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生子）下——柳洛城

与温柔的双眼轻轻一眨……却在下一刻，后脑重重着地……殷红的血液从他的胸口汩汩而出，我发了疯一般扑上去伸手捂住胸

前的伤口，可火热的液体却一个劲地流，沾湿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膝下的衣衫……

怎么……也止不住……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那一瞬间，我几乎被绝望与疯狂包围，我嘶吼着抱住雪姮逐渐冰冷的身体。他的眼睛

曾那么深邃而透彻，而此刻却如残玉一般碎裂了，呆浊了……细细的双眼仍旧微微地弯着，保留着死前望向我的那个神情……

离死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忘记……对我展露笑颜。

痛苦渐渐地盈满了我的胸膛……

此时此刻的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原雪姮没有死，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他曾在我的怀中消失……我触摸过他冰冷的双手与鲜红的血液……

而那之后，宫殿更被镜芒无情地烧毁……连由火的脸也被火舌灼伤……已然凋零的生命又如何能逃过这熊熊火焰……

睁开眼，夙飞冗依旧淡淡地望着我。

“他没死。”

呼吸急促，大脑一阵晕眩……

我死死地撑住几日来被自己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抓住夙飞冗的双手，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皮肤

，望向他的双眸：“你再说一遍……”

夙飞冗面不改色道：“原雪姮他没有死。”

松开手的时候，浑身早已虚脱。

我瘫软在椅子上，四周一切事物都消然隐退，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脑上的神经突突地跳着，一时间我记不起刚才

发生了什么事……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谁……

在夙飞冗的轻唤声中，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终于失去直觉。

……

醒来时由火坐在床头。默默地凝视着我。

“夙飞冗来过……你都知道了？”

我望着他微微泛起涟漪的双眸。原来由火从一开始便知晓？一种强烈的背弃感窜出胸膛……

难道……所有人都在骗我？难道原雪姮没死早就是个公开于众的现实而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由火垂下头，“当时情况很危急……镜芒……我根本无法违抗镜芒的命令……”

“所以你就假装杀了雪姮？”心中五味纷呈。

由火沉声道：“不，我真的杀了他……只不过在大火时将他的尸体带了出来，原雪姮原本已经练就天门最高境界，虽然是不死

之躯，但因为心脏收到重创难以复原，所以我用九天神蛐将他救活……”

“他在哪里？”

由火垂下头。

“他现在在哪里！”我抓住他的肩膀，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你既然救了他，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救了他之后，我将他安置在宫内一处僻静的厢房中……可是第三次去换药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由

火愧疚地望我一眼，“那时候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毕竟死过一次，就算有天门所助也不可能立刻复原……”

我静静地听他说，适才亢奋的心被一个坚定的念头紧紧地压制下来：既然他活着，只要我出去便一定能寻到他……

由火缓缓道：“我派了很多人四处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天山，西都旧宅，所有他去过的地方……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他微微抬眸，“原雪姮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我一怔，断然否决道：“既然活着，绝对不可能消失。”

由火默默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悲伤，无助。

我这才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将他视为小人而肆意辱骂……可他却任打任挨，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辩解……

心骤然一痛，想要道歉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对了，你怎么会进宫？”许久，我才扯出一句话来。

由火眼波流转，默默地投向窗外。

已是黄昏，灰色渐渐地吞噬着天际的残阳，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

由火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窗棂，久到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准备开口，却见他收回目光，侧脸望我，即使戴着面具，依旧能轻易

察觉那脸上悲痛到无以复加的情感，那么的浓烈而直白。

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的由火似乎会在下一秒死去……那样强烈的痛感啊……

“我进宫是想告诉你，昨天晚上，清术死了。”

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得鼻音，话音刚落两道泪水便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流出，顺着面颊滴落在长袍上。

“他是在梦里死的……死得很平静。”由火微微笑道，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睡觉前他还说一定要梦到我……梦到十岁那年

我摘李子给他吃却差点摔断了腿，梦到十五岁时我向他表白却被他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梦到十七岁时我强吻他结果一个月卧床

不起……梦到他病好了之后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

由火捂住脸，泣不成声。

我从床上坐起，将他紧紧地搂入怀里。

爱人死去的滋味，我尝过。所以，我知道有多么的苦涩。

泪水沾湿了我的前襟，由火就这样哭了好久，好久。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由火，他给我的感觉那么的邋遢，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他的笑容很张扬，如夏日的太阳，恨不得将一切

都染成金色。第一次见面，我才说了一句话，他就清清楚楚地将我和清术区别了开来。然后，我们便做了朋友，常常醉得如烂

泥一般，却无所不言。嘲讽着对方痴情的同时，却因为寂寞而默默地依偎在一起……

“洛城……”怀里的人轻轻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可怕，“你知道雪姮死了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生不如死。”

“我也是……”他垂眉，轻声道：“我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我想到凌霄，为了由火而死去的他……却是更加幸福的吧……至少不用一个人孤独地啃噬寂寞与悲伤的岁月，不用为了另一个

人而痛苦地活……

“为他死并不难……”由火道，“难的是为了他好好地活下去……”

“……”

“我答应过清术，不会自暴自弃……要好好地对自己……”由火擦干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再也不会哭了，我要好好

的。”

我伸手揉搓他的短发，“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很不好……但是由火……”

他淡然地打断我，“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原雪姮的。”

“不……”我默默道，“我不需要你来找……他在哪里我知道，所以，请你想办法……”

“带你逃出去。”由火抿唇，“虽然不简单，不过我会拼尽全力……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令我不顾一切的人……已所剩无几

了……”

第五章：终结

“两个月后镜芒会出宫。”由火慢慢道，“到时候我带你出去。”

“出宫？他去哪里？”

“你别忘了镜芒虽然一万人之上，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由火缓缓道，“每年有两次，他都会变成孩子的模样。”

两个月的时间因为等待变得漫长。

由火偶尔会来，我明显感到他在清术死后急剧的消瘦与孱弱，眼窝与双颊深深地凹下去，嘴唇干裂而苍白。

“要是我逃出去了，你怎么办？”坐在园中的石椅上，我望着他，心头微微地纠着。

“我？”由火轻声一笑，“我觉得我现在便同死了没有分别，洛城你又何须顾及我呢？”

“可是……”

“我至少还是这里的大将军，你不记得了？”由火坦然地笑着，“五年前清术求着我帮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定然不得善终

。却没有想到清术会比我先走。或者那么多年来，他才是最痛苦的一个……”

我静静地听着。

“你和他不一样。你被送去了一个正常的家庭，虽然之后遇到了原雪姮，但至少还有过童年。而清术自小便在宫里长大，从小

接受地狱一般的训练。刚见面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笑，只喜欢一个人呆在屋檐下发呆。后来我一直接近他才和他做了朋友。我记

得很清楚……有一天他和我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边哭边说，老天怎么对他那么不公平……他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靠自己的双

手去争取……即使双手沾血也绝不能退哪怕一步……因为只要你退了一步，便会有无数人从你的头顶踩着你的尊严爬过去……

我还记得那天他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然后坚定地告诉我自己要变强……要不顾一切地变强……”

由火轻叹一口气，夕阳下长长的睫毛染上了一层金光，也将他病态的脸渲晕得有了点色彩。

“如果清术知道变强的结果是这样……不知他还会不会走着条路……”

清风拂面，由火的脸有一瞬间的茫然。

“那你呢？”

他侧头，疑惑地望着我：“我？”

“你若早日知道那年在破庙中给你吃穿，之后又在烨椛宫偷偷照顾你的人是凌霄，而非清术……那你会不会仍旧无怨无悔地选

择去爱清术这个人？”

由火落寞一笑，叹气道：“你的问题好残忍……”顿了顿他自言自语道：“可再残忍也必须去面对……”

“对了洛城，你说你知道原雪姮在哪里？”

我点头：“云翳村。”

“为什么那么肯定？”

是啊，为什么那么肯定呢？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只是有一种感觉罢了……”

“当时和夙飞冗交战的时候，云翳村许多人都已迁徙而去，现在那里就是一座孤山……是以我派人调查的时候没有太在意这块

地方……要不要我先派人去探探？”

我摇头道：“我想自己去找。”

“可是……”

“别忘了我是不死之躯。”我笑道，“原雪姮也是。”

由火怔怔地望着我。

“我们总会见面的……不论天涯海角也好……总有一天会相见。”

镜芒终于离宫。

自从软禁以来，我一直被关在这个特别为我造的清风殿中，四处每个角落都有士兵把守。加上每日混在饭菜中遏制我内力的药

，要逃出这样的严防简直不可能。

当日夙飞冗是如何进来的我不清楚，不过凭他与镜芒的关系以及他同我一样的不死之躯，想进这个地方还难不倒他。

至于由火则有镜芒的特别许可，但自从上次由火带我离开之后，这个许可也从原先的出入随意转变为现在严格的搜身把关。

所以，当由火轻松地出现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地喊着我的名字要我跟他走时，我愣了很久。

“放心！”由火拍拍的肩膀，“外面已经搞定了。”

我眨眨眼：“外面可是有几千名精兵……你就算体力再好……”

由火扑哧一笑：“洛城你真笨，你还以为我赤膊上阵单打独斗吗？别忘了我的正业！”他敲敲我的脑袋：“我可是郎中，郎中

！小小的蒙汗药难不倒我吧！”

“……蒙汗药？”我呆呆道，“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由火露出了久违的自信笑容：“这种把戏我三岁就会了！”

由于我出逃的消息显然没有及时传到镜芒的耳中，因此城门一如我们所料地大开，四下毫无防备。

我望了望城门口不听呼着气的小驴子，不由有种开什么玩笑的错觉……

指指小驴子，我在月色下面无表情道：“你确定这就是你刚在一直夸耀的那匹千、里、马？”

由火煞有见识地点头：“他的名字是叫千里马，不过他是驴子。”

小驴子喷了一口气，用脚蹬地。

我接过由火递来的包袱，安静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次离开，会有多久不能见面？

由火挤出一丝笑容：“清术走了，你也走了。我的人生彻底悲剧了。”

心微微一疼，“我找到雪姮之后就来看你……”

“然后原雪姮再和镜芒争个你死我活？”由火摇头道：“五十年……”

我睁大眼，不解其意。

“五十年后你再回来……要是那时候我还活着，一定好好地和你喝一杯！”由火笑道：“到时候镜芒也老成人干了，见了你和

原雪姮的年轻面容躲墙角还来不及，有哪里再来时间与你们斗……”

“那也不用五十年那么久吧……”我皱眉。

“怎么！你怕我活不了那么长？洛城你太不仗义了，走要走了还咒我！”

我被由火委屈的目光逗得一笑，心头却满是浓浓的离别之伤。

“人家送别都要折柳来着！”由火笑道：“这里没有柳条，我就不折了……等五十年后你回来我把柳树插满西都！”

见他大言不惭，我笑道：“柳树算了，种满梨树吧！秋天还有梨子吃！”

由火笑道：“你说梨树就梨树！”

骑上了千里马，行了许久回头望去，才发现由火以就近在咫尺。

我苦笑：“按这样的速度，我刚到云翳村五十年就已经到了……”

由火拍着脑袋道：“忘了告诉你，这小驴子平时很喜欢偷懒……”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的小豆子你每次启程前给它

吃一粒，它便能日行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