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背后写了五个字,他便欺身上来想要造反。到底是个纸糊的老虎,区区一个吻,就叫他意乱情迷地倒在床上任我为所欲
为。
秀气的脸泛起潮红,流目半张,溢出点点羞涩,衣衫凌乱,纤腰在掌下轻扭,有意无意两声呻吟,说不出的妩媚与柔情,直看
得我口干舌燥。无奈电话响起,那头Tina在无理取闹,说要来我家,这头安然在我身上刻意撩拨。樱红的唇压过来,正忘乎所
以地品尝,被他一口咬中。
管他什么Tina,我匆匆挂断电话。安然就对我嘲讽地笑,像是置身事外看笑话的路人。恍惚间觉得,我本身就是个笑话,这样
苦心隐瞒,意义何在?
安然有他的底线,迟早会忍受不了的。
你承诺给我的一生呢?
我承诺给他的一生呢?
我的整颗心都被他取走,我整个人都是他的。真正一无所剩的人是我,我还有什么可以给的?
他眼中闪烁着决然,扬起手,手指冻得通红。
是我从来没有考虑安然的处境。他不会笨到一无所觉,也不可能聪明到了如指掌。知道一半真相的感觉,就像遇上海面的冰山
,永远看不清水面下的冰块,毫无防备地撞上去,定是遍体鳞伤。
都是我不好,在国外待得好好的,何必回来招惹那么多事端。安然是最可怜的那个,而我是最可恨的那个。
算起来安然为我挨了两道耳光,我挨这一下算是得了便宜。闭上眼睛等到了“啪”地一声,居然没有落在我脸上。再睁眼,只
看他两眼无望地看着别处,脸上渐渐浮起红印。
他打开我伸过去的手,跑到了谢棣身边。
他知道真相的一半。他知道我一直骗他,他知道我待他不忠贞,他知道我瞒了他很多事,可他不问。他不知道的还有更多。
他不知道我昨晚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房门口空无一人时有多么慌乱,他也不知道我冲了冷水澡感冒发烧还在阳台坐立不安待了一
夜,他更不知道我一早下楼看见他和谢棣紧紧相拥时终于松了口气却又酸涩不满的矛盾心绪。
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我没有几天能陪他了!
安然去了谢棣家。两个人,单独住一起……
谢棣对安然的心思,我不是看不懂。一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完全不去考虑安然是否还在伤心难过。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
每晚打去电话强调所有权,奈何安然从来不接。
一天一天算下来,我有十七天没有见过他,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比那一年在国外还要想念他,没日没夜地担心,仿佛次日醒来
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就撒手人寰。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第十八天叫安然接到了我的电话。说出第一句话,我就猜到那是安然了。他不说话,就像回国前的那
通电话,只有我一个人絮絮叨叨唱着独角戏。可这不是唱戏,我几乎要冲着电话吼出来了,却始终不敢,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砸
了电话。一通软言好语求他开口,回答我的是电脑生硬的忙音。
既然安然能接到我的电话,想必谢棣是不在身边的。我心焦似火打去一个又一个电话,那边无人回应只听得我愈加空茫。禁不
住担心他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正准备挂了电话赶去谢棣家里,那边终于接起了电话。
“你以后别再打来了。”不是安然的声音。好似我是个觊觎别人财产的卑劣小人。
那财产第二天来小人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把我扑得后退半步,小脸埋在我肩窝里哽咽着说:“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这孩子,究竟是了解我,还是像我?居然每次都率先说了我要说的话。
好容易平定下来,他坐在一边怕我丢了似地两眼一直盯着我。
他想知道我和夏婉的事。既然做了,说出来也无妨。原以为他听完会批驳我,会觉得我可怕,他却说:“其实你并不想害夏婉
。”
我一时冲动居然抬手要打他一巴掌,泪盈盈的眼睛张大望着我,我临时醒悟,却收不回手,打偏了。声音不大,大约也不疼,
只是不知那颗心是否安然无恙。
安然一句话,就让我二十多年筑起的恨墙坍塌了。
我不想害夏婉,没错。其实我一直以来只是想看她后悔。然而终究没能实现。
前几天我去了她的葬礼。陈天瑜看到我,张口结舌地问我怎么会去。
我淡淡道:以德报怨。
他神情复杂,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弟弟,像是看债主。
这笔账算不清了。我煞费苦心让夏婉从高座跌了下来而不伤到筋骨,不过是希望她服个软,认个错,悔过那么一回,既然我看
不到,他们母子就永远欠我的。
这与我和安然的纠葛完全不相干。
顾秦问过我两次,爱与恨,孰轻孰重。
而我问过自己无数次。
第一次我答顾秦两者等重。
第二次我答:爱与恨并不对立,即使我烧了安然全家,也不妨碍我把他的身心据为己有。
那时候,安然是我的。而现在,我是安然的。
安然知道我的一切心思,他最能理解我,最能与我分享寂寞,最能替我缓解痛苦,偏偏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不能说的痛苦,还有谁能替我缓解?钥匙在门里面,而门锁着。
政教处打电话来催。安然一个孩子竟还要去掺和一脚。任我再怎么反对,看到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垂下去,听那句“我
不是孩子了”说得满是孩子气的倔强,一时拒绝不了,真的。
是怕他受不了人家的冷嘲热讽,也是怕他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比如我和Tina结婚的事。他一转身,就被我一掌劈晕了。
下手没敢太重,谁知道不过多久他就昏昏沉沉地赶过来。站都站得摇摇欲坠,而我只能悬着一颗心悄悄关注他。
他被人用书砸了额头,我只能无动于衷。他看见Tina后脸色惨白,我连一声问候都不能给。他就在我眼前晕倒过去,我居然眼
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棣把他抱上车。我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顾秦跟我说那孩子昨晚知道那些乱起八糟的事情后,一晚上没睡。我问他做了什么。顾秦在电话那头理所当然地说:“看照片
啊!”
“傻孩子……”
“哎,你别哭啊。晚上把安然带去见你。到时候顶着一双核桃眼,你还怎么见人……”
晚上在车上,安然跟嗑了药似的兔子似的,身子绵软无力,却还死命挣扎。被我锁在怀里,刚亲了一下,立马又触了电似的跳
了起来,打开车门威胁说要跳车。
当初结婚瞒了他,我就该有面对这些的觉悟。他竟被洗了脑似的,怎样都不肯听我解释。
什么玩物,什么欺骗,什么为人不齿,什么变态……一通无理取闹的话劈头盖脸砸过来,我猝不及防,只有摇头。
原来在他眼里,我二人就是为人不齿的变态。原来在他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原来在他眼里,我根本不爱他。
“我爱你”三个字何其沉重,我一只脚踩进了棺材,已经没有底气说爱他了。他恨我怕我想要自由,这时我能拿什么挽留他?
“安然,我没有时间了。”
他绝决的眼神告诉我,这句话没有分量。于是一无所有的我,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挽留他。
他比我还狠心,比我还狠心!
(下)
安然这孩子总让人省不下心来。
教室里,广场上,校门口……总有那么些胆大妄为的学生,刻意地把安然撞倒在地上,抑或砸过来一本书大笑着跑走。恶毒的
谩骂,鄙夷的眼神,加倍地刺在我心头。
安然何时也养成了这般息事宁人的性格?任人欺辱,平静得仿佛根本不存在。我看在眼里,插不了手。恐怕病情还没恶化,就
已经淹死在无力感中。
顾秦那厮还嫌我这惩处不够深重,竟笑吟吟地看着车窗外受欺负的安然,不痛不痒道:“你看你害惨了这么一个大好青年。”
我不作理睬。
“你家宝贝不经人事,不懂保护自己,你就舍得把他丢在那些人渣败类中间受欺负?”
“我家宝贝……”呵,我的宝贝,我最宝贝的宝贝,他就在车窗外面,近得触手可得。
我望着他喃喃道:“是我家宝贝不要我了。”就算我去帮他,他也不会领情。
如今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忙里忙外悉心照料的身影。会有人在校门口捧一大束献花等着安然,会有人旷课陪着安然在校园里形
影不离走遍各个角落,会有人在空旷无人的运动场上同安然忘情地拥吻……
夜间伴着癌痛从噩梦中惊醒,满身浸着湿淋淋的冷汗,来不及换衣服,唯一想着安然一人。提起电话拨过去,那头传来冷冰冰
的声音:“你打来做什么?”
下意识地叫了声“安然”。
他说:“我是谢棣……他睡着了……”
脑中瞬间空白。疼痛忘记了,只觉得噩梦似乎还未醒来。
“你还想做什么?同他和好吗?有谁会把杯子摔得粉碎,再对它说‘对不起,我把你粘起来’?你倒是愿意,杯子可愿意?安
然不是你家养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要分手就彻底一点!人心经不起敲敲打打缝缝
补补,次数多了会废掉的……”
安然,现在有人疼你了。我便不再重要了吧?
次日课上,安然破天荒头一次坐在前排,身边一如既往地跟着谢棣。课前欢声笑语,课上蒙头大睡,课后携手离去。
第一次留到学生全部走完,我坐在安然的位置上看着讲台,不禁黯然失神。
这角度看得多清楚,可我在台上的千万次回眸,不曾换他无意的一瞥。整整一堂课,他脑袋埋得就要贴到桌面上去,旁边谢棣
在桌上伏了整整一节课,脖子上玫瑰色的吻痕触目惊心。
人心经不起敲敲打打缝缝补补,次数多了会废掉的。
我这颗心已然废了,安然的可还安好?
有人对我说:“你这颗心是金刚石做的。利用他的话都说得出来,学长我对你是心服口服。”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你这变态!”
“顾秦,等到你七老八十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时候,你也许就会明白我想法。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就像是阳光下渐
渐化去的残雪,融化是注定的,只是迟早的问题。我迟早是要离开他的。”
“喵了个咪的!别说了,哥起鸡皮疙瘩了。”
“我时常会想,安然如果知道我走了,他会不会为我落泪。”
“没人会为你落泪!”
“说的也是。”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顾秦,你答应我,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对安然说我出国了,不会再回来。”
他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你这不是还在呢吗?”
“顾秦!”
他不说话了,那张笑起来能倾倒师大九成少女心的脸竟布满阴云,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移开的瞬间叫我捕捉到一丝泪光。
“你不说话,就当答应我了。”死到临头,还要骗安然最后一遭。
“难得你惆怅那么一回,我就给你这个面子。”顾秦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帮你骗人也没个酬劳。改天把你床头抽屉里
那几条中华全拿来,还有前两天人送你的那两瓶Moet Chandon。”他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
“我这不是没死呢吗?给我留两条烟。喝酒伤身,你悠着点。”
“那天是谁喝得烂醉如泥要我送去医院的?都现在了,还嫌命长……”说着说着,我俩都沉默了,他问我,“你后悔过吗?”
“当然。”
一提到后悔,就想起Tina出事那天在医院里的情形。
安然在一边傻了似的看着我,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要当爸爸了,而后立刻道歉。我心里其实高兴得很,一心想把他抱过来好好
亲热,却只能板着脸不作理睬,冷冰冰地看着他被医生抽去400CC。
整整400CC!他不心疼我都心疼。
我咬着烟头不冷不热道:“Tina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了。”
他居然无动于衷。我点燃烟头,胃里又是翻江倒海一阵绞痛。面上佯装镇定,话却说不清了:“看够了吗?”
他讪讪然别开眼,我就立刻掏出那一小瓶止痛药。止痛药其实没多大作用,医生说最好别吃。安然也对我说止痛药不能乱吃,
肃然的神情还真像那么回事。
眼前的孩子退到墙角,脸色青白,下唇咬得没有血色,手里却还紧攥着药瓶,像是要捏碎了它。
要我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所有的一切,求他原谅我,回来我身边,陪我一起面对那些连我都承受不住的痛。他还小,怎么
受得住?
只是胃痛……这话不是骗人,只不过还瞒了下半句:心也在痛。
我难以相信我说出那些话后,他居然还敢坐在我身边——他真的比我坚强。
方才褪去稚气的脸透着令人震撼的执着,双唇紧紧抿着,妄图藏住一切哀愁。我靠在他冰凉的身子上假寐,清新的气息袭来,
他轻轻叫我的名字:瑾——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简简单单一个字,竟好似千言万语,试探,羞怯,痴迷,恋慕,不忍,沉痛……他在诉说他的内心,亦在诠释我的无奈。
没有杂质的吻不是无味的,是甜的。
差一分,只差一分我就要睁开眼求他。而最终,是以他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中学门口,失力地倒在谢棣怀里落幕。
后悔?一切均是我自己招来的。
我很想矫揉造作地给安然留一封遗书,上面写着: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But using one‘s indifferent heart
To dig an uncrossable river for the one who loves you.
我知道他英语太差,一定看不懂的。但他可以找别人翻译,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顾秦说我死不悔改,我认了。
顾秦还说我不够彻底,我无话可说。
“让他痛也好,让他哭也好,这些都只能让他更加刻骨铭心。你再怎么逼他,他也不会忘记你。只有让他自主选择逃避你,久
而久之,就忘了。”
“顾大学士开讲了。”
“痛苦什么的,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人受不了的,是空。”他微微一笑,“天瑾,你做不到的。”
“你说来听听。”
“很简单啊。蒙着眼,封住口,绑上四肢,丢在隔音的密室,最好衣服也扒了。唔……一开始会又哭又闹,到后来就不敢出声
了。然后再去鞭打,凌虐他的身体,摧残他的意志。以后保准他看见你就逃。”
我吞了口口水:“这不就是性虐吗?”
“不一样。”顾秦正色道,“性虐的本质是奴役。这个的本质是驱逐。当然,相同点就是,都很恶劣。所以我说你做不出来的
。”
我弹了弹烟灰,笑而不语。
“对他说清楚不好吗?好歹还剩几天好日子过。”
“他年纪辈分都比我小,让我去跟一个晚辈哭诉乞怜,我做得出来吗?”
“呸——你还知道他是你晚辈?有你这么欺负孩子的吗?”顾秦愤愤道,“让你破镜重圆你不忍心,让你恩断义绝你又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