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 第二部——含情凝睇

第51章

大燕天顺八年冬，也就是高宗即位的第一个冬天，大燕的劲敌北赫遭遇罕见的雪灾。接连数日暴雪不止，北赫是以游牧

为主，此番遭灾牛羊损失惨重，部族牧民生计举步维艰。

这几日王子忽雷带着自己的部从心腹，遍走北赫遭灾之地，各部俱是损失惨重，夜夜闻听妇孺老幼哭泣之声，越看越是

头疼，似此等数十年不遇的雪灾，以北赫一国之力是难以抵抗的。

北赫的王帐内，忽雷向汗王禀报的灾情，汗王皱眉不语，半晌方道：“本来按咱们部族的惯例，是开春青黄不接时‘打

草谷’的，现在说不得，只有让边境上的部落往南蛮国境上去‘打草谷’吧，至于草原中心的部落，你组织兵士们帮他

们搬迁出来吧，将王庭移至水草丰美，尚未遭雪灾之地。”

忽雷却道：“父汗此言甚是，只是这也只能救得一时，明年开春我们又如何是好？”

“那依我儿之见呢？”

“父汗，如今这局面，只有一个办法——即刻南攻大燕！”

“这——，先时咱们粮草充足，战马成群时，尚不敢轻启战事，如今遭逢大灾，尔安敢造衅南蛮？”汗王颇为踌躇。

“父汗且宽心，先时不同今日！先前咱们粮草充足时，族人生活充裕，谁肯去战场拼命？可现在不同了，南攻打下大燕

或者还有条活路，谁不肯用力？何况江南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可也该易主了吧！”忽雷胸有成竹地对汗王说

，显见得对中原的花花世界贪恋之情。

“如此甚好，就依我儿之见。传令下去：忽雷王子为平南元帅，即日整顿各部出发！”汗王放心了，把一切事宜交于儿

子。

忽雷此计甚毒，分明是把北赫的灾祸转嫁给大燕，此时高宗登基尚不足半年，诸事烦乱，百废待兴，边关的防务却一拖

再拖，凌风再急也只得一件一件来，再想不到忽雷会趁机兴兵做乱！

大燕朝中局面颇为微妙。赵钦一系在政变之初就倒了，可是做皇帝的最忌讳朝中一边倒的格局，所以权衡再三，沈煜只

将赵钦一人处死，家人处以流刑，其余大臣只不过轻描淡写得降职罚俸处置，如此一来，朝中大臣都觉得新皇大度宽容

，比起先皇高出十倍，如此轻而易举笼络众人的心。

齐凌书因为拥立大功，被授为吏部尚书兼任刑部尚书，一人身兼两部尚书，况且宰相一职空着，他俨然成为文臣领袖，

所差的不过是入阁拜相了。多年的夙愿一朝得偿，当真是扬眉吐气，志得意满之际，少不得与政敌磨擦一番，首当其冲

得自然是凌风。

高宗非常满意朝中大臣分两派互斗的局面，他生恐权臣只手遮天，一人做大，如今权力平衡制约，正可加强皇权，如此

甚好！

大燕君臣各怀心思，各凭手段，经营自己的地盘人脉，谁成想北赫会因雪灾趁势起兵。

北赫忽雷王子颇有才干，短短半月功夫便集结了十数万大军，分两路南侵，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另一路由北赫骁勇善战

的老将耶律楚雄率领。大燕北面的边防近些年在朝庭的不断打压下形同虚设，原来在凌风父子手上威名远播的齐家军早

就被拆散得七零八落，自打漠北大营一撤，玉门、雁门两关难以相互策应，边关守将又多是老迈平庸之辈，平日所虑只

是怎么虚报军功捞些好处，谁会想到经营边关防务？北赫大军一到，就没遇到象样的抵抗，几乎是长驱直入，只有雁门

关守将纪慎凭借地势险要苦苦支撑，挡着这最后一道门户，耶律楚雄一时倒也无何奈何。忽雷亲率大军绕道从西凌河而

过，寒冬时节，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原本的天险荡然无存，北赫的骑兵从容渡过南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行。

忽雷本就许诺手下要得到大燕的富贵繁华，此时并不约束部下行为，由着他们恣意妄为，大燕的百姓可就遭殃了，除了

北赫的抢掠，还有大燕溃败兵勇的骚扰，兵连祸结，苦不堪言。

朝庭接到边关告急的文书是接二连三，这才惊破了众人的美梦，高宗在朝会上怒斥尸位素餐贪生怕死的武将们，趁机罢

免了一些不称职的身居高位的武将，盛怒之下，朝臣们都惴惴不安，高宗最后钦命凌风为征北大元帅，统领天下兵马，

三日后出征。散朝后又特意命凌风到御书房一叙。

沈煜深知此次仓促应战非比寻常，心中没底，要听凌风与他分说一番。高宗赐座后，开口道：“爱卿乃是朕的股肱之臣

，此次出征爱卿有多大把握，有何要求尽可对朕开口，朕自当尽力。”

凌风听了更是面色凝重：“陛下对臣信任有加，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大恩？陛下既已说到此处，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

尽了。”

“我大燕多年无刀兵之患，将士们难免懈怠之心，更兼边关武备废驰，咱们此战并不占上风。”

“这个朕也明白，可是北赫新遭大灾，便举国南侵，兵凶战危，他们就不怕有来无回吗？”沈煜有些不服。

“这正是他们无所顾忌的，反正北赫是游牧民族，本来也是居无定所，倏乎而来倏乎而去，胜了固然可喜，败了退回草

原便是。”凌风皱着眉解释着。

“照你这么说，我大燕竞是输定了？”沈煜有些悻悻然，本想在凌风这里找点信心，没想到却是一盆凉水，真是扫兴。

“陛下不必担心，臣只是说此战难打，却不是必败。只不过前面是败多胜少，皇上心里要有准备，此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凌风忙安抚沈煜。

沈煜沉吟一阵子，说道：“朕今日不妨给爱卿交个底，打战说到底比拼得还是钱粮国力，咱们大燕眼下虽有难处，可是

举倾国之力也不是不可，朕可以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也可以不计较一次两次失败，但是，爱卿既是我大燕的战神，

那你务必将北赫彻底从大燕赶出去，而且要他损兵折将，伤筋动骨，再也不敢打大燕的主意了！这些你可做得到？”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沈煜所说的正是凌风心中所想的，他拱手道：“皇上所言极是，凌风虽不敢以战神自居，但是此战

务必一劳永逸，为我大燕永除后患！陛下自可放宽心。”

“好！三日后朕亲为元帅送行！”高宗笑言。

第52章

初春时节，在北方还是寒风凛冽，雪花满天，而四季如春的云南，却早已是茶花满地，灿若朝霞。镇南侯府后花园种着

各色异种茶花，娇艳欲滴，此时正是赏花的好时节，一个淡青色衫子少年手持书卷，倚在花园的滴翠亭中看书，一阵微

风拂过，吹落了他一身花瓣，更衬得人如美玉一般，他却仍是沉醉其中毫不理会，修长莹润的手指拂去书上的落花，轻

轻叹了口气。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花园的小径上走来两人，少年一惊，收起书卷，翻身跃下滴翠亭欲溜，不提防来人叫道：“云

儿！你给我站住！”

凌云讪讪地收回脚，回过头来笑道：“姐姐这会儿有空进园子了？”

“我就知道你又躲起来了！姐姐辛辛苦苦熬得汤，为什么不喝？”凌玉显见是走得急了，额头上一层细汗，身后一个丫

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凌云自从带着伤病南来，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把个爱弟心切的凌玉心疼得不得了，每日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偏偏凌

云身体就是不见起色。后来请了一个老医生给细细疹治，说是因为伤得重没有调理好，又带病赶路，伤了元气，需要着

实调养，急是急不得。

凌玉懊恼不已，早知如此，怎么也不会同意带着病怏怏的凌云赶了几千里的路回云南，小小的政变有什么？便是天塌下

来，有我的云儿重要吗？忍不住就把凌风和镇南侯颠来倒去骂了个够。从此以后，什么补药啊，汤汤水水的，一股脑地

往凌云这里送，偏偏凌云自小就怕死了吃药，更怕吃什么补汤，于是姐弟俩个时不时上演追追逃逃的戏码。

果然，凌云一听姐姐的话，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陪笑道：“姐~~~，云儿的身子已大好了，这个……这个汤……就不

用了吧？”

“什么？”凌玉瞪着双眼，做出一副悲戚状：“你是嫌弃姐姐做得汤不好？还是怨恨姐姐把你从京里带到云南？如今你

身子不好好将养，倘若有个好歹，我怎么给风儿交待？我怎么向地下的爹娘交待？呜~~~早知如此，当初何苦救下你？

”凌玉一边说，一边用手帕子握着嘴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偷偷看凌云。

凌云最受不了姐姐的眼泪，长叹一声，接过丫鬟端着的青花瓷碗，皱着眉头，咬着牙喝了下去。

凌云刚一喝完又要吐，凌玉早不哭了，这会儿手法娴熟，给凌云嘴里喂了一个蜜饯，又轻拍他的后背，叹道：“你说你

又不是害喜，喝碗汤也要吐，瞧你这身子又清减了，让姐姐怎么放心。”

凌云又窘又气，回道：“都是姐姐这些汤啊药啊闹的，光吃这些我的胃口怎么好？姐~~~，你就别让我喝这些了吧？云

儿保证一定好好养胖了。”

“这个——，唉呀！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秋儿啊，咱们走吧，不打扰小爷看书了！”凌玉扯着丫鬟走了，凌云又好气

又好笑的目送姐姐一阵风一样地溜了。

晚上吃饭时，几天没露面的镇南侯出现在饭桌上，凌云心里一喜，有姐夫在，大姐不会只盯着自己，想方设法给自己的

胃里多塞些东西了。果然，凌玉半笑半问道：“今儿侯爷怎么有空陪我们吃饭了？”

镇南侯停箸叹道：“夫人有所不知，近日战事不利，衙门里事情多。”

凌云本来还逗着七、八岁的外甥宝官儿吃饭，一听“战事不利”几个字，不由得留了心，抬头看着镇南侯。

凌玉见了忙道：“几个蝥贼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快吃饭吧，宝官儿，吃好了吗？”

镇南侯刚欲辩驳可不是什么蝥贼，见凌玉直给自己使眼色，便明白了，不再说公事了。

凌云心思机巧，一见这个局面，便知道姐姐是有意不让自己知道朝庭上的事了，刚好宝官儿也吃完了，便笑道：“姐姐

姐夫请慢用，我带宝官儿玩去了。”

看凌云带着儿子出去，凌玉这才道：“如今是什么情形，风儿可还打紧吗？”

原来凌风带着仓促集结的二十万大军，西行至河朔一带与忽雷的数万人遭遇，忽雷的数万北赫士兵皆是骁勇善战的虎狼

之师，弓马娴熟，尤擅运动战。而凌风所率大军良莠不齐，与当年边关久经战阵的“齐家军”非可相比，大多胆怯惜命

，尽管人数占优，却也难占上风。数次交手，忽雷狡猾机变，只派小股精锐袭扰燕军，不肯正面对敌，虽说双方各有胜

负，细较起来，北赫竞略占赢面。

凌风深知这种局面非一朝一夕可改，只能慢慢磨练，所幸皇上将羽林军交与凌风历练，这些皇上的嫡系在高宗政变时立

下大功，深得沈煜欢心，特意让凌风带上，果然不负从望，竞是一支难得的奇兵，细究起来皆是当初凌云带出来的将士

，凌风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思念远在云南的睿儿。

如此僵持不下，朝庭却难分兵支援雁门关的纪慎，凌风担心雁门关一旦失守，耶律楚雄与忽雷两路呼应，大燕形势危矣

，所以急于整兵驰援雁门，又苦于无人应付忽雷，正是左右为难之时。

凌玉听了镇南侯之言，也颦眉叹气，想了想道：“虽是如此，你可千万不要让云儿知道了，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若是知道此事，保不准就给我跑了！”

镇南侯指了指窗外，叹道：“他跑不跑，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凌玉回头一看，气道：“云儿！还不给我进来，什么时候倒学会听墙根了？”

凌云进来道：“既是如此，朝庭可是要姐夫带兵援手？”

镇南侯道：“皇上担心南诏趁机做乱，不敢动云南的一兵一卒，不过明天我要押运一批粮草北上。”

凌玉急忙对弟弟说：“云儿，你可要答应姐姐不要跟姐夫去，你的身子还没养好，去了那里，刀剑无眼，倘若伤着了，

可让姐姐怎么放心！”

凌云笑着安慰姐姐：“让姐姐挂心了，云儿答应姐姐绝不会跟姐夫去的，姐姐放心吧！”

凌玉见凌云这么痛快的答应，犹不得不信，这才放下心来，她哪知凌云心中早有打算。

第53章

第二日镇南侯出发时，凌云乖乖地跟姐姐送行。送走丈夫后，凌玉见弟弟这么听话倒有些歉疚，凌云一脸的委屈，央求

道：“姐姐，今日云儿出去逛逛就回来。”

凌玉知道他不能跟镇南侯走，心里又惦念凌风，难免不快，便道：“让家人跟着，在附近逛逛便回来，别让姐姐担心。

”

凌云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地应了，又给凌玉深施一礼，道：“姐姐保重，云儿去了！”

凌玉也没细想，转身进了府。

结果直到掌灯，凌玉也没等到凌云回来，几个跟他的小厮回来禀报：“小爷说要听曲儿，自己去了戏园子，让小的们在

外面候着，结果直到戏散了也没见小爷。”

凌玉大怒：“你们都是死人呐！不知道去找找？”

“夫人息怒，小的们找了，小爷早从后门跑了。”

凌玉这才明白自己上了云儿的当，他的马非凡种，这会子追也追不上了。这才是“劈破玉笼飞彩凤，砸开金锁走蛟龙”

。

……

镇南侯押运粮草走了三天，这日正在客栈打尖。江南富庶之地尚未经战火侵扰，一路上都是太平景象，吴喃软语温柔多

情，似此大好江山一旦被蛮夷铁骑蹂躏，岂不让人扼腕慨叹？镇南侯正自沉吟，忽见一临窗独坐的少年有些眼熟，不免

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忍不住心道：死小子，还是跑出来了！

镇南侯叫道：“云儿，还装什么？我都看到你了。”

那个少年转过脸来，正是偷跑出来的凌云，他笑嘻嘻地道：“姐夫，我可没装，我是特意到此等候姐夫的。”

镇南侯沉着脸道：“你还说呢，你是怎么答应你姐姐的，怎么言而无信私自出来了？”

凌云一脸无辜地说：“姐夫说的哪里话，我是答应姐姐决不跟着姐夫找大哥的，我自己出来找不行吗？”

镇南侯听了哭笑不得，感情当初答应时就留了这一手的，便问他：“你既是自己走的，还等我做什么？”

凌云脸上一红，期期艾艾道：“我走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子。”镇南侯听了哈哈大笑。

原来凌云当日只顾得瞒过凌玉，轻装简行，跑得倒是很快，却忘记带盘缠，他的马非一般的马匹，倒跑在镇南侯的前面

了，如今囊中羞涩，只有等着向镇南侯要点了。

镇南侯笑够了问道：“好了，我问你，你打算跟姐夫一起去找你大哥，还是另有打算？”

凌云吐了吐舌头道：“我偷偷跑出来，没告诉姐姐，还擅自去了前敌，怎么敢跟姐夫去见大哥，还请姐夫别跟大哥说我

出来的事，我偷偷去看一眼大哥就回来。”

“云儿，在姐夫面前还想弄鬼，你看一眼风儿就回来？谁信呐？罢了，你们兄弟的事我才懒得掺和呢，你当心些，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