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君子,真正的君子,禅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君子。”韩放平静说着,君琰就笑了。
其中含义,不讲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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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就是要君琰回禅的消息传出去,自然送行就显得声势浩大。一路车马渐行渐远,李适的先是放了下去,又猛地提了起来。
韩放见他眉头浅浅结在一起,有些无奈,不知他又要烦多久了。韩放知道朝堂上弹劾他的人不少,魏严几人也有些力不从心,
张瑾澜调动了几个官员的职位让这件事暂时是表面平静了不少,可惜现在除了陈小砚他几乎见不到谁。干脆躲了起来,除了修
史,和史官争执,就是在未明宫里教导两个小孩读书,那日李适靠在门外,听他解释着:绿兮绿衣,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
维其亡?少见地露出了为难颜色,要怎么和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解释这首悼念亡妻的诗歌?到最后又回复了从容:“你们还太
小,不能理解也是自然,等到以后你们知情识爱之后,再来读它,自然有了自己的体会,”李适见盯了他那有些微涩的笑脸,
轻轻吟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其实念得倒极小声,只是韩放却听到了,顺着抬头看见他靠在门外,身后飘着这一时节的细雨,才惊觉已经两月未见了,李谦
两人同时行礼:“父皇”“皇叔”李适点了点头,做出噤声的动作,韩放拍拍李昭的头说:“去玩儿吧!”
李适将李谦的衣服理了一下说:“冬公公在外面,去吧。”等两个孩子走远了,李适走到床前坐下颇有些疲累的样子,韩放不
知从哪儿端来的茶水,李适掀开,心里只叹只有他这么费心记着,和韩放呆久了,李适也开始习惯一些味道比较淡的东西,听
他问:“你怎么了?”李适浅品了一口,“心里有些慌。”
“你都算计好了,慌什么呢?”他说着也坐了下来,李适一下下用茶盖分着什么都没有的茶水,“我都算计了什么?怎么你就
比我还明白似的?”韩放犹疑了一下,竟然照实说了:“你要是慌那帮皇子的话,三位皇女们只需定一个老师,五个皇子里面
,大皇子是我在教,你不就担心贤妃那儿有两个儿子么?”李适抬眼看了看他:“我谁不担心?要是个个都精得跟张瑾澜和你
似的又不知道要掀了多少腥风血雨!?曹岳定得挺好,我不担心。”
“那便是四王子了?”李适手上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韩放叹了口气:“担心他反复?”“自然的,我是不够信他。”
韩放轻声笑了:“禅现在两难,只有大利能护佑他太平,与其三国联盟同大利兵戎相见,不如归顺大利,尽快安定……”李适
眼神一亮,他见了,还是没有把话全说出来。李适微咳一下,喊:“放儿”
“嗯?”
李适那笑容藏了太多东西,韩放心里有些不安生,却听得他说:“久没听你弹琴了,怪念着的。”韩放努力想从他眼里瞧出一
些什么,李适眼神却淡了下去,只得作罢,心下嘲了自己这些年有些痴了。他这样子看起来如同平静无波,实则在心里暗筹,
才不见了一年,竟有些不熟悉了。
——
张瑾澜连日来出入斜栏苑的次数过多,引得人颇为不满,进而牵扯上李适用人不当,魏严辅佐不力。私下有人议论,说当年崔
桓力挽狂澜,如今不易才有此安定之邦,又不知李适要把大利毁至如何。不出三天就传到了李适耳里,当下就怒了,沉心殿里
站了两排人,都说李适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生生把自己面前的桌案劈了一道裂痕,偏偏来说这件事的人是魏严,仿佛在说着
别人的事一样。见了李适龙颜大怒也只是立在一旁,李适喝退了众官,魏严也准备走,听到身后一声暴怒之音道:“你走个什
么?当丞相当傻了!?”然后又对冬苓说:“你把张瑾澜给我抓回来!”魏严才沉沉稳稳地开口:“皇上息怒,这事恐怕您出
面也没什么用。”
他这又叫住冬苓:“别去了!去找人把桌子给朕换了!”魏严等他静下气来,又说:“张瑾澜少年老成,一向处事分寸拿捏极
当,现今突然一反常态,必定遇到郁结于心无法排解的事情。”李适伸手扶了脑袋,两指揉了揉自己太阳穴,“继续说。”“
现在只有一人得近其身。”李适一只眉挑了起来:“你是嫌朕的脸丢得不够么?”魏严微微伏下身:“不敢,臣想,韩放韩大
人断然不会有损皇威。毕竟少年之事,还是要让给他们自己解决。”李适听完,缓缓点了个头。魏严略微皱了眉,不知道他又
在盘算些什么了。
——
“斜倚翠栏闲看花?好名字,怪不得少游会来了。”张瑾澜听到这一声音下意识回头一看,伸手便提了桌上酒壶倾出一杯,“
你倒进得来。”韩放两手一摊:“我只说是张大人邀我来的,竟然就让我进来了,要是有人对少游你不利的话怎么安好?”张
瑾澜招手让他坐下:“那便无法。”韩放抬杯饮尽,张瑾澜又问:“皇上叫你来的?”
韩放无话,张瑾澜摒退了拨弄琵琶咿呀唱着的歌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不用说,等我想通了便好。”
“究竟是出了何事?”张瑾澜听他语气随兴,毫无质问之意,把玩着手中精致玲珑的杯子说:“我也就只好对你讲,绯衣怀孕
了。”“绯衣?”
张瑾澜自嘲地说:“看我,竟然一直忘了,你们都没有见过她。”韩放一下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你夫人怀孕了?”张瑾澜脸
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愧疚,韩放站起身:“少游,我今日并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奉了某人的命来抓你回去。”张瑾澜抬头,
见韩放已经出门,也慢腾腾起身追上去。到了韩放家门口,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张瑾澜也不推却进了门,韩放领他进了书斋
,径自关门走了。然后对上那双翦水双瞳,卞雅云站起身来投进他怀里,张瑾澜收了臂,抱着她显得有些尴尬。
“啊……嗯?小云儿?你……嗨,竟然又被韩子牧给耍了。”有些无奈,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坐下说吧!”
待两人坐定,卞雅云急急问:“皇上气得不轻,本来也觉得你自有分寸,可是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皇上,你……”她突然停下来
,对面那人似乎没有在听她说话,沉下语气:“你这是,怎么了?”
卧室
韩放帮韩熹微描眉,那妙人却紧紧蹙着眉毛,韩放伸手扶上她的眉心要抹平:“你这又是在烦个什么了?”她紧紧闭了眼,咽
下一口气去才舒展了那川字:“大人,我担心。”“我都不担心,你慌什么呢?没关系,现在除了她就没人能解开这个心结了
。”
韩熹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着吐了出来:“你明知他设计,这又是何必呢?”韩放不答,温柔笑着搁置了手中眉笔:“
来,自己看看,为夫这手艺如何?”
书房内
已是两年没有如此见面的两人长谈一番,总算是牵扯清楚这次之事,卞雅云双目含着怨:“你再说一次?”“小云儿,我怕以
后,就真是再也不见了。”“就因为你夫人有孕,与我何干?”“小云儿!我本就已误了她,我怎么能一错再错!?”
卞雅云的眼神突然变成了一股怒气,“张瑾澜!你何故骗我?若是你直说倒好了,偏得要找个理由哄了我!”张瑾澜有些讶异
:“我怎么骗你了?”卞雅云缓缓问:“你欢喜她,不是么?何苦骗了自己再来骗我呢?”一句话呛得人再不敢吱声,卞雅云
自嘲地笑了:“我这是何必?呵呵,张大人自己多保重,本宫先回了。”
张瑾澜楞楞坐在椅上,卞雅云推开门的那刻有春末的风吹到面上,只觉悲凉。
韩放在不远的卧室里听到书斋的响动,赶紧推门出去,卞雅云朝他凄婉一笑,“连累大人了。”韩放两人行了礼目送她往大门
方向走,不多时就转身进了书房,张瑾澜颓然抬起头来:“呵,她说得对!”叹了一口气:“她说得对,我这是何苦来哉呢?
”
——
魏严去找韩放的时候他正在专心校对誊录的书稿,抬起头来就见到一张隐隐含着责怪担忧的脸,魏严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
还是不知死活呢?我千万叮嘱你不能让少游两人见面,你……”韩放低下头继续仔细核查,嘴里却说:“现在少游没事了,我
早就说过只有她才能解开这个心结。”“你!说你不听,你这不是给他扇了一巴掌过去么?”
韩放轻轻摇了摇头:“你也不用安慰我,他最近很烦,给他出气就是!”魏严扯开他案上摊开的稿骂道:“你就是太清楚他的
心思!他要怎么才能不怕你!?”韩放又伸手移了回来:“让他惧怕一下也好啊,总比我一个人提心吊胆强。”魏严咬紧了牙
根,韩放性格一向来得怪癖,如今可算见识了陈小砚所说的看看韩放就知何为玉石俱焚。又想说什么,却被那人一挥手赶了出
去:“现在没人,快走吧,你知道他一向涉及左右,总不好把你也牵扯进来。”
其实李适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狠下心的理由,无论多小都行,他想暂时逃开韩放的影响。这次契机实在是上天送来的,不出三
日就趁着还未后悔赶忙把韩放小惩一番。
——
约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李适收到的最好消息莫过于禅国势态良好,贺兰君琰王位稳固,只是李适有些不放心他仅仅软禁了
包括贺兰君熠在内的五个兄弟,另有人送来君琰盖过禅国玺的契约。李适脸上有丝蔑笑,被回颜看了去,问:“你在想什么?
”李适拦了她的腰说:“我在想,一纸契约,哪有数部长弓好用?”回颜嘻嘻一笑:“我既入了你的宫殿,就遵循你们的规矩
,决不参政。”
李适郑重其事的点了头:“嗯,还是回颜最听话!来,朕把自己赏赐于你一天。”她接过宫婢递上来的饵食,一点点掐碎丢到
湖里:“可别,您这话说得是无心,要是传到某些人耳里,不知道又给我找多少麻烦!”李适装出求饶的样子:“我的好回颜
,你别闹了,我不是把贤妃给你降成昭仪了,她要找你麻烦你自己还不能解决?”
回颜干脆将手里的一大块饵料投入湖里发出“噗通”的声音,李适只好好言劝了:“好了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知道你
闷得慌,等天气凉一些,带你去围猎如何?”“真的!?”李适见她顿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连连点头:“朕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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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很快就凉了下来,李适按照约定领了一干人去围猎,年满六岁的皇子公主们也可参加,李昭骑着小马神气活现地走在李谦
背后,问,“小谦,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出来玩儿多好啊?”李谦想起李亨哭哭啼啼的喊着:“带我去带我去!哥哥带我去!
”的样子有些担心,并不答他,李昭讨了没趣儿吐了吐舌头。
韩放乐得在家清闲着,说是清闲,实际却捧着一轴书看,过几天拖拖拉拉去办公的路上,所有人都投来莫名其妙的眼光,同情
的,叹息的,幸灾乐祸的……把他搞得一头雾水,抬脚跨进殿门,陈小砚已经在了,韩放就问:“陈大人可否给下官解释一下
,为何一路而来总是有人投以怪异目光呢?”陈小砚抬了头叹了口气颇有些扼腕叹息之感,带着一丝劝慰地说:“子牧,天恩
难测,你莫要心伤。”韩放更难以理解了,皱着眉问:“到底怎么了?我一路过来遇到的人,上至王爷下至宫人,还有你,怎
么都奇奇怪怪的?”陈小砚有些不感相信:“你真的不知道!?”韩放登时怒了:“说不说?拐弯抹角我韩子牧常做,可不是
你陈小砚的风格!”
陈小砚思肘了一下,对他说:“皇上两日前围猎回宫,带了一个受伤的少年,整个皇宫乌烟瘴气的你都不知道?韩大人呐!下
官才是佩服!”他如此说着,韩放脸色是不太好看,很快又恢复过来,问:“怎么回事?”陈小砚摇头:“具体的也不知,平
之肯定晓得多些,礼部可能知道得也不少,回头我帮你问问阿义事情始末。”
韩放谢过又说:“算了,你也别再来趟这潭浑水了,到时候君义捏着我不放我又要头疼了。”陈小砚呵呵笑着,递给他一堆厚
厚的史料,韩放立马拉下脸色来:“他们什么意思?”陈小砚无奈地说:“韩大人,我们彻底把那帮史官得罪了!”
“这又怎么说?”“今早送过来的,说还会慢慢往这边搬,他们说了,既然我们觉得自己天上有地下无,自己编好了。”“我
们只是主持编撰和整理编档存录都已经忙不过来了,他们又挑什么事儿?”陈小砚长叹一声:“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君举必
书!他们是史官啊子牧,你以为他们是写什么的?”韩放瞳孔微缩,面色冷硬:“我们不过略加润色,剔除一些无关紧要的东
西,他们就要示威了?那我们真要有大动作的时候,不还到我家门口撒泼去!?”听他从鼻息沉重,又说:“收!送多少收多
少!还不差人去谢!?”
——
许是知道韩放今日来颇不得宠,弹劾的声音便更大了些,直至迁任编修才消停。
未明宫本来就选得偏僻,到这个季节显得分外清冷,有些感慨,不自觉就念出了声:“十月凉风萧瑟瑟,一场秋雨一场寒呐!
”收拾了东西走到宫门口,有回颜的宫女上前:“韩大人,娘娘请您过去一趟。”韩放略微皱了皱眉想了一下,点点头示意她
领路。
韩放行了礼,回颜立马笑了:“还和我装这些干什么?”韩放径自起身甩了甩衣袖:“礼还是要做足的,就不知颜妃娘娘找我
来是为何事?”回颜放下笑脸,难得严肃地说:“我总觉得皇上带回来那个人有问题。”
“何解?”
“我不知道,反正觉得有问题。”韩放坐到椅子上,满不在乎地说:“我听说了,是个小随从,哪有这么巧就刚好救了大皇子
然后受伤?当然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要送给皇上的,不过寻了个契机而已。”“你不恼?”回颜有些暗恨他还能如此冷静,韩
放两手一摊像是去捕风一样:“娘娘,可见了?微臣现在连清风都抓不住,我已经被贬了可不止八级!您还指望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