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闻言,连忙将司祧面前的小酒杯撤去,换了一只大碗。
碧绿色的液体清亮剔透,映着四周的灯光,绚烂夺目,女儿红的香气四散看来,闻者醺然。一碗酒下去,司祧的脸上已经泛起异样的红晕。白苏记起前几日晚上,司祧那冰冷的手足,脸色一变,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端起司祧面前的碗,向白尧章说道;“父皇,皇叔今儿个晚上是要陪婶婶的,他要是喝醉了,婶婶一定会怪我们的。要不,剩下的两碗酒就由儿臣代劳,顺便借这两碗酒向父皇请罪。”
司祧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偏头向白苏看去。
白尧章心中同样吃惊,静静的扫了白苏一眼道,:“哦?苏儿你做错了什么?”
“太仓一案,儿臣是非不分,执意为太仓师爷宋子固求情,这是一错。回来几日,没有进宫陪在父皇左右,这是二错,太仓水患,儿臣治理不力,这是三错。”
众人见白苏在酒席上竟然谈起了国事,纷纷闭口,不在嬉闹,紧张的看向白尧章。
白尧章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定了片刻,叹道:“我当是因为什么。”
白苏垂着眼睛低低的一笑,一仰头,就将碗中的液体灌下。
以往,皆是你为我挡下所有灾难,从今往后,就让我来做那个守护着你的人,你说好不好。
除了司祧没有喝完的两碗,白苏又让丫鬟多斟了一碗,三碗酒下肚,白尧章总算开了金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是。”顿了顿,续道:“都说今儿个在外面,谈什么国事。”又佯怒瞪了眼白苏,:“苏儿你犯了规矩,该罚。”
白苏闻言笑起,:“儿臣自罚三碗,可好?”
白锦澜忙口言道:“当然好了,父皇,你说是吧。”
白尧章笑着点头。白锦澜一把抢过丫鬟手中的酒坛子,上前为白苏斟满了酒,道:“二哥,这三碗酒,就让锦澜亲自为你满上。”
白苏淡淡一笑,端起碗便二话不说的喝了。
因为白苏闹的这一出,气氛又在瞬间变得融洽。皇子皇孙们也一扫以往在宫廷中的浓云惨雾,尔虞我诈,个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的猜拳划掌,放歌纵酒。
白尧章嘴角含笑静静的看着欢闹的人群,表情难得的放松。司祧琢磨不透白尧章心中所想,心里为白苏捏了一把冷汗。下意识的想要责怪白苏几句,可碍于白尧章在此,也只好忍住。
酒宴过半,月上中天。忽然,“哄”的一声炸响,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在高空爆开。
众人一时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静静的看着。又是一声清啸,一束束耀眼的光线争相飞上天空,而后,又是嘭的一声炸开。如流光倾泻,在空中傲然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五彩斑斓,婀娜多姿。
女眷那边看着盛开的烟花,齐齐发出了悦耳的惊呼。
“好漂亮啊。”
“你看,那边的,好像是一条龙。”
“还有那边,那边,也好好看。”
白苏仰头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偏头,向司祧看去。司祧也被眼前的美景夺去了心魄,他的生命,也如这烟花一般,绚烂一刻,转瞬即逝。不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白苏见他眉目不伸,忙关切的问道:“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司祧轻声念道:“年芳被禁籞,烟花绕层曲。”
烟花炸开的声音太响,而他的声音又太细,白苏听得不甚清楚。忙靠近他耳边,大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司祧闻言笑起,摇头道:“没什么。”
白苏猜他是不愿对他说起。遂低了头,怔怔的看他。斑斓的烟花映在他的瞳孔之中,那双眸子也在瞬间变得多姿多彩起来。白苏一时恍神,周围的人全在瞬间隐去,眼中,心中看着想着的就只有面前这一人。此生,若是能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也是好的。
那华丽的场景,盛放了片刻,便绚丽落幕。坐在白尧章身侧白展颜叹道:“若是,今年过年大家能一起看烟花,那就好了。”
闻言,众人心中皆为之潸然。白尧章笑道:“这有何难,今儿个,寡人就下令,今年的年夜饭大家伙在一块儿吃,吃完了,就一起看烟花。”
当下,众人齐齐静默了片刻,而后,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时,还有很多事,很多事,未曾发生。
第三十二章:病(1)
自从去吃了关家的回门宴后,白苏就病了,一病不起。
宫里的每个太医都去查了一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吃坏了肚子,无甚大碍,可白苏就是一连几日吃什么吐什么,到第三日的时候,已经全身发软,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白尧章原打算等白苏吃完司祧的喜酒,便将他遣回太仓,如今,看着他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也只好拖着。
白苏的房内围满了太医,白尧章青筋直冒,绷着脸骂道:“寡人怎么养了你们这些废物?”
太医们个个面红耳赤,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白苏嘴唇干裂得好像长时间干旱的大地般龟裂开来,脸色苍白,眼眶发青,贴身宫女端着水小心翼翼的喂他喝,谁知道,那水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怎么都进不了口中。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不久于人世一般。
白尧章对白苏是有些感情的。虽然,他只是用来牵制司祧的一颗棋子。可见到他这模样,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似被挖了一个洞。抓起白苏那在几天时间内,变得比自己还要苍老的手,心急如焚的说道:“苏儿,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白苏听得见白尧章的话,可就是全身发软,眼皮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除了他生病的第一天,司祧来府上看过他以外,这些时间,竟然连个影子都不曾见到。他想,若是这会儿说这句话的,是司祧,他就算用尽全力,也要让自己醒来。
白尧章见白苏还有没有反应,不由黑着脸,又朝那群站在身后的太医们破口骂道:“吃坏肚子?吃坏肚子能吃死人吗?你们这些人都是猪脑子不成?我养你们干嘛?你们给我听着,若是苏儿有了任何三长两短,我要让你们整个太医院的人为他陪葬。”
众太医慌忙跪下,一个劲的讨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吾等这就为二皇子查看。”
“滚开,你们这群没用的混蛋。”
众太医立马噤声不语,只一个劲儿的埋在地上磕响头。
猝然,殿外传来太细尖细的嗓音。“陛下,宫中有急件。”
“拿进来。”
一会儿,便只见一个小太监揣着一本小折子,飞快的跑了进来。白尧章冷着脸扯过他手中的折子,打开一看,双眼更是要喷起火来。
“一个一个的都是废物。”
闻言,众人更是缩着脖子,恨不得面前有一个洞,好让自己躲进洞内避难。
白尧章啪的一声将折子合拢,吼道:“去将摄政王给我请来。”
那小太监连忙战战兢兢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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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色的软榻惹了药香,浅色的碧罗帐柔柔的垂下,紧闭的门扉掩盖了那低低的喘息声,一室迤逦。
戚君荐微带了茧子的五指自司祧的锁骨下滑,司祧全身僵硬,涔涔冷汗湿了额前的发,双眼紧闭,极力的隐忍着那因为戚君荐的五指而引起的战栗,
戚君荐朝他的耳朵吹起气,司祧惊得差点跳起,全身的汗毛皆竖立起来。却硬是硬生生的忍了下去,勉强挂了三分笑,道:“二皇子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戚君荐心中醋意上涌,停了动作,笑着言道:“无甚大碍,只是大病一场而已。”
“为什么太医们会说他只是吃坏肚子。”
“第一日,的确是吃坏肚子。”
司祧猛地张开双眼,“那现在呢?”
戚君荐将司祧搂进怀中,低头轻轻的咬他的锁骨,道:“因为,我又给他吃了一味药。”
“什么药?”司祧冷冷的问。
戚君荐轻笑一声,“你这会儿自身难保,还这般关心他。”
司祧冷笑:“一副皮囊而已,有何重要。”
戚君荐加深笑意,道:“哦?那你现在这样紧张是为何?”
司祧眉头一挑,瞥他一眼道:“被一只狗摸,谁都会受不了。”
嘴角的笑僵了片刻,戚君荐笑道:“现在只是摸一摸,你就这样受不了,日后,若真的开始做了,你还不直接咬舌自尽。”
司祧闻言笑起:“我会在那之前,剁掉那条狗的某些地方。”说完,目光冷冷的掠过戚君荐的下身。
游走于司祧身上的手一顿,戚君荐忍了心下的寒意,强笑道:“是么?只怕那时你会下不了手。”
司祧轻轻一笑:“你可以尽管试试。”
戚君荐轻啄司祧的额头,柔声说道:“就算被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司祧身体一僵,遂闭了眼去。半晌没了动静。戚君荐只当司祧累了,便自他身上起来,拿起一边的被子帮他搭上,却听司祧说道:“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日后,就算我不杀你,也会有其他人取你的狗命。”
戚君荐闻言笑起,道:“官宦人家内,好男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你只是不想让二皇子知道罢了,我成全你便是。”
“这次二皇子若能留下,日后,我必将重谢与你。”
戚君荐轻笑出声:“只是一味药就能哄得你乖乖听话,任我挂着一个先让你熟悉熟悉的名义,对你上下其手,日后,若是我帮你逼了宫,篡了位,你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的以身相许。”
司祧抿唇笑道:“若不是戚太医,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副皮囊还有这种妙用。日后,我自当会多加利用。”
戚君荐心中火气,冷哼了一声,道:“这宫中能被你利用的,除了我还会有谁?慢说人家愿意被你利用,但也不一定看得上你这副身体。”
第三十二章:病(2)
若不是戚君荐还有些利用价值,加之这十几年,他确实也帮了自己不少,以司祧的性子,早就取了面前人的首级。话虽如此,却也心知若戳破了脸,只会功亏一篑。遂绷紧嘴唇,闭上了双眼。
戚君荐也心知话说得太过,心中不免惶愧,咬紧嘴唇低下头,半刻低声道:“太医院内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行告辞。”
话落,又抬头看了司祧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心下更是一阵懊恼,转身提起放在一旁的药盒,就匆匆的离去。
戚君荐前脚刚走,后脚府上的管家又敲响了房门,说是有人求见。
心中的诸多不快无处发泄,司祧黑着一张脸出了房门,见到门口站着的眼生的太监,眉头一皱,便道:“谁让你来的?”
那小太监早前被白尧章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这会儿见司祧的气势同样骇人,瞬间便觉得自己身体一矮,脖子几乎缩进了肚子中去。胆战心惊的应道:“陛下请您……您……入宫。”
“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慌慌忙忙的应道:“杂家不知,陛下并未对杂家言明。”
司祧点了点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就回去吧。”转身,又让管家打赏了些银子给他,自己才回房去换朝服。
前几日到宫中时,周围的花花草草还一片生机盎然,今日一来,门口的树木却枯败、无神的耷拉着枝头,唯有树下几盆人工培植的菊花开得灿烂。司祧低低的叹了一声,前几日在宴会上,就看见白苏的身上别了朵菊花,想必,那花儿也是从这里折去的。也不知道在殿内的那人,这会儿身体到底如何了?
守在殿门前的太监格外的眼尖,远远的见了他,就一脸谄媚的迎上来说道:“摄政王,您快些,陛下等了你好久。”
司祧扯下披风,随口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太监领着他一边匆匆往里走,一边答道:“陛下没说。只不过,从二皇子殿内回来,就一直在生闷气呢。”
司祧步子一顿,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二皇子出了什么事么?”
太监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由跺脚叫了一声:“王爷,你就快些。待会儿陛下的病又复发了,可就麻烦了。”
司祧忙快步追上,旁敲侧击道:“陛下去二皇子殿内作甚?”
太监长叹一声道:“也不知道二皇子到底吃了什么,这太医院的太医们观看了几日,竟是一点名堂都没看出来。”
“戚太医也没看出什么吗?”
“戚太医说要多加调养。”说话间,二人已到殿内的里间,远远的就听到白尧章气急败坏的低吼。也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情,那太监不由一阵小跑,进去连事态都没搞清楚,就柔声劝道:“万岁爷,你千万不要生气,你若是气出个什么好歹来,老奴可怎么活啊。”
司祧紧跟上去,只见瓜果瓷片之内的东西跌了一地,离白尧章不远处,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正匍匐在地上,全身不停的发着抖。司祧敛衽一跪,唤道:“陛下。”
白尧章偏头见司祧来了,又恶狠狠的骂了声:“废物,废物,一个一个的全是废物。”
司祧不动声色的对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忙拽着那小丫鬟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待殿内只剩下二人,司祧才从地上不慌不忙的站起,拱手言道:“陛下,朝中可是出了事?”
白尧章将今日那小太监递上的折子朝司祧扔去,愤愤的说道:“你看看。”
司祧忙伸手接住,打开一看,神色却是没有半点改变。合上折子后,轻轻的问道:“陛下,您怎么看?”
白尧章气得全身发抖:“胆子大了,一个一个的都胆子大了,翅膀长硬了。”
司祧低头将地上的笔墨纸砚捡起放在案台之上,道:“陛下若不尽快立储君,只怕日后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储君?”白尧章冷笑一声:“个个都想要这个位置,我倒要看看,最后,他们谁能抢到这个位置。”
司祧闻言轻叹一声,道:“历朝历代因为萧墙之祸而伤亡惨重,陛下,何必要让我们这一代,也步上旧人的后尘。”
白尧章嗤笑道:“我这个做老子的还没死,他们就想着要将我从这个位置上挤下来。我一定要他们明白,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司祧知他说的是气话,遂改口说道:“曹州事起,多半的原因是因为赵大人吧。”先前,因为太仓亏空一案,而抄了赵灵秀连降四品,并且家产完全没收,赵灵秀在位时,为天下百姓谋了不少福利,也无怪乎他们这会儿会群起而攻之。
白尧章骂道:“我白家的天下,几时轮到他赵家说话。”
司祧拿捏不准白尧章的心思。若是以往,遇到此事,他一定处理得不动声色,今次这般发火,却是第一次。想必,他一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沉吟了半刻,司祧道:“圣人千古训喻,‘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是民意所在,司祧认为陛下理应顺应民意。”
白尧章冷笑道:“你可知道寡人说出的话是金口玉言,不能改口的。”
司祧点头应道:“赵大人一案,定是不能收回成命的。微臣有一计,不知可否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