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松手!”
我拽得更紧:“不要为我闹事。事情闹大了,为难的是我。”
小白气得两眼冒火,灼热得像是要把我烧死。
我熟视无睹,揭下背后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比政治书和匿名信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低着头把那张纸折起来,只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赤裸裸地投在我脸上。一时间,难耐的沉默涨到高潮。
“小白,你以后不要和我走太近,我不想害你被人说那些难听的话。”
我就这么撇开了小白,自己一人回家。
一进家门就闻见鱼汤的香味,我爸见我回来,殷勤地去厨房端饭菜。饭桌上,我狼吞虎咽。
“爸,你做的菜真好吃。”我把空了的碗递给我爸。
我爸摸摸我的头说:“改天我教你做菜。这样等爸爸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自己喂饱自己。”说完起身去给我盛汤。
似乎在他转身那一刹那,我才察觉到他鬓角的头发又白了三分。
爸爸白了的头发变不回去,一如他逝去的年岁不能复返。而我也不能回到从前,重新同小白玩笑地说我如何喜欢班长。
人总要成长,成长了总会有变化。
我可以在阳光下维持理智同正常人一样,可到了夜晚阳光一散,那些所谓理智溃不成军。
黑暗是藏污纳垢的绝佳地,我与旁人的不同全都在此暴露。
翻开今天傍晚被人贴在背后的那张纸,读起侮辱性的词句,仿佛是无上的赞美。同性恋,这三个字在夜晚中突然变得如此可亲
。
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心灵阴暗。没错,我现在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变态了。阳光下越是无懈可击,黑暗中便越是脆弱不堪。
人是天性畏暗的,每当我在黑暗中咒骂我所恨的那个人之后,又会蜷起身子无节制地思念他。
我该恨他让我变成一个下贱的人,还是该感谢他让我看清我原来是这么的下作?
仇恨已经结束,阳光下应该只余祝福。
如此如此,便是成长。
chapter 50
几日不见小白,午饭没了着落,禁不住有些挂念他。我闺女来找我的时候,正好饿得慌。
我对我闺女说:“我是一个被午饭抛弃的寂寞男人。”
我闺女说:“下午献血,你撑得住吗?”
“献血?”我恍然记起下午有志愿者活动。
真是太不巧了!罢了罢了,我这么大的人还怕献血不成?
献血站的护士妹妹跟我说我的血型是AB型,是这个城市的血库比较缺乏的血型。我问护士妹妹,AB型是不是比别的血贵。此话
一出,招来我闺女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无奈,输血输了一半,来信息了。我闺女把我手机掏出来看,抬眼瞅着我,笑得一脸奸相。
“是谁啊?”
“你的午饭叫你一起回高中。”
“原来他还惦记着我。”
闺女照着信息一字一句念道:“门、口、等、你,不、见、不、散……好肉麻。”
听她这句话读得这么诡异,吃醋了不成?天啊,我怎么会和我闺女抢男人?她把我想得太随便了。我虽然是同性恋,但我是有
原则的同性恋!
我把手机抢过来,扫了一眼:“这孩子,真不开窍。挺正常的一句话被你读成这样。”
我一想到小白那午饭等着我,就想让他多等一会儿。慢慢悠悠走着,不料在学校附近遇到Tina。
此次的Tina绝不像从前一样粉雕玉琢风姿绰约。而是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身材也因身孕而略嫌臃肿。
我见到她时,她正坐在路边,捂着肚子呻吟不止,脚边一滩血迹。
她见到我时,都哭了。我脑中一片空白,跟上了她打电话叫来的救护车。
一路上她抓着我的手让我给陈天瑾打电话。
我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拨通后直接冲着电话叫道:“Tina她……”Tina哭着攥紧我的手,我一时找不到措辞,半晌才挤出后半
句,“……受伤了。”
下救护车后,陈天瑾已经等待医院门口。我傻乎乎站在一边,看他跟着Tina和救护人员一直冲进医院里面,然后我就傻乎乎地
跟了进去。
手术室外面“正在手术”的灯亮了起来。陈天瑾被关在门外,无能为力,只好痴痴地看着门缝。
我依然傻乎乎站在一边,两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忍不住说道:“你要当爸爸了?”
他回过头,仿佛这才注意到我。
我看了看门上的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地垂下头:“对不起。”
我觉得我真的像个傻子。人家夫妻的事,与我何干?我根本没有义务陪Tina来医院,那样我也不必和陈天瑾碰面,也不必面对
这样的尴尬,也不必也不必……
他一定一句话都不愿与我说,或者他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注意我,于是渐渐大胆起来,贪婪地享受着能够注视他的幸福。与此同时,心虚感愈加强
烈,仿佛罪恶的窥探者,觊觎着并不属于自己的美丽花园。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大夫脱掉满是鲜血的手套,扯下口罩说道:“孕妇急需输血,但是我们医院库存的AB型血已经用完了。
如果有亲属是AB型,请赶快联系他到医院来。”
真叫人哭笑不得!
陈天瑾左右为难之际,我只好再次发出他讨厌听到的声音:“我是AB型血,你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这话就像在说,我有一支笔,你如果用得惯就拿去用吧。
实际是在说,我有一条命,你如果想要就取下吧。
然而这条命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值钱……不,是我的血并不如我想象得那样值钱。
400CC的血换得陈天瑾对我开口说话:“Tina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了。”
这么说他们结婚前Tina就怀孕了?很好,瞒了我七个月。
陈天瑾咬着一根烟,坐在我身边。袅袅的烟雾弥漫在“禁止吸烟”的告示牌前,迷迷蒙蒙地不真实。
我不知何时喜欢上陈天瑾吸烟的动作,慵懒而优雅,像是蜷在昂贵沙发上的猫眯着双眼昏昏欲睡。
一个护士走来劝他不要吸烟,他蹙着眉,把烟熄了。
护士走开后,他脸色惨白,喃喃道:“看够了吗?”
我微微一怔,有些讪然地移开了眼。又听见清脆的敲击声,再抬头发现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药瓶。
“止痛药?”
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微微一震,不着痕迹把药瓶隐匿起来。
“你哪里痛?”
他不动声色:“没有,你看错了。”
“止痛药不能乱吃的!你究竟哪里不舒服?”我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掰着他的手把药瓶抢了过来。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一丝光芒,就像流星,片刻的闪耀后,依然是冷冽的黑暗。
“把药给我。”
我起身退了几步,手中药瓶叮咚地响。
“陈安然!”他第一次在私人场合下叫我全名。
我摇着头,手心攥得更紧。
“如果你以为这样能够引起我的注意,那你就错了。”
他居然以为我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分明是出于关心他才会这样,关心人也有错吗?
他扶了扶眼镜,苍白的脸如同千年寒冰,声音亦然:“安然,我知道两年的感情不是这么快就放得下的。你还年轻,对曾经的
恋人恋恋不忘也是人之常情。你应该知道我花费两年的时间正是想要这个结果。”
眼前的猫伸出了利爪,而我依然呆呆看着他,全然忘记渐渐临近的危险。
“你现在很痛苦,很害怕,你会在黑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却在阳光下伪装得滴水不漏。你还在欺骗自己,以为我会回到你身
边。”
没错,我内心所有的想法他都明了,所以他能够揭开我的伤口,让它暴露在空气中,痛得神经痉挛。
慵懒的猫抓下了第二爪,他冷漠地笑了:“安然,我比你大。你明白的,即使你完全陷了进去无法自拔,我也能全身而退……
你在等我的一句话吗?”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墙根,慵懒的猫伏在沙发上对我眯起了眼,“安然,我不爱你。”
他的话如同冰锥一般刺过来,而我毫无防备,任他刺得鲜血淋漓。
我更受不了的是他冷漠的眼神,哪怕我低垂着头,依然觉得整个人被笼罩在冰雾里,无处遁形。实力太过悬殊,我在他面前从
来都是弱者。
“把药给我。”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只不过是胃疼。”
我再次抬头,却不见了那对犀利的眼神。“真的?”
他目光隐忍,白着脸说:“真的。”
我把药递过去,药瓶一离手,指尖颤个不停。
他吃下了药片,脸色更加惨白。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坐下,或者回家,你自己选择。”他说得言简意赅——他已经不想对我浪费一个字了。
我肯定是因为失血600CC,所以晕头转向了,竟还厚颜无耻地坐了下来。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陪他一会儿,或者陪他到手术结束,或者,陪他到地老天荒。
我记得答应过一个老人,不管陈天瑾做了什么,都要一直陪着他。
门上“正在手术”的灯完全没有熄掉的趋势。
陈天瑾睡着了,头滑到我的肩上。我僵住不敢动。贴在身边的身子柔软温热,睡得香甜。
听说只有在最信任的人身边才能睡得这么香甜,我可不可以认为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
看来陈天瑾说得不错,我还在欺骗自己,以为他能够回到我身边来。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大的诱惑力,就像是毒品,食髓知
味,便会更加贪婪地去幻想。试问谁能经受得起毒品的诱惑?
连幻想都要剥夺,瑾,你好残忍。
陈天瑾想要的,不过是我的绝望。
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把目光移到陈天瑾脸上。他生着细长睫毛的眼睛依然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没有生命,呼吸声也是不易察觉
。
他还活着吗?我为这个念头而毛骨悚然。
“瑾?”
我轻轻唤他,他的睫毛便轻轻颤了起来,整张脸多了一分生气。我喜欢他的眼睛,想要叫他睁开眼来,却又怕他睁开眼便失去
这片刻的安宁。
我依然像是被施了咒一般不停地重复他的名字。他双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我吓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睡得更沉,想必我现在吻他他也不会醒过来。
吻他?
我脑中再次归于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拖起他的脸。他平静如水,任人为所欲为。我以极其别扭的姿态贴了过去。
软软的双唇有些苦涩,像是眼泪的味道。
陈太太和她的孩子在手术室生死未卜,而我在手术室门口偷偷亲吻陈教授。我多么卑鄙!
稍一用力,陈天瑾眼睫猛颤一下。我如梦初醒,松开他退了好远。
我现在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了!
我像个一时好奇偷走重要物件的孩子,发现这物件对自己毫无用处而愧疚难当想要还回去,却发现已经还不回去了,只好畏罪
潜逃。
而我是个不合格的潜逃者,因为我中途又回头了。
见陈天瑾靠在椅背上摇摇欲坠,我又退了回去,扶着他在椅子上躺好。又在旁边凝视了许久,才想起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说起来这还是陈天瑾除夕那晚裹在我身上的黑色风衣,现在物归原主,我们两不相欠。
400CC的血换一个吻,我不吃亏。
chapter 51
我不知道我失血600CC而头昏脑胀的情况下是怎么想起来小白还在校门口等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失血600CC而晕头转向的情况下
是怎么找到高中大门的。
小白果真还在那里,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黑暗中白色的身影让人分外安心。
突然间发觉,原来茫茫黑暗中,我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依靠。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小白说他没课陪我呆了一整天。
第三天顾秦打电话给我,告诉我Tina已经脱离危险,孩子安然无恙。另外替陈天瑾夫妇向我致谢。
第二十三天Tina挺着肚子来学校找我,说要请我吃饭。
谁知道饭没吃多少,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我哭诉了两个小时。
什么陈天瑾把她丢在娘家给岳母照顾,什么什么陈天瑾隔三差五不回家,什么什么什么陈天瑾听她说话心不在焉,什么什么什
么什么陈天瑾根本不关心孩子的问题……
最后她抹着眼泪说:“天瑾他根本就不爱我。”
我很想问一句,陈天瑾这样的人懂得爱吗?
女人哭起来就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她凭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把陈天瑾的人紧紧锁住,还想苛求他的心吗?真是身在福中不
知福。
Tina把鼻涕眼泪全抹在我衣服上。我叹了口气,耐心劝道:“别哭了,小心动了胎气。”
小爷我也不知道胎气是什么,随口瞎说的。
Tina大概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擦了擦脸捂着嘴抽噎。手机铃尖声响起,激得我寒毛倒竖。
“天瑾。”Tina匆匆忙忙接起电话,说话完全掩饰了哭过的迹象。
女人啊,就是这么心口不一。
“我和安然在一起……嗯……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妈的!陈天瑾以为我会对他女人怎么样?!我陈安然在他眼里就是那种小人吗?
“……好……嗯……再见。”Tina听完电话的表情就像瞬间从地狱蹦上了天堂,笑得灿烂夺目,“安然,天瑾要带我去医院检
查,我先走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么话,再见。”
女人啊,果然单纯。
我学着人家失恋装深沉,在路边踢石子玩,踢了一个下午。天快黑时下起了大雨,我抱着头飞奔回家。
分明记得我家今天没人,到了家门口居然发现我家门洞大开。我立马意识到,遭贼了!
冲进家门,看见那入室偷盗的小贼居然坐在客厅在看电视。再仔细一看,咦,那不是我的午餐小白吗?
小白向我解释说钥匙是我爸给他的,不过模棱两可地半天没说明白我爸为什么给他钥匙。
小白居然还说:“你家真小。”
我忍住抽他的冲动,兀自钻进了浴室,带出一地的水迹。待我裹严了浴巾出来时,发现小白居然在拖地。
我下巴顿时落地,不但我下巴落地,我身上的浴巾也摇摇欲坠。
小白一举冲过来,帮我把浴巾围好:“快去穿衣服,小心感冒了。”
我定了定神,把我下巴骨接好,进房换睡衣去了。
小白肯定有洁癖,不然不会把我带进来的雨水拖完后,又把我房间和我爸妈房间的地面也给拖了。
我伏在沙发背上,看他忙里忙外,忍不住问道:“白,你是在哪里找到拖把的?”
小白忙得满头大汗,左手撑着拖把柄,右手叉腰,活像个家庭主妇:“你家的拖把你不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从来不用那玩意儿。”
“……”
“小白,我饿了。”
我家冰箱里是空的。无奈我和小白都不会做饭,只有蹲在沙发上干瞪眼。小白提议打电话叫人送,我说下这么大雨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