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这很正常。」
「是……我不该说?」方季北呆呆问道,「可是如果不说,他们一定会想着当皇帝做大臣……」
毕子灏唇角微微翘起,眼底稍有些嘲弄,只是掩饰得好。
「你说不说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在大局定下来之前总要有这么一场的,等到朝堂安定下来、相关人等的位置都安稳下来,也
就没事了。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你也不用想得太多。」
方季北眼睛一亮:「读书人确实是聪明,看来明天要快点找老孔商量了。」
毕子灏微微一笑:「读史读得熟而已。」
方季北本想说也许可以让他当个官,忽然想起太监应该是不能在宫外做官的,也就住了口。
当然方季北没有足够的知识,足够到知道记注起居的并不需要是太监这件事。
******
早上,方季北几乎和毕子灏同时醒来,外面天还没亮。
外面经过一晚折腾,这时候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方季北起来穿衣,按照习惯跑出去找个空地练武。皇宫太大,他很快迷
失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宫殿之中,走不回来。
宫内也是被他们杀得赶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血迹和血腥味,却找不到人问路。方季北正在迷失中,迎面过来一人,东张西望
像是在找人。
他一看连忙开口喊:「老孔,我在这里!」
孔之高也见到他,走过来道:「方帅,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
方季北脸稍微红了下,幸好他皮肤本来有点黑,倒也看不太出来。
「迷路了……」
孔之高愕然,倒也不多说,只是道:「方帅,京城现在已经完全被我军控制住了,有些旧臣愿意继续当官的我也没杀,由他们
来写劝进书比较好。」
「劝进书?」方季北不懂,疑惑看着他。
「就是劝你当皇帝啊。」孔之高把话挑明,「我已经布置完毕,只要在京城登基,各地也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国号年号我都
已定好,就等你接受。」
「老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要当皇帝!」方季北急了,道,「皇帝就要会当的人当嘛,不然你上,我回去当兵或者找
个地方种地都好。」
「方帅,这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孔之高叹口气,道,「别说没什么会当皇帝的人,就算有,你以为我们这十来万的义
军兄弟们会服吗?你也别说我,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我只能出点主意,真正说了算的都是你……」
「老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方季北什么时候压你了还是怎么着?」方季北打断他的话,脸红脖子粗说道,「打仗的事也从来没
有我说的就算,其他的事情更是要跟你们商量,我、我……」
他听孔之高话里说他揽权,便要反驳,但是因为不善言辞,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表达明白。倒是孔之高知道他意思,道:「我不
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大家都服你,不是服我。这个天下只能由你来坐,再无他人。」
方季北只是摇头:「我当不了皇帝,你找会做的人来做。」
孔之高也摇头:「没有会的人,我也找不到更好的。」
「怎么会没有,京城不是有很多有大学问的人吗?」方季北道,「那些官就算大多数是坏蛋,也总有一些好的吧?」
「那我们打个赌吧。」孔之高便道。
方季北奇怪问:「打赌?」
「我们给京城里那些好官三天时间,让他们回答我们出的问题。如果他们当中谁的回答让你满意,就让他当皇帝。」孔之高道
,「如果你都不满意,那就你来当,怎么样?」
方季北听他这么说,当然马上点头。
「好,但是你不许耍诈,我会派人看着的。读的时候要有几个人同时看,不能全是你的人。」
孔之高允诺,低声道:「说你傻吧,制衡却时时记得……你不做皇帝,又有谁能做?」
「你说什么?」方季北听他嘀咕,奇怪问道。
孔之高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方季北见他神情,总觉得自己像是受了骗,但完全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他想了想,决定念回答的时候把所有剩下的官都叫来
,让孔之高无法捣鬼。
商量完这个,孔之高便带着方季北回去,刚走出几步,方季北看到廊柱后面藏着一人。仔细辨认,是毕子灏。
「你也是出来找我的吗?」方季北笑问,「这皇宫太大了,房子又都一样,以后我绝对不会自己出来乱走了。」
毕子灏走出来,敛去表情,跟在他们身后帮忙指路,回去寝宫。
******
方季北坚决认为这个赌自己赢定了。一些百姓深恨的官员,在义军入京的时候都被打死或者下狱,剩下的都是些不错的官员。
那么多人中,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可以当皇帝的,何况是由他自己来评断。
为了怕那些官员写得太难他自己看不懂,方季北还特意告诉那些官员都用说话的方式来写答案。问题也是他和孔之高一起商定
的,都是一些他们认为管理国家必须的问题,而且都不难。
这三天时间里,劝进书雪片一样飞进来,堆在案台上。方季北是看不懂,有的时候让毕子灏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
。但那种骈四俪六华丽无比的劝进表哪里是方季北能听懂的,最后只能败下阵来。
反正他也忙得很,义军事情太多,哪里不需要他处理?还得提防孔之高动歪脑筋,不得不看着他点。
幸好毕子灏一直跟在他身边,竟然帮他分了不少忧——对于目不识丁的方季北而言,一个能时时跟在身边、学问又高的人是非
常必要的。
「小毕,你要不要回答我那些问题?我看你很聪明,又有学问。」方季北问道。
毕子灏想了想,摇头:「我的答案,你肯定不会觉得好的。」
「你不说怎么会知道?那些问题都很简单的,例如对那些贪官赃官……」
「贪不贪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哪一派的。」毕子灏插言道,「作为皇帝,重要的是判断怎么才对朝堂有利、怎么平衡各方
势力,你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不应该是让百姓过好生活的人吗?」方季北傻傻看着他,问道。
毕子灏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得极漂亮。
「多看史书,多看起居注,才会知道怎么做一名皇帝。方帅,和孔军师的赌,你一定会输的。」
方季北只觉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看起来非常的莫测高深,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说话竟然这样冷漠,却不是好事啊。有机会,还是要让他至少走出皇宫,接触外面百姓才好。
那么聪明的孩子,可惜了。
******
时间向来过得很快,尤其在忙碌的时候。
三天很快过了,方季北把旧朝臣子都聚集到琉熙宫中,开始查看他们呈上来的试卷。
第一道题就是他问过毕子灏的,其实也不是一道题,而是三道——如何避免坏官的出现、如何监督官员、和如何处置。
第一条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回答说要以德感化。
为怕方季北不懂什么叫做德,当代第一文士也就是前朝参知政事吴三省还特地长篇大论写了一篇论证文作为附注,虽然用词过
于艰难、道理讲得太过繁琐,以至于方季北根本没有听。
前朝剩下的大臣并不是十分的多,有些被杀,有些自己殉国了,没死的也很多不肯做贰臣,在家里死活不肯出来。孔之高并没
有告诉大臣们这次问答意味着什么,吴三省这样的儒臣,是以「为百姓而非为君王」的话为口号才出来的。
「可是……」方季北听完所有人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之后,疑惑地问身边的毕子灏,「这些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傻?他们
是以为我会赞同所以才那么说,还是他们真以为说几句「孔曰做人」就都能成为好人?」
「是「孔曰成仁」……」毕子灏无奈纠正他,显然刚才读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进方季北耳朵里,「也不是都那么回答的,刑部
尚书不就是说在每州每府都派下细作,还有提高严刑……」
相对而言,年轻一些、出身贫寒一些的官员回答中少了些文气,而带上了些杀气。
但是方季北依然摇头:「那细作又由谁来管?」
「……」显然没有答案,「那你说呢?」
「我当然不知道。」方季北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学问,又不读史书,我怎么会知道?」
毕子灏低头,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嘀嘀咕咕,满朝官员都有些不快,有交头接耳的,当即朝堂之上就有嗡嗡说话声。方季北也发觉自己态度不严谨,连忙让
孔之高派出来的人和毕子灏继续读下一个问题。
刑部尚书在这三个问题上的回答是一样的:细作、严刑。其他人的答案和他基本迥异,但是彼此之间都非常相像,无非就是靠
御史、靠上级。由于大韦一朝向来优待书生,甚至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大家说出的处置方案也都差不多,一般也就是岭南发
配。
越听方季北越是失望,他确实不懂治国,甚至听不懂这些朝臣的拽文,但是他明白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只是说着好听。他率领
义军,其实也是个国家,如果按照他们这么治理,义军早垮了,哪里还轮得到打进京城?
要有畅通的言路,即使是上将犯错也能揪出来。要严明刑罚,让他们不敢越界。该宽的时候当然也要宽,要有得到手里的好处
和保障。
还有,不能让一个人手里的权过重,一定要有人和他抗衡——这点上毕子灏倒是非常清楚,但他当然不会说。
「好了,别读了!」读到「天灾的时候,若当地大户储粮不售,又提高粮价,该怎么办」这问题的答案时,方季北终于受不了
了,高声喝止他们继续读下去,「你们看一看,如果有开仓和下令之外的答案,再拿来读!」
开仓放粮?这些官知道官府粮仓都是做什么的吗?
方季北造反后攻下不少受灾地区,之后开官府粮仓,里面竟然一颗米皆无。帐面上的米粮都在,实际却被当官的挪用生财。当
地大户家里倒是很多粮,可恨他们根本不拿出来平衡粮价,反倒趁火打劫。
而这些官员,竟然还说什么「开仓放粮,下令大户卖粮」?
方季北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终于知道,他造反的原因不是天灾,不是颖州官员太坏。
他看着朝堂上站着的文武官员。这些人都是有大知识的,他们识字,他们讲起道理来能让他完全听不懂,他们都说什么为了百
姓。
但是他们连百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随便一个不识字的老百姓都清楚的问题,他们竟然不明白。
这个赌,是他输了。
第二章
大韦承昭三年七月,义军杀入京城,弑君。义军首领方季北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岳,年号燮馀。
孔之高自然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岳的宰相——因为方季北觉得官员名字太长太麻烦,干脆一切从简。孔之高是宰
相,那个吴三省就是左副相,右副相暂缺。刑部尚书还管刑部,其他三省六部一概精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都撤掉,例如礼
部。
国将不国。吴三省私下是这么跟旧臣说的。
能想象吗,堂堂一国之君,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他甚至把琉熙宫内的龙椅撤掉,把高台拆掉,令人在朝堂上设十几把椅子
,说是以后大家上朝都坐在椅子上,商量事情也都坐着说。
成何体统啊!当即就有些当朝大儒昏了过去,被抬到琉熙宫后面刚刚改造的房间休息去了。而他们那不成体统的皇帝,照样在
大殿里端坐,旁边坐着屁股半悬空中的臣子们。
义军——现在都被编入大岳军队了——连兵带官都是些泥腿子,按理来说在这治国上还是应该靠前朝老臣的。但是孔之高之下
凡是有点见识的,在朝堂上溜达几天之后都开始鄙视那些老臣,觉得他们真是讲起道理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做起事来啥也不是
。
他们都跟着方季北打天下,深知百姓的生活,在很多方面考虑得都比那些天天在府里待着的官员强。而他们刚刚坐上个位子,
还没有到只会为自己牟利的程度——虽然毕子灏按照史书经验,说那是迟早的事情。
旧朝官员里,难得没被废除的就是毕子灏这个起居舍人了。
方季北把宫里太监宫女赶得差不多了,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把皇宫拆成一块一块的,谁想住都可以住进来——当然,他的主意是
一部分免费给穷人住,另一部分给富人的是要收银子的,金子也行。
他本来一直跟毕子灏说他也可以出宫,年纪还轻,出去过过日子应该也不错。
毕子灏垂头,几缕发飘在鬓边:「我不能留下来吗?出去……我又能出去做什么呢?」
他随即抬头,淡粉色的唇微微勾起。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起居舍人这官职吗,做皇帝的本是天下至尊,为什么身边还要一直带着一个人,不得自由呢?」
方季北对这问题有足够敏感性:「难道你是看着皇帝的?」
「看倒谈不上,不过记下皇帝言行,流传后世,是起居舍人的意义。」毕子灏道,长长的睫毛闪着,「做皇帝的,有几个不想
流芳百世?起居舍人,若能不为尊者讳,应该会写下最真实的东西吧。最初设下这个官职,就是为了让皇帝自律。」
方季北摸摸脑袋:「那好吧,那你就留下来好了,你想走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不过……真别扭啊,身边一直有个人看
着,难道如厕洗浴你也在旁边记录吗?」
毕子灏忍不住笑,他相貌既美,一笑便让人移不开眼:「我在你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如厕洗浴的时候有看到我吗?你放
心吧,你跟后宫妃嫔一起的时候,我也不会在旁边看着的。」
方季北顿时满脸通红,让毕子灏大为惊讶。
红色过了会儿才褪去,方季北想到毕子灏身体情况,倒也不好跟他说这方面的事情,也就没解释他并不打算要什么后宫妃嫔之
类的。
不能娶老婆应该很难受吧,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孩子,要和美女在一起该多好。
不过方季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别扭,自己没文化又不聪明,在毕子灏眼里,大概是很差劲的。要是隔得远了几天一见还好点,
这么天天在一起的话,岂不是自己干什么蠢事都会被对方看在眼里?
至少还是要聪明一点,好歹认识几个字,不要再干出盖印盖倒的事情了……
******
其实方季北根本不用担心他在毕子灏心中的形象,因为毕子灏心中,他本来就形象全无。
假惺惺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乱改朝规,说话粗俗待人无礼,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他几时忍过这种粗人,受过这等气?
旧的起居注还在他手中,毕子灏翻着纸页,看着记录下来的每一笔。
少年皇帝,登基时朝中朋党群起,后宫外戚弄权。这本起居注写下了一位皇帝的夺权过程,和方季北这本放在一起,对比真是
明显。
一个说到底是为了权势,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另一个……虽然粗俗不文,虽然不通礼仪,但,都是为了百姓。
毕子灏咬住嘴唇,脸上表情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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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熄了灯,毕子灏就在寝宫外小间住,也跟着熄灯睡下。寝宫外的小间都是下人住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这等实
际意义上的外官,能有这么一席之地已属难得,是以只能忍着,翻来覆去半天方才睡着。
起得比方季北早,睡得比方季北晚,白天还要不停地盯着方季北,然后写字。散朝之后还要给方季北读奏章——幸好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