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心软的。魏骐却突然开心了一点儿。
沈岸牧那天傍晚打电话叫了私家车来接,因为安哲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安哲住在一个旧居民区里,邻里邻外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也不见得他们下楼,偶尔见到了,安哲也是很乖巧的笑笑,叫一声爷爷奶奶好。
沈岸牧一直动员安哲搬到他那里去,毕竟他一个人大着肚子住在这里没有人照应,沈岸牧根本不放心。可是安哲却不同意,沈岸牧的父母长年住在美国,但是要说回来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虽然安哲和他的父母也都认识,但是在人家的家里撞见了话多尴尬。再加上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己真的是沈岸牧的女人似的,他为了那点自尊拒绝了。
沈岸牧也没再强求。安哲怀了孩子之后老实多了,也挺在意自己的身体,即使再逞强也不会乱来。
沈岸牧没有回家,一直陪着安哲。安哲肚子不舒服,精神也不太好,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头枕着沈岸牧的大腿。
“今天上午我已经找老师请了假。过两天我再去学校拿点东西,就可以休学了。”安哲闭着眼睛,用胳膊挡着眼睛,露出了精巧的下巴和粉色的唇。
他早已经决定好,放弃大学。安哲是正月里怀上的孩子,如果等到大学入学的时候,安哲就是九个月的身子了。盛夏酷暑,无法用衣物遮挡,安哲不愿意让自己挺着肚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何况,军训条件的艰苦连他们没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安哲不想让自己和孩子出什么差错。
“安哲……”沈岸牧拿开安哲挡着脸的胳膊,安哲向来冷清的脸上带着一丝丝不舍。那是希望的东西得不到,而不得不放弃的遗憾。沈岸牧念着安哲的名字,欲言又止,脸上露出愧疚。如果不是元旦放假的那几天喝多酒没有把持得住,他和安哲也不会偷吃禁果。他知道安哲要强,要他因为这种事放弃梦寐以求的大学,甚至是光明的未来,沈岸牧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对安哲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别那么可怜兮兮行不行。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些动摇,大学的学费贵,我还不知道要打多少份工才能赚够学费呢,不上了也轻松,还不如生了孩子之后出去找工作。孩子的事情是导火索……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安哲看了他一眼,故意做出很不屑的表情。
沈岸牧还想说什么,安哲已经不耐的扭过了头,一副谢绝交谈的模样。说不烦是假的,说不遗憾那也是假的。但是安哲不后悔。他有一个爱的人,那个爱的人也爱自己,这就够了。
未来的生活就算会苦又怎么样呢,他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过来了。
安哲身子不便,很早就困了。沈岸牧明天还要继续上学,在安哲家里的小桌子上做了几张试卷,也早早洗漱上了床。安哲背对着他躺着,沈岸牧凑过去,轻柔的把胳膊搭在他隆起的小腹上,被安哲迷迷糊糊的甩开,沈岸牧又搭上去,几秒钟后又被推开,再搭上去,安哲这回没了反抗,已经睡熟了。
沈岸牧偷笑,伸长了脖子,嘴唇在安哲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安哲今年十八岁,沈岸牧也一样,算算生日他还要比安哲小几个月呢。他们都是大人眼里的乳臭未干的少年,可是谁能说他们是不懂爱的孩子呢。他们比谁都珍惜对方,正是那份纯真无暇的爱情,比什么都纯澈。
第四章
安哲看着手上抓着的衣服,再看看镜子里突出的肚子,忧愁的叹了口气。他拿过床上上搭着的托腹带,绕着肚子下面围了一圈,狠了狠心,扣在最外面的那个扣子上。
然后套上衣服,安哲在镜子里左右看看,肚子被缩小了一点点,虽然弧度不明显了,可是很不舒服。安哲摸了摸小腹,心想,孩子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咱俩一起加油,别给我掉链子。
安哲挑了个接近中午的时间去了学校,利用午休的时间在学生会办公室给副主席开了个会,交待了一些最后一个月的活动和换届需要布置的细节。
幸亏高三最后的活动少了很多,会开的很快,待人都走了之后,安哲一直紧绷着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软绵绵的靠在椅背里,桌子下的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来回揉着。
叩叩的敲门声,安哲立马坐直了身子,喊了请进。推门而入的是沈岸牧,他手里拿着两个饭盒,还热气腾腾的。
“来了有一阵了?饿了没?中午的饭是我特地要的,有你最喜欢的茄子和西红柿呢。”沈岸牧坐在安哲旁边,他看起来刚上完体育课,额上鼻子上都是细小的汗珠。
安哲看着沈岸牧手里的饭盒。最近天气开始变热,安哲胃口变得很差,看到饭菜甚至有点反胃。不过他还是接过来,随意用筷子扒拉了几口,突然停下来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怎么?疼?”沈岸牧立刻注意到了,停下筷子紧张的凑过来。
“不是,他在动。”安哲摇了摇头,今天胎儿活动的有点频繁,安哲抓过沈岸牧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看,就是这样动的。”
沈岸牧还有些不好意思,安哲倒比他镇定的多。很快胎儿又踢了一脚,沈岸牧张了张嘴,轻轻哦了一声,开始傻笑。
安哲看着沈岸牧的表情变化,心想这就是要做爸爸的表现吗?看来他和沈岸牧的心态终究不一样,他要担心受怕,对肚子里的孩子又爱又恨又怜惜,心思复杂起伏不定,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身心都很敏感脆弱。沈岸牧一直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但是愈发的让安哲觉得自己是被别人照顾的弱势群体,心里烦躁又甜蜜。
不过两个人那份期待还是相同的。期待孩子能平安出生和长大。孩子是他们年轻冲动的后果,但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呀。
安哲逼着自己又塞了几口饭,便推到一边不想再吃了。沈岸牧陪着他坐到快上课,期间来来往往两三个人,进门看到学生会主席,都笑着冲这边点点头,安哲也和他们寒暄几句。
沈岸牧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门,他不是学生会的成员,自然也没有人理他。他一脸不快,听到身后有人殷勤的叫主席好之类的时候还撇撇嘴,从不快变到不屑,再变成面无表情。
安哲看着他翻书般的脸色在心里暗笑。
前一天他们就说好,安哲的东西等沈岸牧帮他收拾带回家,沈岸牧又嘱咐了一遍才起身去了教室,安哲坐在空闲的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去办公室递交些资料,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腰酸背疼,他真的很想躺下来。
安哲站起身,眼前有些眩晕。天气又热,他穿得多,出了一身薄汗,心烦意乱。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安哲闭上眼睛缓缓呼吸。
门再次叩响,安哲回过神。“请进。”
进来的居然是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的魏骐。安哲一愣,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你怎么过来了?嗯……还是说有什么事情?”
虽然魏骐不是学生会成员,但是这地方也并不是非学生会干事不可入内的,也许是来反映什么事情的?
“我听杨西宸他们说你回来了。”魏骐站在门口,看着安哲,忽的目光一转,落在安哲的肚子上。“安哲,你好几天没上学了,病还没好?病得很严重?”
安哲见他还纠结这件事情,想不出怎么回答,不禁头疼的用手扶额。
魏骐以为是不方便说,又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时间有些紧张的看着安哲。
“我没事,真的。”安哲无奈的叹口气。“你不去上课?”
魏骐放松下来,挠了挠后脑勺,“没事吗?那真是太好了,嘻嘻。”
安哲想速战速决,早点办完事儿就可以回家,又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在学校里了,心里很不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魏骐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明天起就不上学了,我们以后有缘再见,还是就淡淡的说句同学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恶心感突然随着烦躁一起涌了上来,本来以为忍忍就能过去,但是这回似乎酸的厉害,安哲干呕一声。
魏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安哲捂着嘴,脸颊鼓的老高,微微弯着腰跑了出去。魏骐连忙追了上去。
卫生间就在办公室的那条走廊上的尽头,魏骐跑过去就听见那一排小隔间里传来的呕吐声,魏骐寻着声音找到安哲,却发现安哲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喂安哲!安哲!你没事儿吧?怎么突然吐了?”魏骐拍着门,声音在不大的厕所里回荡。
里面的安哲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墙,闭着眼睛呕着胃里的东西,酸水不停的往上冒,安哲腿肚子打颤,借着抽水声遮掩一些声音,可是外面的人还是能听到他呕的很厉害。
好不容易停了呕吐,可是肚子依旧沉重闷涨,安哲没办法,只好颤着手指解开托腹带的一个扣子,肚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安哲倚着门长舒一口气。
魏骐在外面咬着牙瞪着门。这里距教学楼有些远,这个时间都在上课,自然没有人来这儿,卫生间里安安静静的,水声潺潺从龙头里流出来,听的很清楚。
“安哲,你怎么样?”
“说了我没事儿……”安哲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你回去上课吧,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回去?你不去上课吗?”
“不去……我……”安哲摸着凸起的肚子,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丝黯淡,“我要休学了。”
“为什么?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咱坚持坚持,咬牙挺过去就好了,安哲你肯定能考个好学校的。”魏骐的声音急急的,好像是自己不能再念书了一样。
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哲心烦,刚才眼底那抹脆弱一扫而光,一拳捶在门上,咚的一声响。“别烦我了行不行,高考我还是会参加的,但是不会上大学了。”
外面的魏骐突然安静下来,他垂下一直按着门的手,脸上的表情呆滞了几秒钟,好像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萎顿了,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安哲觉得这安静有些奇怪,但是也无心顾及,大不了过一会儿魏骐就走了吧。他闭着眼揉了一会儿肚子,觉得好了一些。托腹带不敢再扣最外面的扣子了,其实也没有大多少,大概自己太在意所以觉得别人都能看出来。安哲安慰着自己,这才整整衣服站直身子。
“你还在这里?”安哲推开门,看到魏骐像丢了魂一样站在隔间外面发呆。
魏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多安哲灿然一笑,却比哭还难看。“你……到底为什么不念了呀?其实……其实我想问你……”
魏骐声音低下去了,安哲屏住了呼吸。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也许是自己回应不了的感情。也许放在以前,安哲还能笑笑,勾肩搭背的搪塞过去。但是现在不一样,安哲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难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小孩,就会不由自主的成长吗?
安哲等着魏骐说下去。
魏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安哲,发现对方在很耐心的等待,便鼓足了勇气说,“安哲,我想问你想考哪里的大学,我想和你填一样的志愿——”
“是因为不知道考哪里的大学好?”安哲很快的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是,也是……怎么说呢,是呀我不知道哪个大学比较好,因为我觉得安哲你如果选择哪个大学那么那肯定是很好的,我也想考……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要和你竞争……”魏骐一开始语无伦次,然后连珠炮的说了一堆的话。但是他深呼吸了几次,放弃了般的用手搓了搓脸,“对不起我撒了谎……”
安哲看着他一脸痛苦又夹杂着羞涩的念着自己的名字,“其实我是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如你,但是如果知道你想去哪里,我会用剩下的一个月努力看看……”
安哲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卫生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突然他嗤笑一声,抱着双臂,看着魏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魏骐,你喜欢我。”
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魏骐的脸红的要滴血,但是又不能否认,一时间难堪的手足无措,目不转睛的看着安哲,好像快哭了。
安哲看着他,一直笑着,慢慢添上了一丝无奈,变成了苦笑。他突然掀起自己的衣服,抓住魏骐的手,按在小腹上。魏骐惊异的看着他。
“可惜我不能喜欢你,魏骐。因为……因为我怀孕了,我爱的是沈岸牧。即使这样,你还要喜欢我吗?”
“……你……说笑的吧?”魏骐吃惊的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哲的脸,后者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魏骐仿佛被霹雳击中,伸出手僵硬的搓了搓脸颊,“别骗我……你是吃胖了不是怀、怀……”
“我不骗你,你别自欺欺人了。”安哲打断他的话。
魏骐低下头去看,他感觉到手下一片柔软。安哲小腹隆起的弧度,就算是吃多了发胖也说不过去。魏骐一下子就明白了,从开学以来就不再参与体育活动的安哲,穿着宽大又厚实的校服,有时候会请假早退,一脸睡眼惺忪,或者是憔悴的苍白脸色。更重要的是,那几乎形影不离的沈岸牧,一直陪在他身边。
魏骐垂着的那只手狠狠的握成拳。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好好、好好照顾自己吧。”他抽回自己的手,匆匆丢下一句,在安哲含笑的目光中仓皇而逃,头也不回。
安哲站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里,放下衣服,整了整衣摆。他抬起脚,离开了这里,留下轻弱的声音。
“说与不说,无所谓了。”
第五章
床头灯散发着明亮的柔光,旁边放着一杯热牛奶,安哲依在床头,身后垫了几个靠垫,一只手握着笔,另一只手拿着书,素来精致的侧脸在光线下添了几笔妩媚和慵懒,脸颊上的线条稍微圆润了一些,这归功于沈岸牧,一个月在家里把安哲养的不错。
他在看政治,虽然背的已经很牢固,但是安哲仍然在一遍一遍的复习,把觉得还不够熟练的用笔划下来,默念了一会儿,他放下笔,手伸进被子里,揉着隆起的肚子。
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可能是不用担惊受怕,也没有再束缚,肚子长的飞快,转眼间以前的裤子都不太合适了,沈岸牧拿着他的裤子去专门改了改腰,还买了休闲裤和大体恤,牛仔裤倒是再也不能穿了。
孩子有时候动的很频繁。安哲隔着衣服抚摸着肚子,感觉到好像有气泡在手下咕噜咕噜的滚过去,又好像吃多了一样撑的肚皮发紧。安哲皱了皱眉,放下书,扶着肚子笨拙的在床上翻了个身。本来是想休息一下,但是尿意漫上来,安哲只好推开被子坐起身,找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捧着肚子站起来。
站起身的安哲肚子显得格外凸出,四肢纤细的身材挺着一个不成比例的肚子,五官精美脸色有些苍白,像病弱的小鹿,任谁看了都会激起怜惜之心,母性大发。
安哲摇摇摆摆的走进卫生间,上完厕所,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还是有些别扭的叹口气。他注意到自己棉质的睡衣下摆有些紧,心想过两天该买大一号的睡衣了,要知道现在穿在自己身上的可是沈岸牧的衣服呢,都已经不合适了。
肚子是不是长太快了?安哲解开睡衣扣子,露出光滑圆润的肚皮,像一颗硕大乳白的珍珠,在正下方,肚脐可爱的突出着。
安哲一直不肯让沈岸牧告诉他爸妈,一是怕沈岸牧受训斥,二是不愿意让自己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沈岸牧自然不听,为此两个人还大吵一架,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火性方刚,闹的很不愉快,安哲身体不稳定,差点受气昏过去,沈岸牧见状也不敢再提。只不过他暗地里让大哥沈岸漠找了个信得过的妇产科医生,先打好招呼,安哲一有头晕脑热的都找他。这些安哲自然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孕检过,也不知道孩子的情况怎么样,只是凭着感觉觉得肚子有些偏大了。他虽然担心,但是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