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醒来,但睡梦中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真情挚爱,嘴角边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双唇轻轻开合,发出一声满足的呓
语:「甘苦与共,生死永随,康儿……幸福……」
——正文完——
番外:陌上花开缓缓归
时光荏苒,自水无攸回到冉国后,不觉又过了一年,秋去冬来,经了几场雪,便是新年了。
水无攸的脚筋虽然断了,但所幸不是风湿等顽疾,因此到了冬天,只要保暖得宜,倒也不疼痛,偶尔出去赏梅看雪,齐康必定
要将他两只腿层层包裹,再盖上厚厚毯子,使其如同象腿般粗,好在确实暖和,即便在外面多逛一会儿也不怕。
元宵佳节的时候,齐康特地推着水无攸到街上逛了一圈儿,北国天寒,这时候多有冰灯赏鉴,京都又是繁华无限之地,一时间
处处都是或大或小,或磅礴或精巧的冰灯,配上教坊里飘出的丝竹声和欢歌笑语,真如人间天堂一般。
水无攸看的悠然神往,因又想起江南,虽然那里没有这流光溢彩的冰灯可看,然而每到这时,就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孩子们手
里拿着花灯,河面上放着河灯,也是人间仙境一般。
只是这辈子不知是否还有回去的机会,说这些不免伤感,再勾起叮当的思家情绪,更不好,因此便把这些话都憋在心里。
恰好遇到个猜灯谜的摊子,猜赢了有各种奖品。水无攸觉得有趣,便上前猜了几个。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些谜语如何能难得倒
他?不到片刻功夫,都猜尽了,将那些奖品都赢过来,杨青和铁面们兴高采烈替他捧着。
齐康也得了趣味,索性推着他开始逛那些灯谜摊子。便如踢场子一般,凡所到之处,必定扫荡一空。到最后逛到半夜,铁面们
手里已经拿不下了,十几个老板都聚过来哭道:「殿下啊,明年元宵节,您和太子妃在家里看烟火就是,不必出来与民同乐了
。实在要出来,也别让太子妃这样大展拳脚啊,总得给小的们留条活路不是?」
一席话说的齐康水无攸都笑了,齐康便命小闵子拿出金叶子分给那些掌柜的,果然,那些见钱眼开的家伙立刻堆上了满面笑容
,直说些「欢迎太子妃明年继续光临敝处指教一二」等语。
众人都忍不住笑,看看月亮已经高挂在夜空正中,杨青便道:「殿下,先生,这时候怕快到子时了,不如我们回府吧,逛了这
许多时候,只怕先生也受不得寒气。」
齐康点头,对水无攸道:「正是呢,只顾着哄你开心,这要是冻着了,不是玩的。」如今的齐康,早已恢复了神采飞扬意气风
发的少年模样。那头花白头发也因为服用了千年何首乌而一夜返黑。
水无攸点头道:「分明是大家都玩得高兴,偏偏又推到我头上了。既如此,便回去吧,待日后天气和暖,自可出来逛着。」因
这样说,便尽兴回府。
须臾间便到了三月,那柳条儿都开始泛青,杏树上打了小小的粉色花苞,指甲般大小,有时仍会有风,吹着人也怪冷的,正是
北国的早春气象。
水无攸这日清晨起来,吃过饭后看了会儿书,齐康就下朝了,新春刚过,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两人无事,便坐在屋里闲谈,
水无攸忽然来了兴致,让叮当把自己的琴拿来,说要弹曲子给齐康听。
齐康自然是大喜过望,看着叮当拿来古琴,水无攸刚要调弦,就听门外小闵子的声音道:「先生,有您一封信。」
水无攸不由得便停了手,和齐康彼此对望一眼,心中暗自疑惑,因为怎么想,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人给自己写信。
小闵子却已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水无攸,信封上写着「水先生亲启」四个字。龙飞凤舞飘逸非常,齐康一见,脸色就沉了
下去。
水无攸心里也是「咯磴」一下,这字迹他太熟悉了,是他那个只教了半个月的学生的笔迹,只是不知道他忽然写封信来,到底
是什么意思。
「殿下,怎么了?」小闵子看到自家主子的不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以后再看到这种信,直接丢出去喂狗。」齐康冷着脸吩咐。
「这……这是信,狗……不吃的。」小闵子不怕死的小小声答了一句,顿时让旁边的叮当「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其实殿下的意思是,想把写信的人丢出去喂狗,只不过他知道他办不了写信的人,所以就只能把信丢出去了。」叮当哈哈一
笑,换来了齐康一个重度不悦的白眼。
「写信的人?谁……谁啊?」小闵子抻长了脖子,悄悄问叮当。
「和殿下一样的人,只不过已经登基了。」叮当呵呵一笑,冲小闵子眨了眨眼睛。
小闵子一缩脖子一吐舌头,心想乖乖,怪不得殿下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原来是情敌啊。
他因为是齐康的心腹,所以也知道水无攸是被赵进救回皇宫得以活命的事情。再细想一想,那赵进为什么要违抗他皇帝老爹的
旨意救人?又为何将他软禁在皇宫之内?何况先生又是这样的人物,这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信上只有两行字,正确的说是两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赵进他这是什么意思?情诗都用上了。」齐康气的一拍桌子,青花瓷的杯子跳了几下,在滚下桌牺牲前被水无攸轻轻摁住。
「什么情诗?这不过是皇上给我的口信,告诉我不必再顾忌往事,若有闲暇,可回江南探探亲友罢了。」
水无攸没好气的瞪了齐康一眼,自从知道自己在江南的经历后,这家伙就把赵进当做了头号情敌,每日里都很得咬牙切齿,也
不想想,若非赵进最后放手,他还能和自己团聚吗?
「怎么不是情诗?无攸你当我不知道这诗的来历吗?不就是那个吴越王的王妃特别孝顺,每年春天都要回家探亲。偏偏这个王
爷又特别爱他的妻子,每次都要写信催她回来,后来有一年春天,王妃又跑回娘家了,这个王爷出门见到凤凰花开,心头思念
又开始泛滥,就写下了这句话……」
齐康滔滔不绝的说完,水无攸脸色都有些黑了,用修长手指敲了一下他的手背,薄嗔道:「好好一段深情风雅之事,让你这样
说出来,怎的如此别扭。」
小闵子的眼睛却亮了,兴奋道:「这故事好听,让人听着心里暖呼呼的,殿下,后来呢?后来这吴越王和他妻子怎么样了?」
齐康笑道:「后来?老死了啊,还能怎么样?」话音未落,又被水无攸踢了一脚。他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太监高声唱道:「
皇上驾到。」
「父皇怎么又跑过来了?」齐康皱皱眉头,站起身对水无攸道:「也不是什么正事,你行动不便,就在屋里等着吧,父皇会体
谅的。」言罢他自和小闵子叮当迎了出去。
齐揽来了却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江南皇帝赵进大婚之事。
水无攸和齐康都吃了一惊,齐揽便把大红气派的请帖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的大字皆是用金箔写成,不愧是皇家气派,只
不过字虽然不错,却显然不是赵进的笔迹,应是哪个大儒的手笔,从这点上来看,显然说明对冉国皇室的尊敬远不如对水无攸
的尊重。
「他要成婚?对象是谁啊?」小闵子好奇的凑上来,叮当也在看着,忽然「咦」了一声道:「啊,公子,不是那个小太监耶,
好奇怪,皇上他搞什么东西啊?」
齐揽把请帖给了儿子后,便坐下来慢慢的喝茶,叮当一句话就让他把茶喷了出来,向来镇定自若的皇帝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大
,失声道:「什……什么?太监?」
「是啊。」叮当理所当然的点头,又戳戳水无攸:「公子,你忘了吗?就是那个叫竹枝的太监啊,你当日不是说,他绝不会总
做替身……唔……」
水无攸咳了一声,收回手轻轻活动了几下,不管叮当在旁边弯腰呼痛,然后微笑对齐揽和齐康道:「不要听他瞎说。看来这一
次,皇上是有意趁大婚的时候邀我和叮当回去一趟,康儿,你是什么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若思念江南,我就陪你回去一趟好了。」齐康爽快的应道,丝毫不管皇帝老子朝他使的眼色。他还记
得那个表面温润但却无处不透着凌厉的青年,虽然当日他摆了自己一道,但是抛开情敌这个身份,他对那个赵进的评价还是不
低的。
水无攸有些为难,视线不自禁的又飘向那封写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素笺,叮当也在旁边默不作声。
于是齐康便明白了他们的心意,豪气干云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声道:「不就是去参加个婚礼吗?这有什么难的,当初两国打
的如火如荼时,本宫都深入敌境两次,更何况现在都缔结了友好盟约。」
话音未落,就听齐揽冷哼一声道:「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提这件事。」
齐康咳了一声,心想就顾着让无攸高兴,一时间忘形,竟忘了父皇在这里,我这真有点顶风而上的嫌疑。
但是齐揽心里虽然不愿意让宝贝儿子远赴江南,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齐康决定了的事情,那是没办法改变的,不然也就不会
有之前的两次深入敌后了。好在这一次两国都缔结了友好盟约,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他还是相信水无攸对人性的判断的。
但即使如此,两手准备也要做好,万一那赵进现在又变得狼子野心了呢?因此他提前让手下的一小股最精锐的御林军,大概有
一千多人吧,快马先赶到江南,乔装改扮先进入江南的京城中,以备万一有不测的时候好进行接应。
赵进的大婚之日是在四月二十八,水无攸行动不便,在路上要耽误不少功夫,粗略算一算,大概要走一个多月,现在已经是二
月末了,时间虽然够用,但还真不是很从容,因此齐康等人简单收拾了行李,马车倒是选用最好的,便一路往江南行来。
一边走一边玩,大半个月过去,才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一,水无攸急了,唯恐赶不上赵进的大婚,齐康便安慰他道:「不用着急
的,实在不行,后面我们骑马,我把你护在怀里,没妨碍的,是不是?这趟到江南,天气也和暖了,即便出来吹吹风,于你身
体也无害。」
水无攸一想,倒的确是这个道理,因此也只得收了焦急之心。果然,最后几日的行程,他们便完全改成骑马,江南的四月天,
本应繁花尽放烟雨缠绵,然好在齐康和水无攸到的那几天,竟意外的出现了几个大晴天,总算没让身体虚弱的水无攸遭太多罪
。
一行人到达宫门的时候,赵进正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那些竞相开放的奇花异草,他身边站着的就是那个叫做竹枝的太监。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竹枝,你说先生他会回来参加朕的大婚吗?」静默无言的站了一上午,竹枝就觉得腿有些酸,正悄
悄揉着呢,就听见赵进的问话。
「啊……啊啊啊?会……会回来的……啊,不对,奴才……奴才不知道。」竹枝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慌乱失措。
赵进抚了下额头,回头恶狠狠瞪了竹枝一眼,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哪有一点儿像他的地方?妈的朕怎么就会
瞎了眼睛,喜欢上你这种天上少有地下全无的笨蛋。」
「是是,皇上教训的是。」竹枝不敢抬头,这里赵进气冲冲的出了亭子,他才抬起头,委屈看着对方身影,小声咕哝道:「谁
说你喜欢我了?你喜欢我怎么还会和别人成婚,而且一娶就是娶三个。再说……当日我也明明说过自己不像的,是你非说像,
现在又来怪谁……」
「你在那里咕哝什么呢?」赵进停下脚步,回头冷森森看着竹枝。
「没……没有,奴才是说,皇上偶尔说粗话的样子,还真是很帅啊,很帅很帅啊……」
「够了。」竹枝不等说完,就被赵进大吼一声给打断了。年轻帝王满脸黑线的转过身去,恨恨自语道:「齐康凭什么就那般好
运,得到的人是先生。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种连拍马屁都拍不好的笨蛋呢?」
竹枝在他身后又委屈的扁了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有人来报说:「北国太子携太子妃在宫门外等候,不知皇上作何安排。」
「请,快请。」赵进心中大喜,忙整束衣冠,亲自前去迎接。
竹枝也是满脸兴奋的跟了上去,虽然赵进总说他和水无攸像,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以前水无攸在宫中的时候,都是赵
进安排了专门的人伺候,每次见他也都是单独一人,连自己都不带,所以到现在,他也只见过水无攸的画像。
待到了宫门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水无攸,竹枝眼睛就不禁有些直了,把手指放在唇中无意识的咬着,心想乖乖,这就是水先
生啊?难怪皇上一时半会儿都忘不了。我先前只道那画像便够美的了,谁知真人更是勾人魂魄啊。
他在这里傻站着,那边赵进和齐康水无攸已经见过,正回头往宫中走,走了不到几步,一抬头,就见心腹太监在道中间咬着手
指傻站着呢,当下齐康和水无攸叮当小闵子尽皆愕然,赵进却是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把那手给朕放下来,太医说过多少次,病从口入,你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再记不住的话,索性把那两只耳朵都割下来好
了。」
赵进咬牙切齿的吼着,吓得竹枝连忙抽出手指,小跑过去,规规矩矩的站在了赵进身后,只是却难掩好奇之心,还一个劲儿拿
眼睛偷看齐康和水无攸。
齐康眉毛一挑,心想赵进和这小太监有点儿意思啊。一般的奴才这样不知规矩,早拉下去杖责了,要依照他那残暴老子的性子
,只怕这会儿都活不成。他倒好,虽是训斥,那里面可满满的都是关心啊。
水无攸看了赵进一眼,嘴角边也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不过却没有说什么。一路走来,他不和赵进说什么话,倒是问了竹枝许
多问题,例如家在何处了?家里还有什么人了?有没有读过书?识不识字了等等。只把竹枝给感动的,心想难怪谁都喜欢水先
生,瞧瞧多善良啊,人家是才子,却对我这小太监和颜悦色的,只这份心胸,有几个人能比上啊。
「先生,你和他说什么话。」赵进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儿。这竹枝没见过先生,可头一次见面,两人就相谈甚欢啊,他对自己
可从没有这样崇敬乖顺的时候儿,总是表面乖巧,背后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怎么?我不过是和竹枝说了几句话,你这心里就不自在了?」
水无攸打趣赵进。而自觉有人撑腰的竹枝则不住点头,很小声的道:「就是就是,水先生已经是北国太子的太子妃,皇上你再
记挂也没有用了。」
齐康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在赵进凶狠的想要吃人的目光下默默扭过头去。而赵进则是差点儿吐血,若非还尚存一丝理智
,他真想一巴掌拍死那个不明情况的笨蛋得了。哼哼,看来自己是太宠他了,这种话竟然拿起来就敢说。
「先生说的哪里话,实在是前些日子那太医院的院正把他侄子推荐给了我。先生,你是不知道,他那侄子从小就学习医术,人
情世故什么的一概不通,只是行医治病却着实有一套,我和他说了先生这脚筋的事情。他让我找几样药,说找到了,便有可能
让先生重新站起来,我自然高兴非常,这才写信让先生过来的。」
赵进是以前的习惯,在水无攸面前一般情况下不自称朕的。而齐康叮当小闵子等人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也都是喜出望外,就连
竹枝也十分欢喜,合掌道:「阿弥陀佛,若真是这样,便皆大欢喜了,可见上天是护佑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