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 下——跨过

我感觉她坐到了我的边上，急忙拉住她的手，想要让她不要担心，却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手一下子触电一样地收回去了。

虽然我现在眼瞎，看不见了，可是还是知道那个东西是戒指。

戒指的意思我还是懂的。

我往后缩了缩，那日的场面又铺天盖地地冲到了眼前。

无论是不是假的，但至少我是真的亲眼看到森牵着欢姐的手，在一片祝福声中踏上了红地毯。

这么多天，森一直在我边上，却对结婚的事只提了一句。

假的？

我不明白，结婚是假的，是拍戏么，是游戏么，可是那满堂的宾客不是假的吧，那大幅的报道不是假的吧，那满眼的喜庆不是

假的吧。

恐惧害怕愤怒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原来，我到底是介意的。

森不说，我不问，不代表这个事情过去了。

只是，深埋在我的心底，等到被挖出来昭告天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渗进了骨血，刻入了我的血脉。

欢姐坐在我的边上，问我介不介意抽烟，我摇摇头。

不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烟雾缭绕的味道。

脑海中开始慢慢地勾勒出一幅黑白画面，一个美丽的女人，手中夹着烟，眼神慵懒地吐着烟圈。

就好像是张曼玉拍的阮玲玉一般。

欢姐静静地抽烟。

抽完一根又点了一根，直到小梦姐姐进来制止她，才站起身告辞。

从头到尾，她似乎就数来这边抽烟的，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总觉得欢姐很寂寞，很难过，但是现在的我自顾无暇，也没有能力

去管别人的事情了。

晚上，森回来，我告诉了他欢姐过来的事情，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向我讲述他们结婚的事情。

森说当时把我送出国的时候已经打算要结婚了，他本来以为我在国外并且又在学习，应该不会接触到香港这边的消息，却没有

想到我还是知道了。

那天，他看到我的时候，异常的意外，看到我横冲直撞地冲出去，立刻派人追我，谁知道却被告知，我出了车祸。

婚礼当然没有进行下去。

我想起了白天摸到的欢姐的戒指，小声地呼吸着。将脸贴着森的胸膛上，问他为什么要假结婚。

森摸着我的头发，说他之前就把理由告诉给我听了，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创造我们两个能永远在一起的条件。

他说完叹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若是人都没了，还要什么条件有什么用！那些钱，那些地位，若是没有你在我身边，

就跟废纸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抬头挺胸地说：“森，我其实不一定要好多的钱，我能吃苦的，就算以后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会跟着你，

大不了我们回老家，我……”话终于说不下去了，现在的我什么都看不见，还能做什么。心里苦涩的一直往上冒着酸水。

“即便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让你饿的，讨到两个馒头，你一个我一个，讨到一个，就一人一半，或者，

全部给你。”

森开始轻轻地笑起来，我看不见，却能听出他笑的很开心很幸福，他搂着我，搂的死紧死紧，好像是想把我塞到他的身体里面

一般：“以前总是想着要给你最好的生活，想着有足够的力量不让你受伤害，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静静地听森继续说。

“以前觉得你和妈一样，其实，根本不一样，啊风，你很坚强。”

我点点头，这话说的我好开心。

“表面上我诗司的老板，其实，真正做主的不是我。”

“是后妈？”

联想起了森爸以前跟我讲的故事，我想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难怪森总要跟欢姐混在一起呢，原来是为了能有些自己掌握的资本。

我眨巴着眼睛，伸手摸到了森的胸，硬硬的，很结实，慢慢地移动，直到感受到心跳的位置，一下一下，跳的很有力。

其实，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满足了，真的。

森咬了咬我的耳垂，那种濡湿的感觉让我浑身都战栗了一下，好久没有和森温存了，身体变得异常的敏感，我想躲开，却被森

狠狠按住，“啊风，有时候，你聪明的让我吃惊。也不全对，董事会那帮人全是是她们家的。”

“森我不要钱。”

我只要你。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么？

我的心很小，很小，里面住着一个你，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别的事情了。

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这是我最大的奢求。

隔了几日，欢姐又过来了。

这一次，她开始跟我说话，说了好多，她说她马上又要结婚了。

我心揪起来，这完全不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应该有的心情和语调，不禁想起了大姐，她嫁给姐夫是很不情愿的，完全是为了我们

秦家。

却不知道欢姐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

“以前，只是觉得你很漂亮，很单纯，却总是想不明白，蔡锦森为什么会看上你，甚至爱上你。”

我努力地回想着森跟我说喜欢我的原因。

欢姐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一直以为我只是单纯的跟他合作，只是为了能够顺利拿到老爸的遗产，其实，他根本不懂。”

我的手指开始用力地抠着被单。

“我还记得第一眼见他，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蔡氏财团的总裁了，年轻气盛，那日他斜靠着车门，慵懒地抽着烟，对于周围人的

吵闹不时回以浅浅的一笑，风liu倜傥的笑容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具有男人的成熟魅力。”

我微微曲起了膝盖，这么久头发已经有些长了，脑门前面的刘海垂到了眼帘，有些刺痛。

“只是他的眼神那么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将所有的人都排除在外面。”

我仔细地回想着，却觉得森的眼睛在我的记忆中除了漂亮还是漂亮。

“直到父亲的关系，我找他帮忙，本来以为他会拒绝的，却没有想到他一口拒绝，我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却依旧在他的眼里

找不到半点的感情。”

欢姐的声音开始变得苍老而空洞，她细细地讲述着跟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数珍宝一般，或许只是很简单的一起吃饭，一起

喝茶，在她的讲述中都变得异常幸福。

“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要陷进去，假的终归是假的，终归是变不了真的，我装作游戏人间，用一切的面具伪装自己，欺骗别

人的同时欺骗自己，可是到头来，还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欢姐告诉我以后她将彻底把这段感情忘记。

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是无限的哀伤。

我的心也跟着一道痛起来。

临走时，欢姐将她的戒指塞给我，说让我替她还给森：“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小风，你不知道，森为了你做了多少的事

情，或许，他比你更让人心疼。”

我默默地一个人待在病房里面，感受着周围寂寞的空气，这个时候，真的好想好想森。

欢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戒指在我的手心已经被捂热了，我想一定是一枚很漂亮的戒指，此刻正散发着无比璀璨的光芒。

森，你有什么瞒着我么？

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不要瞒着我好不好，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不是一个废人，我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

不要，千万不要瞒着我。

第十八章

我还没有弄清楚森到底替我做了什么，就被告知森要替我转院，送去国外治疗。

他说他会陪我去，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其实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森在我身边，就好。

准备出院的那几天，病房很热闹。人一帮一帮的来。

我突然觉得虽然我才来香港没有多少时间，可是却在这里认识了好多好多值得结交的人。

最先来的是森爸。

比起其他人他来的算是晚的，我故意责问他为什么不过来看我，惹得他哈哈大笑，说不愧是森喜欢的人，思维方式都跟人不一

样。

跟人不一样？

那跟什么一样。

难道畜生么？！

我隐约地觉得森爸是在笑话我。

不过看在他不但过来还带来了好多水果的份上，就暂时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而且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长辈。

我要尊老爱幼。

森爸的声音依旧很爽朗，我想他一定很健康吧，现在觉得身体真的很重要，看得见听得到是一件多么美妙和幸福的事情。

森爸陪着我说了好多话，还说以后回了香港一定要跟他再去钓鱼。

我点点头，不仅要一起钓鱼，而且还要烧鱼给大家吃。

森爸说他会想念我的，因为我的鱼烧的好吃。

我很得意，这是我们老秦家的手艺，别说是鱼，就是熬粥也是比别人家的好吃；先要泡米，然后再由中火再至小火慢慢熬，还

有一边搅拌一边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白米粥。虽然最后色调单一，但是味道一定是顶顶好的。逗得森爸直流口水，恨不得现

在就让我露两手，解解馋。

森爸走的时候，突然问我，到了现在，有没有后不后悔来香港，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

一点也不。

他听了以后开心地笑了，用他那有些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说一定会好的。还说，森比他幸运。

我仰着头，不太明白。

森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后来他送森爸出去，很久才回来，回来以后搂着我，又让我说了一遍熬粥的秘诀。

我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森抚摸着我的脸说：“有时候，真的只是那么简单。譬如熬粥，譬如感情。”

“什么？”

“傻瓜。”

“……”

接着是云晓，云晓算是常客了，现在他来不但不给我带吃的，还变着法儿的在我这里偷吃，大概是知道我马上要走了，居然一

次性把我这里的水果全部都吃掉了，气愤。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云晓的胃那么大。

或者他是饿了好多天过来的。

那可是我偷偷攒起来，准备带去国外吃呢。

云晓说他说不定会到那边去看我，因为最近有场世界服装展要在那边开，到时可以带我去领略一下，什么叫做世界级的。

我点点头，等我眼睛好了，我还能再次登上舞台，被那些灯光刷刷刷地照着，然后挣好多好多的钱。

欢姐跟我说她有空会飞过来看我的，但我知道她马上要结婚了，变成人家的媳妇，好多事情就不是那么自由了，比如说我大姐

，就算回趟家，也要逢年过节，或者赶着农忙的点儿。

后面来的人让我稍稍吃了一惊。

是后妈。

我和后妈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

或许都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刚开始我以为她走错病房了呢。

就算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人，我也隐隐地觉得害怕。

后妈特意让森出去了，森犹豫了一下，握了握我的手，跟我说有什么事大声喊他就在外面然后就出去了，我不晓得有什么话是

必须要她跟我单独说的。

后妈离我应该不远。

我虽然瞎着，却能感觉到她现在一定在看我，看的我毛骨悚然的。

“你开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个人。”

我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森的妈妈。

不晓得为什么森也是，森爸也是，都说我跟森的妈妈像。

可是，我们一个是女的，一个是男的，怎么可能像呢。

后妈告诉我，就是森的妈妈，她嫉妒了一辈子，却永远也超越不了的女人。

“都说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可是我却觉得她再幸福不过了。”

我撇撇嘴：“但是她死了。”

后妈笑了笑，声音有些尖，却有些沧桑，我能想象她说话的时候，那红艳艳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有时候死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活着的人。”

我觉得她说的很深奥，在我看来，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怎么会可怜，而死了的人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

“很多人活着都戴着面具，只是为了掩饰他们内心的恐惧与寂寞。”

“你也戴着么？”

“其实你们两个一点也不像，你要坚强很多，我想，你会比所有人都幸福吧。”

我开始怀疑现在跟我说话的到底是不是后妈了，要不然，为什么感觉这么温柔呢，明明她是那么一个张牙舞爪，看我不顺眼的

人嘛。

我把跟后妈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森，森叹了口气，抱着我：“以前，心里总放不下之前的那些事情，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才是我最重要最关心的。”

我听了心里很开心，尽管还是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为什么后妈要说死的那个不可怜，活着的才可怜，森，我不懂。”

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啊风，如果让你选择，你宁愿我们两个谁先死？”

我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这个问题，不喜欢死。

讨厌，比老鼠还讨厌，比女人还讨厌，比香港女人还要讨厌一百倍！

“森慢慢地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会让你比我先走。然后帮你安葬，让你安心。把痛苦留给我，把寂寞留给我。”

我们走之前，森带我去了趟墓地。

那日天上下着小雨，我们两个都没有打伞。周围似乎在刮着阵阵的阴风，我害怕地缩在森的怀里。

雨点滴落在脸上，身上，风很大，很快就把水吹干了，树木呼啸的声音，好像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森跟我一起跪在地上，然后默默地牵起我的手，对着他的妈妈说：“妈，你一定要保佑啊风。”

风声，雨声，很快把他的话给淹没了，万千世界中，我和森就好像两个小小的尘埃，我只有你，你只有我，相依相偎，一直到

永远。

手术定在明天。

来到这里快一个礼拜了，一直在做着准备，森也一直陪着我。

我才知道他为了我辞了工作。只是想一心一意地陪着我。

他为了我开始吃素。

我想今后我也会跟着他吃素的，尽管我真的好喜欢吃大肥肉。

“森，我想照照太阳。”

“好。”

森抱着我走了几步，然后把我放到一张椅子上。

我知道现在在阳台，却不知道太阳在哪里，在这个异域国度，我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身边的这个人是我唯一的依靠。

“阳光在哪？”

“在你身上。”

“有好多阳光么？”

“是，好多。”

我咯咯地笑起来，好久了，一直眼前都是黑的，生命中所有的颜色都开始暗淡下去，淡的让我差点就快要想不起来他们的颜色

。

闭上眼睛，想象着大片的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忽然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森坐到我身边，伸手搂住我：“相信我，会成功的。”

“嗯。”

十指相握，交缠在一起，谁也分开不了。我想，这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曾经一起过马路，一起做饭，一起祈祷，就这样牵着手

，牵着牵着，便是一辈子。

我紧了紧森的手，然后坦然道：“森，其实就算瞎了也没关系。”

“不要胡说。”

我摇摇头，森，你知道么，我并没有胡说。我真的不害怕，一点都不，自从遇上了你，我的一切都没什么重要了。

你说会照顾我一辈子。

会跟一直在一起。

这些就够了。

森，手术结束后，我们就回老家好不好，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油菜花开，看油菜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