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看见死人身体是热的,还能让你扑进怀里来的?」
「啊……」这一幕实在是太出乎叮当意料,忍不住就叫了出来。
却听水无攸叹道:「当日我的确是要死了,只要再有一个时辰的工夫,便死透了。谁知殿下,哦,也就是当今皇上,他找人把
我接了出去,秘密带进皇宫中将养,最后,虽然这身子是残废了,不过命总算捡回来。我只听说你过的很好,便想着就这样一
直下去也不错,谁知你这傻孩子竟如此痴呆,反而弄出这些故事来,才逼得我不得不现身。」
水无攸说完,只见叮当整个人都呆呆的,不由得急忙道:「叮当,你可是怪我?其实我也是才知道这消息,不然我岂能等到如
今……」
「公子,我……我要吃饭,我……我快饿死了……」不等水无攸说完话,叮当便打断他,木然的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向
后仰倒。
正是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水无攸放下书卷,自己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满目翠色,忽然对身后的叮当道:「冉国的皇宫里,应该也热起来了吧
?」
叮当自从那次事件后,便得了皇帝赵进的特许,每隔三天让他进来探望水无攸一次。
「是啊公子。」叮当走过来,将水无攸推离窗边,轻声道:「何必去想呢公子?皇上不会放您离开的。多想也无非是折磨自己
罢了。」
水无攸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叮当:「我记得那天夜里你对我说,殿下不肯杀你。你这里的殿下,
是指康儿吧?」
叮当别开眼光,嘴唇张了几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水无攸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指关节都泛了白,他的嘴唇颤抖着,眼角边有泪光闪烁,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道:「叮
当,告诉我……告诉我,康儿他……他怎么样?」
叮当为难的看了水无攸一眼,却仍是不出声。
于是忽然间,水无攸就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整个身子都松懈下来,斜倚在轮椅靠背上,就那样将目光凝注在床帐上,什么也
不说,一时间,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公子……」叮当终是受不了这沉闷气氛,期期艾艾的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续下文。
却见水无攸摆摆手,苦笑道:「是皇上不许你说的对吧?唉,他倒是思虑周详,什么都想得这样周全。然而那日他回来,告诉
我从此后这世上相思成疾而不可得的人,再也不会只有他一个,我便明白了,康儿他……必然是知道了真相。」
「是,那日有密探来报,说是殿下出现在采石场附近,皇上便和我过去了。皇上他……他告诉了殿下所有的事情……」叮当知
道自家的公子有多聪明,在他面前,隐瞒其实没有意义。
「叮当,你告诉我,他……他怎么样?他还好不好?」水无攸忽然探身向前,抓住了叮当的袖子,却在下一刻颓然松开,抚着
额头慢慢摇头道:「我竟傻了,连你都变成那样,康儿他……他又怎能过得好。我倒宁愿他对我用情浅一些,倒还不至受这番
折磨。」
叮当仍然不说话,然而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那一夜的齐康,他打了个冷颤,当时是一心求死,什么都不怕的,现在想想,那样
饱受折磨,也在期盼死亡的齐康,竟令人如此的不寒而栗。
「他的兄弟们都长大了,以前没有机会,他们还不会生异心。如今他若一蹶不振,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若他一味只沉溺在
悲伤里,如何能去应付那些明枪暗箭?唉,他……我也教导了他那么久,怎的到头来,仍是看不开。」
水无攸推着轮椅往屋里打着转,越说越是心急,越说越是心惊,叮当替他稳住轮椅,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放
心吧,殿下他……很快就不会遇到这些问题了。」
水无攸愕然回头:「叮当,你说什么?你怎的……会忽然这样说?」然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说,他……他会被废吗?不可能,皇上那样爱他,怎可能废他?」
「公子,皇上是爱殿下,可他不能因为这份爱,就把江山交给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太子啊。」
叮当终于忍不住了,走出门去看看左右无人,方折回来,豁出一切似的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公子,那夜我去找殿下,他……
他整个人的头发都花白了,连身子都有些佝偻起来,若不是那张脸孔还没变,我是……根本不可能认出他的。只怕不出一年,
他……便不在这个人世了。」
水无攸失神的看着叮当,仿佛是在努力消化他的话,过了很久,他的眼泪流下来,痛苦的别过头去,哽咽道:「我……早该知
道的,你尚且如此,何况……何况是他……不行,我……我要去找他,我得救他……」
「可是公子,皇上不会放你离开的。」叮当叹了一口气,他也想水无攸早日回到齐康身边,只是赵进心爱的人却也是自家公子
,因此这皇宫守卫格外森严,他们是插翅也飞不出去的。
「我……我有办法,可是叮当,这需要你帮我。你考虑清楚,如果你助我逃走,日后便只能留在冉国,再也回不到江南了。或
者可以偷着见上爹娘兄弟一面,却永远也不可能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家。」水无攸抓住叮当的手,眼中神色既难过,又有一丝
哀求和渴望。
「公子,只要你有办法,叮当就一定帮你。」叮当握住水无攸的手,神色坚定。
一向平静的皇宫后院,忽然间就热闹起来,原因便是,皇上最看重的那个人忽然无故失踪了。
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见过他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只知道皇上对此人十分看重,看重到为了他不惜放弃
整个后宫的地步。
在侍卫们东奔西走的时候,赵进却端坐在水无攸住着的房间里,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慢慢的啜着一杯茶。
一拨拨侍卫来了又走,没有人带来好消息,但赵进却一点都不着急,他的目光偶尔会溜到床下,看两眼那垂地的布幔,再把目
光收回来。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嘴角扯起一丝笑容,记忆中,这是当日那人和自己捉迷藏后说过的一句话。还记得他从来
都是很高明的,两个人捉迷藏,自己从来就没有赢过他,却不料多年后再玩这个游戏,他竟然会变的这么笨。
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大宫女良玉有些慌张的跑进来,一见到赵进,她便跪下禀告道:「回皇上,竹枝不知为什
么投湖了,奴婢喊人将他救上来时,喝了好几口水,只说什么皇上定然要杀他的,奴婢想着,不管怎么说,他是……皇上的人
……这是死是活,还该由皇上来定夺。」
「什么?」不动如山的赵进猛然站起,手里的茶杯整个都打翻了,他的脸色青白不定,眼神中射出凶狠的几欲噬人的目光。
良玉吓得脸色惨白,赵进是一个温柔的人,最起码是一个表面温柔的人,所以没有人看到他如此狠厉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声,
知道竹枝这条小命是保不住了。
却见赵进的脸色变了几变后,终于恢复原来模样,只是语气仍然冷冽如冰:「那个笨蛋现在在哪里?」
「还在湖边跪着哭呢。」良玉觑着赵进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争气的东西。」赵进咬牙骂了一句。忽然对良玉道:「行了,朕知道了,先让他在那里跪着吧,朕等一下就过去。」
良玉面上露出笑容,知道竹枝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连忙磕头退了出去。
这里赵进在原地站了良久,眼看着窗外,忽然缓缓开口道:「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先生
,我一向都听你的话,凡事不争不求,到最后,方坐上这皇位,得到了天下。」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于是我便以为,凡事只要让它顺其自然,最后总能如我所愿。然而今日我才明白,得到天下,并不是
说我什么都可以得到,对吗?现在,就连一幅画,我都保不住。我知道,我若因此杀竹枝,你必定就会出来吧?可是……我是
真心的不想杀他,就算为了你,也不想,虽然,他只是一个替身。」
赵进说到这里,又悠悠的叹了口气,举步向外走,一边慢慢道:「你们走吧,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他日若有闲暇,江南还
是欢迎你们的。只愿那时我也能放开心结,找到命定中人,再与先生把酒言欢共话西窗。此刻北国尚有些微料峭春寒,请先生
……务必小心保养。」
最后一个字落下,赵进已经走出了屋子。他有些留恋的回头再向屋里看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大步离开,从始至终,竟是再也没
有回头。
水无攸和叮当终于从床下钻了出来。两人都有些狼狈。叮当拍着胸口道:「先生,我都差点儿吓死了,原来皇上从一开始就知
道我们在这里。」
水无攸点头叹道:「是啊。唉,我虽然只教了他半个月,但他把我说的话全都记住了。这点实在是比我另两个学生要强得多。
」
叮当知道他说的另两个学生就是指自己和齐康,不由得吐了一下舌头,将水无攸负在背上,嘿嘿笑道:「先生,皇上既然放咱
们离开,想必侍卫们很快就会撤出去,虽然这样,也不可张扬了,我还是背着你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吧,出去之后咱们再买轮椅
。」
水无攸点点头。叮当便背着他悄悄出了缀星阁,一路潜行,果然不到一半路程,就听说侍卫们撤了下去。再走几步,便来到了
千碧湖。
只见湖边闹哄哄站着一群人,叮当抻着脖子望了望,被水无攸敲了一下脑袋,这才扮了个鬼脸继续往前走。
水无攸回头看去,只见赵进此时站在湖边,有一个穿着太监服色的人正跪在那里,抱着他的腿抽噎哭泣,不一会儿,便见赵进
伸手拉起了他。
水无攸欣慰的一笑,别过头来,忽听叮当小声道:「公子,说起来那竹枝我也是常常见到的,然而就在刚刚,方忽然发觉他倒
和你有几分相像,皇上又说什么替身,莫非,皇上是把他看作了你的替身吗?啧啧,那样的话,那个太监也挺可怜的啊。」
水无攸微笑道:「这世上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既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替身。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他们
自己的个性,脾气,品德,就算一开始能做替身,但慢慢的,总会接受他不是替身的那些方面。唉,我只愿皇上能早日想通这
一点。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学生,我可不希望他的情路也如我这先生一样的坎坷艰辛。」
叮当将水无攸往上托了托,呵呵笑道:「没有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啊,公子,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几天后,江南和冉国的边境出现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其中一个坐着轮椅,以白巾蒙面,虽是满身风尘,一双眼睛却清澈如水
。
「公子,喝完这碗羊汤,我们就可以进入冉国边境,现在两国停战了,贸易往来什么的都非常频繁,出入方便着呢。」叮当咬
了一口油饼,又推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汤给水无攸。
「我是真的吃够这些东西了。」水无攸无奈叹息,然而想到还有一半路程要支撑下去,却不得不将羊汤喝下去,现在的他,是
滴酒都不能沾惹的。
叮当又咬了一口油饼,忽然道:「公子,我才想起来,你说那天,竹枝为什么要投湖啊?听皇上的语气,好像是说着什么一幅
画,难道是因为他把画毁了吗?什么画这样珍贵?吴道子的?」
「不是。」水无攸喝了一半羊汤,放下碗来,苦笑道:「那是当日我的一幅自画像,是皇上逼着我给自己画的,也没什么稀奇
之处,想不到他竟当做宝贝一样的保管下来。不过如今,终于是丢了。挺好,不丢掉,他怎么可能跨过心里的那道坎儿呢。」
叮当点点头,将最后一口油饼放进嘴里,看着水无攸喝了剩下那半碗羊汤,便扶住轮椅往雇的马车那边走,一边感叹道:「走
吧公子,皇上心里那道坎儿是跨过去了,可在冉国,还有一位殿下等着你去救赎呢,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他还能坚持到这时候
。」
叮当话音刚落,水无攸脸色就变得苍白一片,咳嗽了几声后骂道:「乌鸦嘴,康儿绝不是短命之相,他将来必定是贵不可言君
临天下,怎会如此轻易死去。哎,你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走?往下的路程我们要星夜兼程,不要歇息了。」
叮当撇撇嘴,嘟囔道:「不是说不是短命之相,将来必定君临天下吗?那还有什么好着急的……」话音未落,看到水无攸瞪向
自己的凶狠眼神,连忙嘿嘿一笑,抱起水无攸便上了马车。
小闵子最近的情况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
大清早的,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屋里出来。齐康好不容易才睡下了,处理完那点儿无关紧要的政事,就又和他说了半夜的水无
攸。熬到现在,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让丫鬟们帮自己看着殿下,他则来到厨房,跟大师傅要了一碗炖的浓浓的鸡汤喝了,又
把给殿下特意熬的补气养血的补品等端走。
自从水无攸离去后,这府里便再也没了往日欢笑。小闵子站在廊下,感叹的四处望着,只觉这些景色明明都没变,依然是柳绿
花红的,但怎么看上去,就这么死气沉沉的呢?莫非花草也有灵感,知道旧日主人早已命赴黄泉,所以它们也不似往日般精神
吗?
小闵子想到这里,就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先生啊,
知道你怕冷,那阴间日子想必不好过。可你再耐心等一等啊,我估摸着,殿下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光景了,等熬到油尽灯枯的时
候,小闵子也随殿下一起,还去服侍你们两个……」
正碎碎念着,就听见门口似是起了纷争,接着一个看门的急匆匆往寝宫方向跑过去。小闵子急忙叫住他,不悦道:「做什么慌
里慌张的?殿下才刚睡,就是皇上来了,也不会惊醒他,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那侍卫一看见他,便连忙迎上前,急急道:「闵公公,不是我不懂事,实在是门口来了两个难缠的,我们让他等一下,待殿下
醒了再进来通报,可是那个跟班的太嚣张了,说什么不马上通报,他们立刻就走,还说什么要是走了,殿下会后悔的把我们全
杀了。让他报名,他又只说是旧人来访,弄得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闵公公,您快去看一眼吧,殿下的旧人,您不都认识吗?
」
小闵子叹了口气,招手叫过一个丫鬟,把手里食盘交给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嚷道:「这是谁架子这样大啊?不但架子大,口
气也大,我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人就敢说能让太子杀了这府里所有的人,哼,也不怕牛皮吹破了。」
一边说着,早来到府门处,侍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小闵子就走上前,眯着眼睛看了那推着轮椅趾高气扬的小跟班半天,忽
然面色一变,迟疑道:「你……你是叮当?不是说……不是说你得了失心疯吗?怎的今日……」
他说到这里,再看叮当带着笑挑起的眉头吊起的眼角。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当下不由得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