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瑞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风从他的衣袍里穿过,一下子带走所有的温暖。抬头看天,天空蔚蓝而清明,连云朵都少见。
指尖变得冰凉,周身都感觉不到温暖,一如前世,他的指尖,总是冰冷的,因为他总是在追逐,疯狂而不顾一切,顾不得自己是否温暖。
“知道冷,却不知道早点回来。”杜翔抱着肩,站在走廊下笑道,明亮的双眼,雪白的牙齿,随性而邪肆,那一刹那,杜瑞眼里有了温暖。
“知道来接人,却不知道带件衣服。”杜瑞笑道,慢慢走近他。
“我难道不比件衣服强?”杜翔搂过杜瑞的肩,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嵘炎,刚才那么寂寞的神色,瞎想什么呢?
“你怎么能跟衣服比?”杜瑞抬眼笑道。
“你再说一遍。”杜翔搂住杜瑞的手更加用力,并且要笑不笑地挑眉,那眼里分明闪过危险的神色。
“衣服温暖的是身体,你温暖的是心,你要怎么比?”杜瑞歪头,坏笑。
“算你识相。”杜翔邪邪笑道。可惜错过了恶整一把的机会。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喜欢看天,天空虽然看似什么都没有,其实你想看见什么,它都可以满足你。”杜瑞不跟杜翔闹了,而是又抬头看看天,那蔚蓝的天。
“哦?比如?”杜翔挑眉,心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变成文艺青年了。
“比如汉堡,或者匹萨……”杜瑞忍不住吞口水。
虽然被称为垃圾食品,但吃过之后,很难忘记那味道啊。
“……你整个一馋鬼和睡神托生。”杜翔最后总结。果然,对他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否则很容易崩溃。
“多谢夸奖。”除了眼前的这个人,这些就是他此生剩下的追求目标。
“白痴。”杜翔笑骂。
汉堡和匹萨吗?可以研究一下……
可怜的厨子,他又要被主子要求做莫明其妙的东西了。
第16章
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熟悉的面容,杜翔的目光都会变得很柔和,那种柔和,是无法比拟和形容的,除了杜瑞,谁也得不到。
“……唔……”鼻子被轻轻捏住,但杜瑞仅仅是反个身,然后接着睡。
杜翔笑笑,厚道地只捏了一次,便独自起身。
披上雪白的内衫,杜翔走到外室。
“主子?”今天行风值夜,大清早的有点精神不济,但仍在杜翔出来的第一时间发现了。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杜翔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睡了。
行风低头施礼,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补眠。
伸手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经结冰,
吐出一口呵气,成为一团白雾。
穿着一件单薄到不能再单薄的内衫,杜翔迈步走了出去。
深吸几口气,杜翔淡漠地伸开双手,任冷风将自己穿透。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早晨,令人头脑清醒。
前世残酷的训练,让他每天都起的非常早,因为他必须在所有人起来之前清醒,否则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清醒的机会。
每日、每月、每年,不断重复,无一例外。
只是活着,麻木而无趣……
一双白皙的手悄悄环上杜翔的腰,身后立刻温暖起来,那一刻,杜翔的表情虽然没变,却不可思议地鲜活起来,仿佛注入了生命。
“懒虫能起这么早,天要下红雨了吗?”杜翔抬头看看天。
“怎么?不行啊?有钱难买我乐意。”杜瑞抱着杜翔,把他当作靠垫,整个人靠上去,嘴里还不肯吃亏。
“岂敢。”杜翔笑笑。“不过你确定你要一直靠下去?”他挑眉。
“我睡着了。”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
原来睡着了还能对话?……很好很强大!
杜翔没说话,而是转个身,毫不费力地把人抱起,迈步回到屋里放在床上。
床上还残留着微微的温度和两人的气息。
“陪我睡。”杜瑞抓着杜翔的手臂,不肯松开,睁开的眼睛,深邃黑亮。
不知道刚才耀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孤寂,但有他在,他们谁都不会再寂寞,不会……
挑挑眉,对于杜瑞难得表现出的无赖,杜翔愉快地照单全收。
睡睡睡,睡到日上三竿,两人上课时间早已过了,却没人敢进来打扰一声。
开玩笑,谁不知道这俩主子都有起床气,不能睡到自然醒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于是这个月,两人又一次光荣的请假了。
难得第二天,两人拖拖拉拉的来上课,却惊奇地发现欧阳羽飞竟然没来。
这可是破天荒的,虽说都是贵族子弟,但各个家教严谨,谁都不可能随便请假,必定是有什么重大事情。
不过两人根本不用打听,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了。
“欧阳姐姐挨打啦,好惨啊,都爬不起来了,欧阳伯母却说她必须上课,最后晕倒在院子里才作罢。”章旭颠儿颠儿地跑来,皱着眉头描述那场景如何的血肉模糊。
“她为什么挨打?”汤琼也是刚听说,连忙问道。
欧阳家世代为官,对女儿的要求甚为严格,不要说长女,就算是次女,也被调教得一丝不苟,怎会轻易犯错,而欧阳羽飞竟然犯了需要鞭打的大错,这可是匪夷所思的。
“不知道啊,两人一开始说话声小,我什么都没听见,后来直接拖出来就打了。”章旭自己比谁都想知道,明明她离案发现场那么近,却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连个参与的都算不上。
“这么说你当时在场?那你为什么不劝一下?”汤琼瞪眼。
“我劝?!”章旭像听见什么惊奇的事情,眼睛瞪得比汤琼还大。“那架势你没看见啊,就差连我一起打啦!一排家奴将我拦在外面,我劝得了吗!再说,羽飞一句告饶的话都没有,硬是咬牙抗下来了,女人!纯女人!”说着章旭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听见“女人”那句,杜瑞华丽地喷了,毫不犹豫。
敢情在女尊世界这就是类似“爷们儿”的话,不过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立了,这绝对属于精神折磨……
“反正现在打都打了,怨你也没有用,走吧,去看看她。”汤琼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一边站起来,一边吩咐小侍回家把上好的伤药都取来。
杜翔和杜瑞还从未拜访过欧阳羽飞家,没想到第一次上门,就是这种情形。
跟随领路的人往里走,两人漫不经心地观察着。
其实欧阳府宅算不上大,以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的家来说,算得上清寒,但就算是清寒,也绝对比普通的富豪人家强多少倍。
“几位小姐稍等,我去回禀我家小姐。”小侍进屋请示去了。不一会儿,便出来请四人进屋。
外面还很寒冷,但几乎是进了屋,就有几分燥热。还没过冬呢,屋里的炭火盆就放了好几个,怪不得热得一头大汗。
小侍一边接过几人的披风,一边解释小姐一直发烧喊冷,所以屋子里才放了这些火盆。
迈步进了内室,看见欧阳羽飞病怏怏地趴在床上,身旁几个小侍伺候着。
走得近了,才看清欧阳羽飞的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还烧呢?”杜瑞站在床边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欧阳羽飞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杜瑞?……”欧阳羽飞只觉得额头一片清凉,令她头脑一下子清醒很多,睁开眼,看见杜瑞正站在床边,目光深邃安宁,心中的委屈和不服一下子就涌出来,眼泪无声地落下。
“怎么弄成这样啊!大夫请了没有?”汤琼坐在床边握着欧阳羽飞的手,脸上的关切可做不了假。
“请了,开了些药让按时吃,可小姐脾气倔强,怎么也不肯吃……”一旁的小侍天天跟着欧阳羽飞上学堂,与几个人很熟悉,说起话来顾忌就少,很是亲近。
“胡闹!拿药来。”杜翔叫人将熬好的药汁送进来。
杜瑞刚给欧阳羽飞诊完脉,杜翔把桌子上开的药方递给他。“你看看。”
“算不得高明,只是中规中矩,这样吃好得慢。”杜瑞扫了一眼道。“你想好得快就吃我开的药,还是说,你想就这么躺在床上装虚弱躺上半个月?”杜瑞又瞅瞅欧阳羽飞挑眉问道。
“废话,开药!”欧阳羽飞嗓音沙哑,但底气还算足,她瞪了杜瑞一眼,心说竟敢瞧不起我!
杜瑞提笔开了一个方子,命人下去抓药煎药自不必说。
刚才脑子没转过来,几人看得莫明其妙,回过神来,章旭惊讶地道。“你还会医术?!”
“不会。”杜瑞摇头,他只会毒术。
“那你还敢开药?!”汤琼差点没跳起来,乱吃药会吃死人的!
“你敢吃吗?”杜瑞低下头,漆黑明亮的眼望进欧阳羽飞朦胧的眼里,说不出的蛊惑。
“……敢!”被这样一双魔魅的眼睛望着时,欧阳羽飞说不出不敢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
“她既然敢吃,我为什么不敢开?”杜瑞对于答案十分满意,抬头看看汤琼,笑得欠扁。
“我!……”汤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说平常看羽飞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成笨蛋了!一个不会医术的人开的药都敢吃?!脑子烧坏了不成?真是早死早超生!
药端来的时候,小侍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给主子吃。
吃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开的药怎么敢随便吃?不吃吧,主子又是亲自点头同意的。
有心请示院子里的其他主子,又没有一个管事的人在家,于是自己踌躇半天都不敢接。
“杜瑞,你可知道羽飞的母亲是正二品前锋营统领,她是欧阳家的长女?”这个时候,章旭站出来严肃地问道,目光尖锐。那眼里是质问,也是担忧。
平常章旭都是跟在旁边看热闹的成分居多,加之总是迷糊的样子,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才总算想起来,她是正三品大理寺卿的长女。
无论如何,她的骨子里留着贵族的血液,那气势一下子迸发出来。
杜瑞眯起眼,突然发现自己看走眼了,说不定章旭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你的意思是说,羽飞如果吃死了,我的命不够赔?”他忽地笑了,明明是笑着,却给人冰冷的感觉。
第17章
“……对。”章旭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杜瑞,十分认真地,“这不是玩笑,羽飞她一旦有个闪失,你们,乃至你们的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况且羽飞她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你不必如此。”这些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一片寂静。
杜瑞知道她说的对,欧阳羽飞不过是受伤引起的发烧而已,随便哪个大夫都能开药医治,不过就是好得快慢而已,又不是奄奄一息需要救命,他确实大可不必执着地让欧阳羽飞吃他开的药。
在前世,他肯给面子开药,已经是恩赏了,换到这里竟被不屑一顾,要是前世的他,怎么也不会咽下这口气,也许章旭此刻已经是具尸体。
但他不是,他此刻是杜瑞,他发誓做一个低调的富家子弟。
所以他怒极反笑,“既然我的命不够赔,还得加上我整个家族,那就算了,她不值得。”所谓迁怒,就是他此刻的最佳形容。
TMMD!他的命不够赔?!他的命竟然不够赔?!
好好好!他的命也有不够格的时候了!真TMD的习惯不了!
丫的!低调又怎样!他可是个记仇的人,这口气不能善了!
可怜的欧阳羽飞明明没有招惹他,却被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刺伤。
章旭也眨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明明是担心杜瑞开错药担上风险,才出言阻止的,可她也知道这话伤了对方。
但想挽回,已是不可能了。
杜翔在一旁,噗哧一声,乐了。
这一笑,虽然缓和了气氛,但也让杜瑞的怒气转向了他。
“你笑什么?很好笑是不是?”杜瑞笑容可掬地问道,只是有些咬牙切齿。
“人生,真是很微妙啊。”杜翔不受影响地感叹,目光深远。
大前世,他还收敛着锋芒,不曾张扬;前世的他,却是个无比嚣张跋扈的家伙,狂妄得不可一世,即使是今生他想要低调做人,却仍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傲气。
他还是改变了,可即使变这么多,却依然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么骄傲的人,却巴巴地跟随着自己,不离不弃。
原来,不管如何轮回,不管如何改变,他都在他心里。
这种感觉,怎能不让人愉快。
听到杜翔的话,杜瑞的怒气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拉拉杜翔的衣袖,眼神里带着些微的不安和犹豫。
怎么了?他做错了吗?耀为什么感叹?
他说过这辈子不再张扬了,他就想和耀平稳地过一生,安静祥和地一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生离死别……
可是刚才,他听见章旭的话还是很生气。
他这是习惯,前世的无法无天让他习惯了别人的顺从和讨好,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站在世间顶点的男子。
可现在他不是,他只是富商的儿子,他没有尊贵的身份,没有与生俱来的地位,他应该本本分分地做一个普通人,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自己的身段,放下骨子里的狂妄,这样,他和耀才能过一次真正的平凡生活。
以前他不懂,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生死死,他终于明白,这个世上,唯有平凡,才是踏实的,否则,人就像踩在云朵里,虽然高高在上,却空虚寂寞。
所以,耀才会感叹吧?感叹自己并不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白痴,瞎想什么。”杜翔拍拍杜瑞彷徨的脸,笑得耀眼。
只见杜翔飞快地伸出食指,趁章旭和汤琼不备之际点了她们的穴道,然后端起药碗,灌进欧阳羽飞的口中。
一旁的小侍从未见过这么野蛮的行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结束后,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大喊着扑过来,可是药汁几乎没有浪费地都进了欧阳羽飞的肚子。
“就是因为赔不起,才一定要吃,拉一个比自己尊贵的人垫背,多值啊。”杜翔扔掉药碗,听见那碗碎在地上的声音,满意地点点头,笑得阴险无比。
这一刻,所有人都傻了。
他疯了不成?!
就连杜瑞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刚才理解错了?……
“你要是死了,可以让你娘派人来抓我们,你要是活着,就给我闭嘴,别烦我。”杜翔对躺在床上瞪大眼的欧阳羽飞说道。
然后便拉着杜瑞,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欧阳府宅。
而章旭和汤琼,则乖乖地立在床边,整整一个时辰动弹不得。
欧阳羽飞在第二天神奇地退烧,并且觉得精神很多。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看过杜瑞留下的方子,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说此方妙在以毒攻毒,不仅不会毒害其身,还会排除体内毒物,实乃良方!
而在那之后很长时间,章旭和汤琼都离杜翔远远的,不得已的时候才会靠近,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囧。
至于杜翔为什么这么做,理由很简单。
TMD!只有他能让嵘炎郁闷,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给脸子看了!
于是乎,这出闹剧,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