味袭上心头。
养心殿中,沈煜打开凌风送来的锦囊,雕龙玉玦落在手心,他心中一动,这是他亲手给那个人带在颈中的。抚摸着手中
玉玦的细腻质感,就好象抚摸着那个湿润如玉的肌肤一样。
“六哥,这个沉甸甸的,怪凉的,我不要!”
“瞎说,有了这个,你才方便出入宫禁,再说,这是六哥自小带在身上的,现在给了你,不许摘下来!”
“知道了,就是我死了也不摘下来!”
“不许胡说,也没个忌讳!”
“……”
沈煜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长叹一声,从此后,阴阳相隔,漫漫长夜,寂寞深宫,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嗯——,不对!他说的“就是死也不摘下来!”,怎么会到凌风的手中?难道他……没死?那麒麟儿你在哪里?手中的
玉玦滑落在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