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下次。”白苏打断了他。
司祧一怔,腹部剧痛钻心,他死命地按着,脸上仍然在笑,“的确不应有下次。”
白苏眨着眼,眨出来的眸光潋滟,似当空冷月,他没有再开口,只是将那嘲弄深化成了一抹笑,他笑着离去。
擦肩而过时,司祧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轻轻巧巧的避开。独独留下那华贵的丝绸料子从指缝中滑过。司祧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指,久久的,回不了神。
第十五章:决裂(3)
人何在?人在玉阶行。不是情痴还欲住,未曾怜处却多心,应是怕情深。
白苏去堤坝查看灾情整夜未归,司祧派越小照去寻,越小照却只带回一句话。
“白公子公务繁忙,这两日都不回府。”
闻言,执于指尖的狼嚎轻轻一抖,一滴深色的墨滴在纸上,氤氲开来。乱了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也乱了他故作平静的心。他现在是厌弃了他吧。司祧抿了抿唇,蘸了墨,低头就着那晕染开来的墨迹疯狂的书写着。那字迹,不复刚才的洒脱与淡然,字字相连,画画相勾,缠绵纠缠之中不甘不脆得让越小照看着,都觉得心中烦闷。白公子不愿意回来,爷心中一定不好受。
想了想,越小照觑着司祧阴沉的脸色说道:“爷,白公子是真的公务繁忙,前几日筑好的堤坝,今儿下的一场大雨,又给冲毁了。要不,小照再去瞧瞧。”
“不用。”那埋首于书桌前的人总算抬了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在司祧面前撒谎,越小照心中惊颤,强自忍着怯意才勉强稳住脚:“要不,爷您亲自去看看?”越小照小心翼翼的建议着。
司祧摇了摇头,又低了头去盯着狼嚎笔尖发呆。
越小照还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失神,心中一慌,还未开口,又听见那低沉暗哑的嗓音轻轻说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他既不愿意见我,我又何苦去勉强他。”他的白苏,疼宠都来不及,他又怎么舍得去为难他。
越小照惊然抬头,司祧的目光目光凄迷而深邃,虽然在看着他,却好似看着更远的地方。他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可是,越小照却觉得自己的主子在哭。眼下那点朱砂,似乎融合了主子心中所有的悲伤,鲜艳淋漓得仿似红红的血泪。
越小照语带哭腔:“爷您想多了,白公子怎么会不想见你。”爷那样疼宠白公子,他这个做下人的都看得出来,白公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闻言,司祧轻轻的勾唇,又摇了摇头,低低叹道,“小照,你不会明白的。”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他又想起白苏带着笑意对他说,“我再也不会求你了。”不会求,不会求也好,你是未来的天子,从来就只有别人求你的份,你又何须去求别人。求人的事情,我来就好。
他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爷明日就要回宫中,白公子却连来见他一面也不愿意。不明白,明明白公子对爷如此,爷还是将他捧在手心,挖心挖肺的宠着。刚刚是语带哭腔,这会儿,却已经是泫然欲泣:“爷不愿意去,小照这次绑也要将白公子绑来。”斩钉截铁的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司祧愣愣的看着他倔强的背影,而后,眼神一冷,低斥道:“越小照,你给我站住。”
越小照浑身一震,刚刚就好似猛鬼附身的身体瞬间一软,回头看着司祧时,眼中已经露出几分怯意。
第十六章:处决(1)
“谁给你的胆子?”司祧冷声叱问,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越小照砸去。
越小照吓得餍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挡住那虎虎生风的砚台,可是瞧着司祧那凶狠的表情,那伸出的手又怯怯的缩了回去。
嘭的一声,砚台擦过他的额角,直直撞在身后的门板之上成了斑斑点点的碎片。
司祧狠狠眯了眯眼,冷声说道:“若是下一次我再听见你说会强迫白公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会直接要了你的命。”说完,便拂袖而去。
越小照呆呆的站在原地,久久的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司祧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愣愣的抬手去摸额角的伤口。他怎么忘了,只要是事关白苏,不管对与错,受罚都会是自己。
翌日一早,司祧便同白锦澜、关睢景三人踏上了回宫的路程。司祧担心白苏一人在太仓无人照料,便将越小照留了下来。来送行的是一个眼生的衙差,也没说什么话,可是司祧却记得清清楚楚。
“二皇子殿下让几位大人路上小心,他最近公务繁忙,不能前来送行。”
白锦澜嘟囔着嘴抱怨白苏不近人情,关睢景笑着劝解:“太仓的县令和师爷皆被打入大牢,二皇子忙些也是应该的。”
司祧背着双手望着被风雨侵蚀得失了本色的城门,绵绵洒洒的小雨似情人一般爱抚着他青灰色的长袍。司祧微微的眯了眯眼,想要见的人儿依然没有出现在眼前。虽然知道他的脾气没这么快散,可是,这会儿心里依然空落得紧,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刨着,刨着,将那本来鲜血淋漓的伤口挖出蔚为壮观的缺口。若是没有了白苏,司祧的心永远都是残缺不全的。
嘎拉嘎拉的马车声响起,关睢景看了眼还立在原地的司祧,心中低低的叹了一声,唤道:“司祧,上车。”
司祧回过神来,向关睢景点了点头,而后便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一路上,除了白锦澜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以外,司祧与关睢景二人皆鲜少开口。
三日之后,三人终于赶回了离尘国度。
司祧还来不及回府,便收到白尧章下来的圣旨,要求三人即刻入宫。司祧记起临行之前,白尧章所说之事,太仓急需用钱,国库虽然不至于空虚,但是,现在却也是捉襟见肘。这会儿,一定是希望能快些从他们口中挤出一些银子来吧。
白尧章看着关睢景呈上的折子,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这太仓的赈款这会儿终于有了着落,忧的是赵灵秀身为朝中资深老臣,处理起来甚是棘手。若是处罚得严重,恐会寒了朝中一干老臣的心,若是太轻,又恐民愤难平。按说赵灵秀拿了太仓赈款两百万两,理应斩首示众才是,可他这两百万皆是用之于民,若是斩了他,一来平不了曹州的民愤,二来,这朝中真正为老百姓做事之人本来就不多。
第十六章:处决(2)
放下手中折子,白尧章也不急着追问这事该如何处理,反而笑着看向司祧道:“祧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司祧拱手一揖道:“回陛下,臣弟深感汗颜,太仓库银亏空一案,全是七殿下与关大人的功劳,微臣实在是连一分薄力也不曾尽过。”
“全是锦澜与关大人的功劳?”白尧章转头向关睢景道:“关爱卿,司爱卿所言当真?”
关睢景躬身应道:“摄政王所言确实不假,若不是七殿下才思敏捷,聪慧能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微臣也没有这么快查出来。”
白尧章笑道:“如此说来,锦澜还立了大功?”
“七殿下的确是功不可没。”
关睢景夸奖白锦澜,白尧章心中高兴,可又不想表现得明显,偏头看着他道:“锦澜,既然你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回头父皇差人送去你府上。”
白锦澜连忙叩谢:“多谢父皇的赏赐,只是,儿臣想要保赵大人与太仓县令张岱的巷上人头,不知父皇您愿不愿意?”
白尧章一怔,随后笑道:“这人情是小,违制事大,锦澜这点你也不明白吗?”
司祧同样心中震惊,白锦澜在朝中虽然人脉甚广,但是作为白苏太傅的赵灵秀,却与他并不亲近,这会儿,他好好的为何要为他求情?
白锦澜道:“不知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罚赵大人?”
“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自然是斩立决。”
白锦澜抿唇一笑;“儿臣却认为这赵大人与太仓县令斩不得。”
白尧章嗤笑:“斩不得?为何?”
“其一,太仓县令与皇后乃是近亲,其二,赵大人乃是朝中老臣,更是二哥的太傅,其三,太仓虽然长年水患,但是太仓县令广有政绩,又治水有功,他罪不至死,其四,赵大人借的银钱全是用在曹州百姓身上,若是斩了赵大人,第一曹州百姓不服,第二,朝中忠臣也会心凉。”
白尧章闻言一笑;“我儿倒是将这两人的底细摸得清楚。”
白锦澜知他是在暗中讽刺自己结党营私,于是便低了头去,不再答话。
关睢景抱拳说道:“赵大人的事迹在朝中是有口皆碑,七殿下所言也不是不无道理。”
若论起交情,赵灵秀与关睢景之间也有几分渊源。当年关睢景面试三甲,主考官恰好就是赵灵秀。这会儿见白锦澜为赵灵秀求情,就理所当然的站了出来。
司祧却微微的眯了眯眼,白锦澜的心思他总算是看了出来。救下了张赵二人,不但能笼络人心,更因为救了这两人,皇后与关睢景对他都会心生感激,自然而然也就笼络了这两方人马。不由心中冷笑了一声,当真是好个一石三雕之计。
白尧章蹙眉沉思的片刻,道:“我儿说得的确有理。可,国无国法,家无家规,人人都学他们罔顾我离尘王法,这离尘的天下还不乱了套。”
二人见白尧章动了真气,彼此对视了一眼,便都低了头去,不再敢言其他。
第十六章:处决(3)
司祧看了关睢景、白锦澜二人一眼,下意识的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腹部,才向白尧章道:“臣弟也认为太仓县令与赵大人斩不得。”
白尧章嗤笑:“司祧,孤记得工部是在你的管辖之下,曹州干旱没有银两,你不上报朝廷,这会儿,你还打算纵容属下,徇私枉法?”
真是好大的一宗罪,司祧在心中冷嗤了一声,神色不变,道:“臣弟督查不力,陛下理当严惩。”
白尧章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治你?”
天心九重,果真是每一重都充满算计。司祧微微一笑,眸中流光溢彩:“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是,烦请陛下先听臣弟把话说完,臣弟有一计不但可以正我国威,更可以平民心,安抚朝中忠臣。”既然白锦澜懂得笼络人心,他为何不可以效仿之。
“何计?”白尧章挑眉看将过去。
“关于赵大人与太仓县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陛下可以将赵大人连降四品,并让其将太仓的两百万库银即日送还,家产全数没收,微臣相信,这个处罚,对于朝中大臣和全国百姓来说,比斩立决更能起到震慑作用。”
白尧章原本就没真的打算要将赵灵秀怎么着,如今听司祧的建议,更是觉得合了自己的心意。赵家的家产,虽然算不上丰厚,但是毕竟也能充盈一下国库。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太仓县令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太仓县令?司祧敛了眉,心中涌起些微的酸楚来,咬了咬牙,才道:“太仓县令的罪名最多是徇私,自然是不能斩的,但是,太仓的师爷宋子固却是不得不斩。”若是白苏听到他说这句话,该会有多恨他。他握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异样。
关睢景与白锦澜瞬间呆住,愣愣的看着那个站在大厅之中,神情冷漠,面容孤傲的男子。白锦澜难以置信的噫了一声。
白尧章挑眉道:“锦澜,你认为不妥?”
白锦澜摇头,轻声解释道:“太仓宋师爷是二哥的结拜大哥。”他故意不为宋子固开脱,是想要看司祧焦头烂额的神态,却没想到,他不但不为宋子固求情,反而还落井下石。这个人,到底是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白尧章皱眉看向司祧,冷声问道:“可是当真。”
“嗯。”司祧轻声应道。无意识的伸手按住腹部,痛就像是波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浸透四肢百骸,吞噬着五脏六腑,胸口,也被那痛给牵连,拉扯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可是,却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白尧章在龙塌上冷眼看他,见他脸上全无慌乱神色,震惊之外只有痛楚,心道若全是假扮,这做戏的手段未免太过高明了些。
“司祧,怎么了?”
司祧竭力忍痛,勉强的扯了抹笑出来:“臣弟只是想到日后苏儿会怪罪臣弟对宋师爷见死不救,心中郁积而已。”
三人见司祧如此明白的表明心迹,心下又是一阵诧异。白尧章在心中摇了摇头,面前的这个人不管今日的目的为何,已经不得不除了。
第十七章:引诱(1)
殿内兰麝香味袅袅绕绕,白尧章低叹了一声,劝道:“苏儿打小便是与你亲的,你的心思,他多少也是懂得的。”只是不知,你那谋朝篡位之心,他懂得多少?人人都道他封他为摄政王,是因为他身体原因。只有自己明白,摄政王之名,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一朝天子,又怎么会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若是懂得,那便是再好不过。”他若是不懂,他也绝对不会多做解释。
“你们叔侄之间的事情,孤也不便多问,你们,好自为之。”白尧章从龙塌上站起,又扫了三人一眼,道:“罢了,这件案子暂且不提,你们三人也都乏了,早些下去歇息吧。”
“遵旨。”三人齐声应道。
殿外梅树的花骨朵儿早就败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冒出,碧玉枝条疏瘦、单薄得让人心生怜惜,三人出了殿门,便在门口拱手道别。
关睢景走后,白锦澜偏头就盯着司祧猛瞧。他看司祧的目光三分揣度,七分炽热。“皇叔,可真会借刀杀人。”
司祧眯着眼睛看殿外那铁干铜皮的树干,斑驳的阳光洒在惨淡的绿叶上,投出破碎的剪影,他竟恍然的以为,那剪影像是那璀璨的梅花胎记。
白锦澜见司祧不回答,又抿唇一笑,道:“二哥跟宋师爷的关系的确是好了一些,也无怪乎皇叔会想着将他除掉。皇叔,你是想独占二哥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中那忽闪着精光却泄露了他的本心。司祧心中厌烦,无心的转眼,却看见他使劲攥着广袖的动作,忽地勾唇浅笑:“你之所以一直跟你二哥暗中较劲,是因为我?”
他的眉梢、眼角皆是玩味又促狭的笑意,即便是这样的笑,白锦澜还是觉得胸口突地一跳,抬头看那猛烈的阳光,眼中一片斑斓。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眼,叹道:“今儿个的太阳可真大。”
司祧并不打算放过他,上前一步,逼问道:“被我猜对了?”那语气少见的柔和,白锦澜知道,司祧对白苏说话时,就是这样的语气。拿开捂着双眼的手,看着司祧粲然一笑:“谁不知道皇叔的心里,就只有二哥一人。”
眼眸深处早就凝了一片寒霜,语气却愈发的亲和,司祧勾着唇儿笑,那唇角的弧度看似飞扬,实际上却只是画笔轻轻勾勒出的线条,没有丝毫的感情。“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对你一样好。”
多温柔的话语,白锦澜差点就被那水蜜色的瞳仁给迷去了心智。稳了稳慌乱的心神,道:“皇叔何必捉弄锦澜,锦澜虽然羡慕二哥能有一个像皇叔这样的人关心他,却也明白,世界上只有一个白苏,就算皇叔愿意对锦澜好了,锦澜也代替不了白苏。”
闻言,司祧敛去笑意,那眸底深处的寒逐渐扩散,犹如荡漾的波纹,水蜜色的瞳仁中再也看不见一丝的柔和。“七皇子既然明白,以后,烦请七皇子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是做出一些贻笑大方的事情来。”又嘲讽的一笑:“我跟你二哥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说完,就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