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平祥赶紧配合:“是,没错,聂总确实很能干,年纪不大,三十出头,长得也非常有风度。”
方思慎正一头雾水,就听妹妹接着道:“哥你抽空见个面怎么样?就算……就算没什么想法,交交朋友也可以。成天就知道上课做研究写论文,一点交往圈子都没有,你这样下去……”
敢情这小两口……竟然给自己牵红线来了。方思慎先是呆住,等回过味来,立时面红耳赤。
“你、你们……”
欧平祥忙道:“以心都跟我说了。这个……其实没什么的,我们公司接的尼德兰外包项目,那头过来的工程师,就带着男朋友,大家都习惯了……”
胡以心帮腔:“哥,不管找什么人,你总得找个人吧?难道一直这么单身下去?”
雪中送炭,真心关怀,每次都是妹妹。
方思慎感动之余,也不觉得尴尬了:“谢谢你们……不过……”真要说出口,还是挺难为情,“不过,我现在……”
胡以心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一惊,立刻问:“你有对象了?”
“是……正在谈。”
“哪里人?干什么的?多大年纪?脾气怎么样?”
“嗯,挺、挺好。”方思慎被胡以心连珠炮般的审问问得冒汗,“等,等过一阵,再告诉你。”
任凭妹妹如何软磨硬泡,也不肯多说一句。
胡以心盯住他,手指把玩着新烫的大波浪发尾,挑起眉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方思慎,你交了男朋友,你爸知道吗?”
方思慎有些慌乱:“当然、不知道。以心,你千万别……”
胡以心奸计得逞,改用撒娇攻势:“哥,告诉我嘛!告诉我嘛!你不告诉我,等你爸知道了找你麻烦,人家怎么给你帮忙啊?”
“以心,别这样。”方思慎只是被妹妹攻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已然拿定主意,“我会告诉你,也会告诉爸爸。再等等……现在还有些早。”
“既然这样,我们给你说的这个,也见见呗!不比较怎么能看出差别来。”
方思慎摇头:“不用了。又不是市场买东西。”
胡以心还想说什么,方思慎已经扭头对欧平祥道:“上次你提到应该建立一个专用的数字化平台,没来得及细说,能给我讲讲么?”
欧平祥自己对上胡女王的撒娇攻势无有不败,瞬间对内兄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面斜眼偷瞟女朋友脸色,一面回答方思慎的问题。偏偏他也是个涉及专业就犯痴的,不出十分钟,胡以心就被晾到一边乘凉去了。
“你们这个项目,不仅需要一个专用的数字化平台,而且应该设计一个标准化的、开放式的平台。”
“你所谓的平台,怎么用呢?”
“就拿你们现在做的工作来说,一个字一个字归纳整理,最后再交给信息技术人员集成,这是一种由小到大,先有内容,再有形式的思路。我的意思正好相反,先搭出框架,再往里填内容。首先搞清楚这套东西做出来给谁用,需要什么功能,拿出一个具体的需求来。比方说你希望它是一个权威而全面的数据库吧?希望它能当字典吧?希望具备搜索功能吧?按什么原则进行搜索?单一的,还是复合的?每一个字根目录下想要包括哪些次目录等等。根据需求搭出框架,然后就可以直接往这个框架里填内容。好比你上回提到,一个字有来源出处,有字形演变,有读音示范,有注解示例,有扩展研究,有西文翻译……先把框架搭好,标准定好,然后你们直接用这个平台工作,每部分内容各就各位……”
“我明白了!”方思慎高兴地拍着沙发,“打个比方说,我有一堆杂物,现在的做法,是一件件整理好,再根据整理结果做个柜子容纳它们。你的意思,先估量着做个柜子,然后直接把东西分门别类往里放。东西可能不止这些,会越来越多,所以需要一个大空间的,甚至可以组装的柜子。所谓开放性,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对!”欧平祥点头。他最怕跟外行交流,曾经接触过一些文科专业人士,对虚拟世界完全理解不能,所以拼命往直白了解说。幸亏方思慎一点就透,立刻体会出他这思路的好处来。极其谦虚地请教了许多方面,最后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做一个这样的平台,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欧平祥算了算:“照你说到的这些需求,如果开发过程中没有什么特别难以实现的功能,或者用到特别高端的技术,几十万也就差不多了。”
“几十万啊……”方思慎失落地笑笑,“经费不够,恐怕只能我们先整理着,柜子以后再做。”
欧平祥想想,建议道:“其实你们可以试试商业化,先拉一笔投资,做好了再卖出去。我听你说的,还挺有含金量。大学啊研究院啊这些地方,应该都用得上吧?”
方思慎从来没想过手里的课题能够这样操作。稍加思量,旋即否定:“商业化的话,政策不一定允许,而且民间投资更看重利润,这样冷门的领域,回报周期又长——其实都不一定有回报,谁会花钱干这个?”
欧平祥表示同意:“也是。”
虽然讨论的结果令人无奈,方思慎还是将欧平祥谈到的内容认真记录下来,仔细考虑一番,准备下次去见华鼎松时聊一聊。
国立高等人文学院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下午,梁若谷抱着花篮来医院看方思慎。
方思慎奇道:“今天不是你们开学的日子吗?”
梁才子笑答:“是啊。方院长这会儿正给新生做动员报告呢。”眨眨眼睛,继续笑,“今天也是京师大学第一天上课的日子,金土这会儿正应付开学第一轮大点名哈哈……”
方思慎被逗笑了。看他样子似乎开朗不少,原先总有点装着端着,这一回言谈间却透出亲热与自在,不停问这问那。
“方老师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呢?快好了吗?”
“感冒耽误了,不小心拖成了肺炎。已经好了,过两天就出院。”
“感冒居然能拖成肺炎,你也太不注意自己身体了。”梁若谷第二句话就把老师身份给摘了。又凑上去端详脸色,“瘦了好多,没人给你做饭吃吗?”
方思慎被他看得有点窘,笑笑:“怎么会,大概吃药吃得没胃口,等出院自然就好。”很想问问他的伤和后来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便道,“你最近还好?”
“挺好。”梁若谷依旧笑,略带得意,岔到别的话题,“上学期期末成绩出来了,全部甲级甲等,今年的目标是特等奖学金。”
“是吗?多少钱?能说吗?”方思慎还真不知道人文学院的特等奖学金有多少。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两万块。这是本科生专业奖学金,研究生还有更高的。”
方思慎吃惊:“这么多?”
“不光看考试成绩,也有别的要求,这两万块不好拿呢。说起来方院长真挺让人佩服的,我们学校这些方面比京师大学强多了。”
方思慎不清楚父亲如何治校,但这么高的奖学金,不愁招不到好学生。
两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听见门响,一抬头,洪鑫垚进来了。
方思慎看看钟:“这么早就下课了?”
洪大少却径直质问梁若谷:“你怎么在这儿?”
梁若谷不理他,笑着对方思慎道:“这厮肯定又逃课,方老师您也不管管。”
洪鑫垚自顾发牢骚:“不知道谁这么变态,开学第一天就排‘当代大学生道德修养’。谁有我道德修养好?点完名还特地干坐一个钟头才开溜。”
他这一出现,那两人反而没话了。梁若谷起身告辞,洪鑫垚便说送他。刚进电梯,脸就沉了下来:“你丫特地瞅着老子不在才来,干什么呢?”
梁若谷也不看他,调子凉凉的:“我来谢谢方老师,干你什么事?”
洪鑫垚道:“老子出钱又出力,怎么不见你谢我?”
梁若谷调子更凉了:“不是有人谢过你了吗?再说要不是方老师在场,你洪大少爷能那么实在帮我?我偏承他的情。”
洪鑫垚气乐了,心想这不知又跟太子爷怄什么呢,道:“成,只要你承他的情,足够了。”
梁若谷这才转头看他:“方思慎会照顾别人,就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他,搞成什么样子?我记得有人信誓旦旦要来真的,哼……不过如此。”
洪鑫垚讶异地睁大眼睛:“梁子,你这是……替他打抱不平呢?你不是一直劝我……”
“少爷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不过我的人自然有我操心,不劳你挂念。”
两人走到医院大门口,洪鑫垚扫视一圈:“没人接你?”
“我有脚能走路,有钱能坐车,干什么要人接?”
梁若谷往前几步,准备挡出租车,突然又折回来,压低声音:“汪浵可能要出国。”
洪鑫垚大吃一惊:“他跟你说的?”
“不是,我猜的。他前两天没头没脑问我,想不想出国。”
“那你……”
梁若谷马上道:“我要陪我妈。”冷哼一声,“出国有什么了不起,谁稀罕!就算想出去,少爷我还用靠别人?”转身钻进出租车,走了。
洪鑫垚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汪浵可能出国的消息着实意外,总觉得需要好好推敲。梁若谷特地透出这一句,必定也是觉出背后风向不对。以汪太子的身份,若要出国,自当早有打算,不该选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二第二学期动身。更重要的是,汪氏一直走红心闪闪本土化路线,此前没有任何征兆会将第三代送出国门。这么一琢磨,汪浵出国,说不定……是不得不走。
就站在医院主楼前广场上打了几个电话,心想什么时候得跟家里老头子正经说说这事。看看时间,快要吃晚饭,又打电话叫秋嫂备餐,通知小赵送到医院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方笃之打电话给儿子,学校事情太多,晚上再过来。洪大少兴高采烈留下作陪,只是劝食的力度前所未有的大,弄得方思慎奇怪又无奈,撑到难受抱怨起来,才被他不甘不愿地放过。
出院前一天,方思慎罕有地主动给洪鑫垚打了个电话,听着那头高扬着调子的声音,简直可以想象脸上惊喜交加的表情,觉得十分歉意,但还是字字句句交代清楚:“明天我爸会来接我,你不用来医院。”
洪大少以为他怕自己麻烦:“我早把明天空出来了,没事儿。”
“是这样,我爸会来接我,所以……”
“我知道啊,我把你们一起送回去呗。要不这样,我先去接他,省得他自己开车到医院。”
“你听我说,昨天晚上,我爸突然问起,”方思慎顿了顿,“问起我对你的印象。”
“啊?”洪鑫垚紧张了,“那你怎么说?”
“他问什么,我就说了什么。他没问的,都没说。”
“那……他什么反应?”
“他说……”方思慎想起父亲最后那句总结,实在有失斯文,“他说,难为王八看绿豆,居然真能对上眼。”
“哎——谁王八谁绿豆呢?”洪大少抗议两声,忍不住乐了。看样子方笃之并没有怀疑到那方面去。不得不承认,笨人有笨招,往往效果还出奇的好。
就听方思慎道:“我想起来,你上次去过家里,我爸他根本不知道。明天再去,万一不小心……最近开学事情多,他每天晚上还来医院照顾我,真要这时候发现了,只怕身体会受不了。我想,事缓则圆,急难成效,毕竟……以后还长着,还是慢慢来,好不好?”说到最后,低柔缓慢,满是软语商量。
洪大少一肚子坚持,不知不觉憋了回去。原本计划好些天要接他出院,不料落了空。郁闷半天,想起那句“以后还长着”,越咀嚼回味越甜。又想方笃之那么精明的人,会特地去套儿子的话,说明这事在他心里标上了记号。也许这是坏消息,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未必不是好消息。
第〇七四章
为方便方笃之,方思慎出院定在周六下午。回到家,紫砂煲里煨着汤,清爽恬淡的味道中夹杂着隐约一缕药香,典型的江南风格,不浓郁,却飘得屋里每个角落都是,从鼻子吸一口进去,五脏六腑都十二分熨帖。
“先歇会儿,很快就吃饭。”方笃之放下东西,准备进厨房。
“爸,您也先歇会儿,还早呢。”
方笃之看看表,确实有些早,顺手帮儿子收拾起来。父子俩一边归整,一边说话。
“这学期怎么安排?”
“大一大二的课接着上,一周八个学时,四个半天。课题刚开了个头,还好耽误得不多,稍微赶赶,应该能按原计划往下走。论文答辩预计在五月份,主体部分上学期就写完了,再补充点资料,最后精校一遍,我想花不了太多时间。”方思慎皱皱眉,“最主要的事,还是课题。要是第二笔经费能多批些,进度还能再快点儿,现在实在太慢了。”
方笃之故意道:“我安排安排,准备你七月份过来?”
果然立刻遭到反对:“那怎么可能?七月份这课题只怕三成都没有,怎么也得等到收尾阶段……”
“你自己讲的,毕业就过来,跟爸爸说话可以不算数是不是?”方大院长哀怨地望着儿子。
“爸爸,我说的是,把这个课题做完,就申请去人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您明明听见了,明知道我不能半途而废……”觉得这样的父亲很令人无奈,方思慎转头小声嘟囔,“真是……”
方笃之满脸无辜:“是吗?那大概爸爸听错了。这个课题做完就过来,这回我没听错吧?”
“嗯,我会提前跟老师说。”
方笃之高兴了,装模作样地抱怨:“一周八个学时,一个国家一级课题,这工作量比正儿八经教授都多,别说你还有自己的论文要做。华大鼎那糟老头子,真不怕累死自己徒弟!你可给我悠着点儿,要敢弄到再进医院,我会直接替你办休学。”
方思慎乖乖点头:“不会的。”也不知道是说不会进医院,还是说不会休学。
收拾好东西,方笃之开始做饭。方思慎要帮忙,被轰了出来。
吃饭的时候,跟父亲约定这学期接着住校,周末回家,方笃之同意了。毕竟来回奔波既费时间又辛苦,日子还是安定一些为好。吃完饭,方思慎主动去洗碗,又被拦住,只好回房做自己的事。正做得入神,方笃之敲两下门进来,手里端着黑乎乎的汤药。
“不烫了,喝吧。”
“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