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钧良觉得有道理,他也是这样考虑的,对滕国打开大门,这岂不是请别人来打自己?
滕云也皱了眉,如果不放难民进来于情不忍,但是放了难民进来,站在薛国的角度又于理不合。
他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道:“陛下,若果不放难民进关,难民在关口堆积,反而给守关将士造成威胁,不如把难民放进关来,集中起来开设粥厂,再派兵把守,也不怕有人造次。”
薛钧良知道他心善,这也是给滕国感恩戴德的机会,于是点了点头,道:“但是这件事,要后阳你亲自去办,其他人孤都不放心。”
薛后阳跪下领旨,正要退,薛钧良却突然叫住他,道:“可带滕裳同去。”
薛后阳震惊的睁大眼睛望着薛王,心里难免感激涕零,再跪拜了一次,才退了下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第四十一章:一字不差
滕云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薛钧良了,而对方则恰恰相反,他好像对自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有办法。
就拿薛后阳出征的事情来说,滕云觉得他不懂薛钧良的想法,薛钧良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弟弟钟情一个男人,先不说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就单单说让别人听起来也是一种笑话。
毕竟万年侯这个大帽子盖下来,沉溺于男色,岂不是太荒唐,就连薛王自己的名声估计也会受累。
但是薛钧良不仅没有责备薛后阳,这次出征竟然还让滕裳跟着他一起去。
薛钧良等沈翼走了,看到滕云眉头仍然微微皱着,似乎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思,笑道:“有什么事情能让孤的皇后愁眉不展?”
说着,探身过去,用手指替他揉了揉眉心。
滕云侧过头去,他对自己的反应有些恐慌,比惊慌还要严重的感觉,他渐渐熟悉了薛钧良的各种小动作,从一开始的厌恶恶心,到现在的不知道躲闪,滕云觉得自己在这个皇宫里,竟然变了这么多。
薛钧良道:“是因为滕裳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派他和薛后阳同去?”
滕云没有反驳,默认了薛钧良的猜测。
薛钧良笑道:“我猜也是,若让你这个云淡风轻的人能有什么表情,估计只能非滕裳莫属了。”
滕云心里一惊,“陛下……”
薛钧良却挥挥手,好像很大度,却道:“如果滕裳不是万年侯的妻室,冲着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孤就该赐死他……但是不仅你爱见他,就连后阳也爱见他爱见的什么似的,虽然做兄长的不希望弟弟痴情于一个男子,但依后阳的秉性,恐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现在就盼着后阳能喜欢上哪家千金,然后忘了滕裳,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滕云听这,似乎能听出薛钧良对薛后阳的担心,确实如此,虽然男妾男宠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毕竟这是“昏庸”的代表。
在百姓眼里,如果君王娶了男妃,那就是昏君,平头百姓虽然明着不敢说什么,但是始终要被茶余饭后当做笑料的,如果大臣娶了男妾,那就是奸臣,纵使没有贪赃枉法没有结党营私,罪名也会连坐下来。
说到底,还是不能允许在世俗之内的,他人才不认为这是何等真情。
不管是谁当君王,估计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干扰自己的名声,而薛钧良却站在薛后阳的角度为他考虑了。
滕云心里感叹,他第一次觉得,如果自己不是滕国人,那该是什么光景,是不是就被薛钧良这个求贤若渴的君王提拔重用,或者在朝廷里出谋划策,或者和薛后阳一样,在边疆守土。
薛钧良见他兴致不高,道:“是身子不舒服么?传太医来瞧瞧?”
滕云抿了抿嘴,忽然道:“陛下不必对我这般用心。”
“怎么?忽然这么说。”薛钧良笑道:“孤不对你用心,那要对谁用心?恐怕是你受不住孤的好意,被感动了?”
滕云道:“如果说实话,确实被陛下感动了,但是陛下对待万年侯的事情上。”
薛钧良立马会了意,道:“那你也说说,你在奉国的时候,你的亲人待你怎么样。”
滕云顿了良久,像是在回忆,才道:“我从出生下来,就没觉得有什么亲人……唯一待我好,教我读书写字的,还是个国姓侯,很多年我都在想,为什么有血缘的人反而待我这么冷心,没有血缘的人却能这么仁厚。”
薛钧良沉默着,轻声道:“那你的弟弟呢。”
滕云知道他说的是奉王,长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滕云自己也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像奉洺要杀长主,但终究没有杀成功,滕云的亲弟弟也想杀自己,后来不成功,就在封地招兵买马欲图谋反,腾云记得,还是自己从边疆回来,带兵镇压。
他没有说话,薛钧良也是养在宫中的人,哪能不明白这些往事,他除了薛后阳,还有很多兄弟,就像薛钰,而这些人才是最巴不得你去死的人,你死了,他才能活得长,活得开心自在。
薛钧良经过沈翼提点,把云凤宫的守卫换了人,加强了禁宫驻兵,他虽然信任何氏三人的忠心,不过这三人终究太粗心大意,只能做撒手锏用。
薛后阳和滕裳没用几天就准备出发了,毕竟难民不能等人,而且滕信起兵已有些时日,再不支援恐怕就来不及了。
薛钧良在宫门口摆了酒席,让薛后阳和他对坐,为薛后阳辞行,滕裳趁这个功夫到了云凤宫的殿门口,湫水正好看见,就把滕裳让进殿去,再通报皇后娘娘去了。
滕云没想到滕裳会来找自己,或许是那日的话,滕裳也有些印象罢?但是就单凭那一句话,也不足以说明什么,顶多是有所质疑。
滕云让滕裳坐下,袖瑶看了茶。
“不知道滕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因为殿上还有袖瑶湫水和其他宫人,滕裳自然不能明着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只能顿了顿,道:“滕某远行在即,特来拜辞皇后,听闻皇后娘娘聪慧超群,能破程田贼兵也多亏皇后娘娘妙计,所以斗胆询问几个关于此次出征的对策。”
滕云点点头,示意滕裳继续说。
滕裳道:“滕信兵多势强,如若包围皇宫,该如何支援?”
滕云目光淡然,笑道:“轻骑突袭,先乱阵脚。”
滕裳又道:“那难民众多,开设粥厂费力费财,是开还是不开?”
滕云道:“吃饱而不知厚恩,非在磨难之时不能记住滴水之恩,开设粥厂可以让难民感恩戴德,再组织流民耕种,边关粮草有一部分可以自给自足,纵使粮饷一是供应不上,也不会动摇军心。”
滕裳听着,目光有些闪动,只是低着头点了又点,仿佛是应和滕云的话,却轻声道:“难为你……难为你记得一字不差……”
他说着,声音竟有一丝丝的颤抖,仿佛是克制着什么,随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镇住自己的失态。
滕云掩在宽袖下的手握成了拳,这些兵法都是当年滕裳教给自己的,滕云记得非常清楚,他知道滕裳是在试探自己,于是刻意说给对方听,果然滕裳也听懂了。
“滕先生此去边疆,记得保重身体……”
滕裳点了点头,随即没再说什么,跪了安,退了出来。
他出了云凤宫,正好薛钧良为薛后阳践了行,跟着军队出了外门,往边疆去了。
薛钧良知道滕裳去了云凤宫,但是他不担心,自有湫水来把一切都禀报给他听。
湫水很快就找了理由过来,把事情说了,道:“奴婢觉得有一句话说的蹊跷,滕裳说‘难为你记得一字不差’。”
薛钧良食指敲了敲桌案,也没有表态,但是他心里清楚,皇后必然早就认识滕裳,而且关系匪浅。
湫水道:“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些日子,还觉得皇后娘娘有些……有些奇怪,娘娘不喜欢被人服侍,不喜欢梳妆打扮,有空就翻翻兵书,太子爷时常来云凤宫,请皇后娘娘教习步射,奴婢以为……皇后娘娘耐万金之躯,纵然是奉国的长主,怎么可能会步射……”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听薛钧良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湫水啊,孤让你注意着皇后的一举一动,不是让你质疑皇后的一举一动,这些如果你都做了,还要孤这么一国之君做什么?”
湫水听他说的轻松,心里却一凉,知道自己表现的太过了,赶紧跪下来磕头,哀戚的道:“奴婢也是为了尽忠,奴婢再也不敢了,陛下饶了奴婢这回罢。”
薛钧良仍然用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案,他斜靠在大椅上,坐的有些懒散,双腿也叠起来,头上的五条冕旒摇动着,一身蟒袍趁着威仪和挺拔。
湫水跪在地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薛钧良,瞬间有些心神摇动,她从小在滕国宫里长大,后来因为聪明跟着滕浅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不管多么俊美的皇亲贵族她都见过,只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有薛钧良这种气势的。
薛钧良可以不怒自威,也可以和颜亲厚,越是捉摸不透,越是让人觉得着迷。
湫水一直记得蛊娃娃的事情,薛钧良答应了自己会考虑,所以更是卖力的监视滕云。
哪知道这种露骨的姿态,反而招惹了薛王不欢心。
薛钧良道:“你不必再回云凤宫了,让姜谕给你一个牌子,去朱秀宫等着甄选罢。”
“陛……陛下。”
湫水猛地抬起头来,她高兴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忙磕头道:“谢陛下恩典!”
薛钧良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按说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估计已经把湫水收入后宫了,毕竟湫水能言会道,姿色也不差,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哄人,什么时候该示弱,对于一个不世的君王来说,为什么不宠幸一个能懂得顺着自己的女人?
薛钧良觉得自己一定是害了病,才会觉得云淡风轻不知道讨好自己,不会针织女红,不会歌舞丝竹的皇后可人心意。
或许是看惯了后宫的温婉宜人,忽然出现了一个能用兵能打仗的妃子,自己才新鲜一些时日。
薛钧良只能这样说服自己,不然为什么皇后身上有这么多疑点,自己反而越发的看他顺眼?
薛钧良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奏章,是姜谕汇总来的,他命赵戮去查奉国长主的事情,赵戮前前后后送了几回信,姜谕怕赵戮的身份败露,将信烧了,把信上的内容誊抄成了奏表。
奏表上写的非常详细,可能是因为赵戮和奉王关系匪浅的缘故。
薛钧良看着奏表笑了一声,滕云聊起过自己的身世几次,薛钧良不觉得他有什么说了假,他讲话的那种感觉是不能作假的,因为他说的很多事情薛钧良也有体会,这是不在皇宫里,就不能明白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竟然没有一件出现在奏表上……
薛钧良把奏章打开合上好几次,似乎是闲极无聊随便拨弄,只是他这种表情,让姜谕都不敢贸然吭声。
薛后阳和滕裳到了边关,滕裳献计,用轻骑突袭的方法,先乱敌军阵脚,这样既可以修整军队,以免将士长途跋涉不能作战,也可以同时解了皇城之围。
滕信生性多疑,被三番五次的偷袭,怎么能不害怕,尤其他出兵名不正言不顺,不得民心,在这种情况下不敢贸然进一步动作。
等偷袭之后,薛后阳的大军也修整的差不多了,这样兵分三路,滕裳带兵两路互为犄角,往皇城包围,薛后阳带兵另一路朝着滕信的封地老巢而去。
封地是叛军的根本,如果能夺下封地,叛军就可以因为缺粮没有支援而不战自降。
滕信一来没有想到薛钧良会派兵帮助自己的仇敌,二来也没有想到和自己对战的是薛后阳和滕裳。
滕信的大军包围皇城,本身就势力分散,这时候被薛后阳两股大军冲突,一时间被冲的散了,不少将士逃跑弃战,就在这个时候,滕信又接到禀报,封地失守,薛后阳重金收买了封地的城门官,薛军刚至,城门打开,薛后阳进出封地如无人之境。
封地失守,叛军士气低落,几乎溃不成军,滕裳这头如履平地,生擒了滕信和麾下大小官员。
滕王知道薛钧良会派兵支援,不过他万万不敢想,来救自己的正是昔日的相爷滕裳。
滕裳进入皇城的时候,里面百姓仍然在瑟瑟发抖,他们被包围了半月有余,幸而屯粮不少,不然早就变成了死城。
众人见到滕裳,有人把他认了出来,突然跪拜在地,大喊“是裳相……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救咱们了!”
那人喊完,接二连三的又有人喊了出来,一时之间,灰败的城中山呼之声直冲震天,连皇宫里都能听到百姓大呼裳相的声音。
滕裳骑在马上,马匹被喊声弄得一时有些发惊,撩着蹄子打了两个响鼻,他赶忙勒住马缰,马下人头如潮水,纷纷矮身跪下,就连守城的兵丁也抱着偷窥,以头磕地。
这种沧桑的情景,让滕裳有一瞬间红了眼睛。
第四十二章:侯爷不想要么?
滕国的皇宫里听到外面的喊声,这才知道包围已经解了,卫兵打开宫门迎接裳相。
禁军一路跑到大殿,跪下来欣喜的道:“陛下,裳相回来了!裳相已经解了叛军的包围。”
滕王起初高兴,解了危机自然会高兴,但是马上心里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百姓甚至连禁军都这么拥护滕裳。
生性多疑的滕王自然会想,滕裳会不会借这个机会篡权夺位,不能不防备,尤其现在滕裳领着的还是薛钧良的兵。滕裳到了薛国不仅没有被杀,还让他手握重兵,这就说明了他早就已经投敌叛国。
滕王这么想着,越来越觉得后怕,滕裳说话间已经进了大殿,两个卫兵推搡着被擒的腾信一起走了进来。
腾信进来并不下跪,只是冷笑。
滕王喝道:“大胆逆子,你笑什么!”
腾信道:“我为何不能笑,平心而论,今天没有滕裳,你还能活着跟我讲话么?”
滕王气的直打哆嗦,劈手把桌案上的邸报砸下来,砸的腾信一头一脸,道:“放肆,你这个不孝子!”
腾信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灰白,大笑道:“你竟然还知道我是你的儿子……”
他话音放落,竟然猛的睁开束缚,抽搐禁军的佩刀,直冲滕王而去。
滕裳一直在旁边并没有言语,看到腾信失态,当即反应,一步抢上去,抬手格下腾信手上的长刀,这时候禁军才反应过来,围上来把腾信押下去。
滕王先是吓得面如土色,缩在桌案之下,看到腾信被人擒住,也觉得自己失礼,立马站了出来,方才因为动作比较急,被桌案碰掉了冕旒,头发零散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滕王脸面全无,被众人盯着,脸上红了青,青了紫,当下抽搐要上佩剑,要当场处决腾信。
众大臣抱住滕王苦苦哀求,自古以来还没有皇帝斩儿子一说,儿子发兵反叛老子,这回老子又要把儿子斩首示众,这样一来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滕裳一直没说话,大家都是君王,仿佛看多了薛钧良,他就越发的觉得滕王的无能,就是这样的国家,让他苦苦效忠了这么多年。
众人让滕裳劝劝陛下,只是滕裳还未开口,就有人走进大殿,是薛后阳的手下大将。
那人进了殿,道:“薛王请滕王手下留情,我们大王见腾信将军骁勇,心有爱才之意,请腾信往薛国一趟。”
滕王此时的面色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因为欠了薛钧良大情,也不能反驳,只好点头应声。
没两日薛后阳就带兵赶到了皇宫,他也不进宫去,只是让人接滕裳出来,一起返回薛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