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滕裳的护送队也到了关口,薛后阳早有准备,让五千将士列队而应,铠甲长枪火红色的红缨,五千人何其壮观。
薛后阳骑着马,身后是敞着的城门。
滕裳骑在马上,公主的大轿被簇拥着跟在后面,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在关口,早听说这次迎亲是万年侯薛后阳躬身亲为,早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滕裳总是无缘相见,这次见到,确实是有些震撼的。
滕裳一身蓝色官袍,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公主得万年侯大驾,真是荣幸之至。”
他说话间自有一股风轻云淡的气质,仿佛并不畏惧这种仗势。
薛后阳朗笑了一声,也翻身下马,道:“裳相你说错了,后阳今日在此,是奉薛王之命,特来迎接相爷你的。”
滕裳低了一下眼,并没接话,但是他心里明白的厉害,薛后阳这话,是说给滕国大公主听的,滕国这一队人里肯定有滕王的耳目,不迎接公主,反而迎接他,这不就说明滕裳和薛国关系匪浅么?
滕裳低笑了一声,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只是难为了这一队人马要给自己陪葬……
“娘娘……您别转了,奴婢眼都晕了。”
袖瑶看着自家娘娘转来转去,还以为是因为今天大王没招娘娘去寝宫的原因。
她哪知道,是因为滕国嫁公主迫在眉睫,滕裳一旦进京,决计不能再活,滕裳的性命堪忧,这让滕云如何能安慰。
他在心里拟了好几种说辞,怎样才能说服薛王不杀滕裳,但是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这样一个扎手的倒刺送到谁的眼前,谁都要拔之后快的。
除非滕裳做降臣。
但是滕云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一生为了自己的国家肝脑涂地,又怎么可能放下尊严做一个降臣。
瑞雪出了奉洺的寝宫,急匆匆的往外走,正好撞见退了早朝出来的赵戮。
瑞雪给赵戮请过安,道:“主子,大王说想您了,什么时候再过去看看?”
赵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只是很快又收敛了神色,这时候瑞雪趁人不注意往赵戮手里塞了一个纸团。
赵戮道:“你去好好侍候大王,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禀报……就告诉大王,赵某虽然也想去拜见大王,但无奈无暇分身。”
瑞雪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赵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瑞雪道:“主子……属下知道有些事不该做属下的置喙,只是大王他……自从上次主子走了又半个月没过去了,一直不能下床,大王那秉性也不愿召御医来……”
赵戮冷笑了一声,“你也说了不是你该置喙的事情,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
“是……”
瑞雪抿了抿嘴,“属下知道了。”
看着逐鹿侯走远,瑞雪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太医院,拿了些消肿止血的药膏,才回奉王的寝宫去。
赵戮出了宫,回了自己的府邸,才展开纸条,是薛钧良的回信,要他挑拨奉洺和左相,左相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不失为忠心不二的人才,薛钧良有意收揽人才,正好两个人里应外合,赵戮逼左相辞官返乡,薛王再唱红脸。
赵戮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烧尽,打开窗户通风,把烧纸的味道驱散。
他负手站在窗户边,望着窗外的池塘,忽然叹了口气,一向冷酷薄情的面容似乎有些松动。
赵戮本是薛国人,当年奉国大王刚刚驾崩,国内大乱,皇子储君夺位杀戮无数,太子奉洺出逃在外,因为藏身猎户家里,不小心连累了别人一家。
奉洺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便是赵戮的家人,后来赵戮被薛钧良相中,安插在奉国的军营里做探子,再后来就一直到了如今。
赵戮孤苦了三十年,虽然奉洺对自己百依百顺从来不敢违逆,但他始终不能放下心里的怨恨。他就是想狠狠糟蹋奉洺的心意,每次看到奉洺痛苦却隐忍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报复了,这么多年来没有枉费。
只是,他心里同样不舒服,谁也不知道。
第十一章:挑衅
瑞雪进了奉王的寝宫,屋子里拉着帘子,床帐也严实的掩着。
她走过去轻轻打起帐子,奉洺并没有睡,只是面冲里侧躺着,张着眼看着锦被上的花纹。
瑞雪道:“大王,可要起身么,主子让奴婢给您带了些药膏来。”
奉洺一听到瑞雪提起赵戮,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只是瞬间又有些灰暗,他当然知道赵戮的为人,怎么可能给自己带药膏来,多半是瑞雪自己拿的,嘴甜罢了。
奉王并不起身,也没动一下,躺着道:“滕国公主这几天就要到薛国境内了吧?”
“是啊,奴婢听说这回是薛后阳这个万年侯亲自迎接呐,主子为了这些事一直很忙……大王您可别怪主子不来,主子惦念您惦念的紧。”
奉洺笑了一声,道:“我知道。”
正说着,内侍在门外道,左相求见。
瑞雪皱了皱眉,“大王您身体不舒服,奴婢帮你屏退了去?”
“不必了。”
奉洺起了身,让瑞雪梳洗更衣,然后着左相在暖阁议事。
左相并不坐下,见奉王进来,扑通就跪在地上,叩首道:“请大王恩准老臣辞官还乡。”
奉洺叹了口气,搀起地上的左相,道:“相爷何出此言?是不是对孤王有什么不满,相爷尽管提出来。”
“老臣不敢!只是大王让老臣明说,老臣就算冒死也不敢欺瞒圣上,朝中众臣对逐鹿侯已经怨声载道,今天早朝逐鹿侯又罢免了一批官员……”
左相说着几乎老泪纵横,又要叩首道:“老臣深知圣上待逐鹿侯亲厚,但是也恳求大王,给我们这些老臣一条活路,恩准辞官还乡。”
左相说完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这些话不知道有没有冲撞了圣上,不然半响没听到动静,只好稍稍抬头去瞧。
奉王背着身,一手扶着桌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刻忽听瑞雪一声惊叫。
奉洺身子一斜,猛的倒在了地上。
瑞雪冲上去扶起奉洺,入手整个人都滚烫着,奉洺已经没有意识了,闭着眼睛皱着眉,似乎非常不舒服。
赵戮本在府里会客,没想到瑞雪突然回来,火急火燎的道:“主子,您进宫看看吧,大王昏倒了。”
赵戮心里一紧,似乎被人拧住了似的,他下意识的从位子上站起来,但是又顿住了。
众大臣都识趣的退了下去,说找时间再来。
瑞雪见人都走了。才道:“主子,你就过去瞧瞧吧,方才左相进宫去告您的状了,大王就算不说,心中肯定对您有所不满……您就哄哄大王,何愁不成大事?”
赵戮沉吟了一阵,“备马,进宫。”
新妃马上要进宫,后宫里自怨自艾的,也有不屑的,毕竟滕国是个战败国的姿态,就算新妃再美再有才,身份也不够金贵。
自从薛钧良让太医院给滕云配药开始,滕云明显觉得脸上有所好转,袖瑶才是最高兴的,娘娘的样貌要是好了,加上风流的身段,薛王再娶几个新妃子也不用怕。
她也是聪明的人,开始小心翼翼的对待娘娘的膳食,加上抹药吃药,好转的竟是非常明显。
新妃子即将入宫,已经让后宫暗暗躁动,现在又流传丑娘娘是天人之姿,几个性子急的妃子早就探病为名踏过云凤宫的门槛了。
德妃也算是沉得住气的,她到云凤宫的时候,滕云正巧不在,小太子薛佩拉着滕云正在武场。
自从那日滕云路过一手之后,小太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服了,毕竟不再认为这个皇后只是纸上谈兵的妇道人家,
滕云并不想亲近小太子,毕竟他是薛国的储君,也是下一任的薛王,滕国和薛国交战十几年,仇怨已久,除了血除了命,滕云不知道两国还能用什么相抵。
只是小太子并不知道这一节,总是亲近他,让他指点自己读书或者步射。
这让滕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们都很小,所有的兄弟一起读书习武,后来长大了就各自拉拢结党,薛钧良偌大的后宫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德妃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太子缠着丑皇后演练骑射。
只见滕云一手拿着轻弓,纵然之间翻身上马,伏地身子,快极的从腰间摘下一只长箭,搭弓瞄准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射出的箭丝毫不差正中靶心。
德妃拍着手走过来,笑道:“皇后娘娘竟有这么好身手,人家都说奉国是马背上的天下,今日妹妹才领教了。”
德妃说完,看到滕云策马回来,果然脸上的乌青好了许多,而且渐渐露出皮肤本身的颜色,看来御医也是下了血本,那皮肤犹如婴儿新生一般,许是纵马出了点汗,领口处隐隐露出的脖颈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德妃心中精灵大震,虽说平日里薛钧良都喜欢娇柔一点的美人,哪一个君王不喜欢娇柔的美人,审时听话又会言语,这样最和君王心意,毕竟做君主的在朝上累了一天。
只不过难免陛下也吃腻了山珍海味,君王的心思从来都是揣测不得的。
德妃见没人说话,自己又笑起来,很自来熟的样子,“姐姐的脸果然好了很多,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怪不得圣上宠幸姐姐呢。”
薛佩听她阴阳怪气,知道是她因为自己平时得宠,所以有恃无恐,毕竟皇后的脸好了再多,仍然不能和她比。
而且她来了第一句就说“奉国是马背的天下”,又夸皇后功夫好,长耳朵的人就能听出来,意思是说皇后是异姓又会武功,放在深宫就是养虎为患。
薛佩还没发作,就听滕云冷笑了一声,他轻轻催马,走到德妃跟前,寒声道:“薛王宠不宠我是一回事,你一个妃子见到皇后下不下跪又是一回事。”
薛钧良在暖阁看奏章,就听见外面有人啼哭,把姜谕招进来,姜谕才道,“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哭说皇后对德妃怨恨已久,正在武场用刑呢。”
薛钧良乍一听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却笑了出来,这个丑皇后真是总给自己惊喜。
他把宫女招进来,那宫女扑在地上哀哭,“陛下,您快救救德妃娘娘……”
宫女抽抽噎噎的,哭的非常凄惨,一边抹泪一边道:“娘娘只是夸皇后娘娘身手好,说奉国是马背上的天下,皇后娘娘就怪罪德妃娘娘出言不逊……陛下,你快去救救德妃娘娘吧!”
薛钧良是什么人,自然也听出来这几句避重就轻的说辞,不过他平日里虽然不说,也知道德妃恃宠而骄,只是后宫里没有什么乱子,他也就懒得去管。
薛钧良本身想去看看热闹,但是怕自己一出场反而引得德妃哭天抢地,耳根子不清净,所以就让姜谕去传自己的口谕。
姜谕是上前附耳听谕的,那宫女还以为薛王让姜总管去救德妃,叩了头谢了恩,止不住一脸欢喜的走了。
那侍女以为自己搬了救兵,回了武场就扑在德妃旁边,不让人再用刑。
德妃刚灭下去的嚣张气焰,看到姜谕突然又找了回来,他也以为是薛王来救自己了,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期期艾艾的。
滕云让人搬了椅子来,太子也坐在一边,看起来很悠闲,袖瑶老实的站在后面瞧热闹,她当然知道自家娘娘是什么脾气,表面上挺好说话,脾气也很软很随和,只是别把他惹急了,就像自己之前吃的那一耳光,现在心里还有些发悸。
姜谕给滕云和薛佩请了安,笑道:“老奴是来传圣上口谕的,说完了就走。”
他说着,面向德妃,道:“陛下有话,凤印既然在皇后手里,后宫一切事物就由皇后掌管,下次再有因为小事而擅闯暖阁的,严惩不贷。”
姜谕说完,给滕云和薛佩跪了安,就退了下去。
留着德妃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滕云其实并没有想和德妃一般见识,只是他这几日总是被薛钧良的妃子烦,天天有这个妃子那个夫人来探病来请安,有的试探有的挑衅,有的又拉拢他。
德妃也算是来的不是时候,明天一大早新妃子就要进京,说明滕裳也要到京城了,滕云本身就烦躁不已,德妃正好做了出气筒。
姜谕的这个口谕可不得了,后宫立时变了天,德妃已经失了宠,再美的样貌也没有用,原来陛下喜欢德才兼备,文武不失的妃子。
当夜姜谕来请示薛王,招哪位后妃侍寝,薛钧良把朱笔扔在桌案上,揉了揉额角,忽然又想想到了什么,笑的一脸高深莫测,翻了皇后的牌子。
第十二章:盖棉被纯聊天
内侍过来的时候,袖瑶比正主还高兴,立马为滕云准备沐浴更衣。还很知趣的给了传话的内侍一些好处。
只有滕云并不兴奋,毕竟他知道一个帝王怎么可能要临幸一个丑娘娘,就算这个丑娘娘不如之前丑了,可仍然不能跟其他佳丽相比。
到底薛钧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必袖瑶已经被高兴冲昏了头脑,来不及想了,其实很简单,薛钧良既要利用迎娶滕国大公主休养生息,又要为薛国立威。
而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存在,正好为薛钧良铺了路,一个棒子一个红枣,想利用丑皇后向新妃子立威,又想让这个从奉国嫁来的皇后娘娘对自己感恩戴德。
薛钧良打算的挺好,只不过碰上了滕云。
滕云沐浴用了很长时间,他动作不急不慢不急不缓,完全没把这当回事,袖瑶刚开始还挺高兴,后来就觉得不大对劲儿。
等滕云沐浴之后,袖瑶又给他挑了衣衫,他的身材好看,穿的素一点显得端庄大方,艳丽一点又显天生妩媚,袖瑶只能在心里感慨,期望娘娘的脸快点好起来,这样云凤宫这个正宫在后宫里才能真正稳当。
袖瑶替滕云挽着发髻,姜谕过来道:“娘娘,别让陛下等急了。”
袖瑶还想赔笑说快了,只是没说出口,就听滕云先开口了,“有劳总管亲自到云凤宫来一趟,只不过可能要愧对陛下的厚爱了……”
姜谕有些不明白,道:“娘娘此话怎讲?”
姜谕去催很快又回来了,恭敬的垂首道:“陛下,皇后娘娘说……说今日身体有恙,不能服侍陛下了……”
薛钧良一听就笑了,姜谕还以为大王一定要发脾气,哪知道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道:“孤竟然娶了一个会读心的皇后,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皇后病了,那就准备步辇,孤要亲自去探病。”
袖瑶好像被霜打了一样,有些发蔫,道:“娘娘您这是为了哪般啊?若是……若是使性子,您也别怪奴婢不分尊卑,若是使性子也不该在这种时候,陛下要是恼怒了可怎么办?”
滕云没言语,只是叹了口气,袖瑶跟着自己,也算是倒了霉,毕竟哪个宫人不想跟着受宠的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是个奴婢也有面子。
但是滕云根本不想当这个皇后,他叫滕云,是滕国的大司马大将军,甚至他的一辈子就终结在了薛钧良手上,那一剑穿心的场面他还能时时梦见,又怎么可能让他用一个女人的身体侍奉他的仇人?
滕云虽然不傻,知道怎么存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机会逃出薛国,但是这就是他的底线,薛钧良碰不得,即使玉石俱焚。
滕云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就见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来,道:“娘娘,陛下……陛下亲自来探病了!”
这下连袖瑶都愣了,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袖瑶顿时手上有些出汗,道:“娘娘,要不您装一装,就说……就说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