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晨的微风撩动窗帘吹进了卧室,越时朦朦胧胧地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六点十五分。
还很早,但是却睡不着了。
他转头看看飘动的窗帘中露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光亮。那是晨曦吧,看来今天应该又是个晴朗的日子。可是越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晴朗不起来。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昨晚浴室中发生的一幕幕镜头。
他实在没料到南宫拓会想要用暴力来侵犯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心理上极度抗拒的同时,身体却觉得很舒服。那种感觉,很熟悉很亲切,就好像遥远记忆中的一条白色丝带,温柔地将他的身体缠绕住了。尤其当南宫拓温暖的掌心握住自己的下身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阵电流击到,酥酥的,痒痒的,非常舒服,非常……让他迷恋……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力道和速度都和他的身体配合得非常默契,这使得他很轻易地,便在他的手中释放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越时看着天花板,一片空白的大脑仍然无法为他找回任何有关于三年前的记忆。这令他感到很沮丧,他觉得自己就像活在真空中一样,没有过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此时此刻,他很想问南宫拓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真的只是……朋友关系么?他想到昨晚南宫拓哭着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他,要他想起来他是谁,那一刻,其实他的心也很痛,莫名地疼痛,没来由地疼痛。看到南宫拓如此痛苦的样子,他真的很想回答他,可是他终究也没能回忆起来……
中午十一点。一条僻静的小巷。
骆沙站在巷子的尽头处抽烟,身后站着两名戴黑色墨镜的男人。
“这么说,那个人果然是南宫拓?”骆沙吐出一个烟圈,斜了斜眼睛,看向左边的光头男人。
光头男人上前一步,颔腰低头,毕恭毕敬地说:“少主,群英会自从南宫拓接任后,这几年的势力日益庞大,和青龙会并称道上的两大巨头,属下认为……还是少招惹为妙啊……要是惹出了事端,老爷恐怕会要了属下的脑袋呀。”
骆沙忽然冷笑了一声,拍拍光头男人的肩膀,说:“放心,不会出事的,我只不过是想恐吓他一下而已。”
光头男人犹豫地看着骆沙,说:“可要是万一被他知道是鸿兴会的人干的——”
“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是干吗的?!”骆沙突然皱起眉头,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光头男人顿时噤了声,半晌,低着头说:“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骆沙眯起眼睛看看他,无声地笑了笑。
下午一点三十分。LOST HEAVEN。
已经过了午餐高峰时段,餐厅的客流逐渐少了起来,越时正在收拾刚才客人留下的桌子上的餐具。LOST HEAVEN会根据一周不同的七天而变换服务生的制服颜色款式,为的是吸引更多顾客的眼球,扩大客源。此时的越时正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燕尾服,线条完美修长匀称的身材在极其贴身的衣服裁剪下显露无遗。
当越时站在靠窗的一角,低着头把最后一只玻璃杯收纳到餐盘中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人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他警惕地抬头,四下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餐厅里有什么奇怪的人。于是他端起餐盘,刚要转身,却又驻足,忽然回头,看到了玻璃窗外,有一个穿着黑色休闲服,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正站在马路对面,定定地望着自己。
越时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转身走开了。
几分钟后,山泽匆匆跑来员工休息区,扶着门框探出一个头,冲着越时喊了句:“越时,十七号台,指名要你点单。”
“好,马上去。”越时一口喝完了杯中的咖啡,站起身走了出去,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十七台坐着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这个人,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马路对面的那个人。
“欢迎光临LOST HEAVEN,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越时微笑着递上菜单。
可是这个年轻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出神地看着越时发呆。越时不明所以地看看他,这个人的面庞非常娟秀,肤色白皙,眼睛清亮,薄薄的唇角带着一丝冷漠。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么?”越时仍然微笑,又重复了遍。
这个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接过菜单,视线却依旧停留在越时脸上。
越时笑着说:“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男人忽然怔了怔,扬起嘴角,淡淡地说了句:“给我杯咖啡吧。”
“ESPRESSO,MACCHIATO,LONG BLACK,还是CAPPUCCINO?”
“LONG BLACK。”
“好,请稍等。”
越时收起菜单,转身,刚要走,却突然听到他在背后叫了声:“越时。”
越时侧身看着他,微笑:“请问还有其他需要的么?”
男人呆望着他半晌,迟疑地问:“你……不认识我么?”
越时讶异地看看他,想了一会儿,抱歉地摇摇头,问:“我们以前认识么?”
男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成分,他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越时疑惑地侧了侧头,然后走开了,可是当他端着咖啡再次回到客区的时候,却发现十七号台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张支票。
“呵,用支票买一杯咖啡?”越时不禁失笑。
第十三章
夜晚十点三十分。天空微雨。
南宫拓独自一人走在逐渐清冷的大街上,插着裤袋,低着头,步调落寞而缓慢。他有点犹豫不决,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很想念越时,想立刻回家看他,但是一想到昨天晚上越时用冰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他又开始迟疑了,他知道自己做了让越时讨厌的事情,也许他真的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其实有时候,南宫拓甚至觉得,是越时自己主动选择失忆的,因为过去的六年,他实在让他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委屈,他不想再被束缚在他身边,所以,宁愿选择了遗忘一切。想到这里,南宫拓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看昏黄的路灯下密如细针隐隐绰绰的雨丝,凄凉地苦笑了一下,也许,他真的应该从此在他面前消失,还他应有的自由。
于是,空旷的街头,南宫拓犹豫了一下,调转步伐,打算往回走,可是刚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黑色本田呼啸着迎面飞驰而来。他吃了一惊,糟糕,这辆车应该是跟踪了他有一段时间了,但他深陷于自己的沉思中竟然没有发现。一瞬间,就在黑色本田以一百五十码的速度向他冲过来的时候,南宫拓迅速闪身向右侧扑倒,就地一滚,躲过了撞击,可还没等喘口气,背后便亮起一片强烈的白光,他回头,看到身后有另一辆轿车打着刺眼的远光灯呼啸而来。南宫拓皱了皱眉,反手挡住光亮,站起身,迎着飞速驶来的车辆奔跑起来,就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他纵身跃起,单膝着地落在了车辆顶上。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时,另外那辆黑色本田竟然拦腰撞了过来,一个猛烈冲击,南宫拓没站稳从车顶上滚落下来,还没等他站起身,左侧便冲过来了第三辆车,南宫拓顺势向右侧躲闪,可是仍然闪避不及,车头撞上了他的左腹,他被弹飞了出去,撞在路边的灯柱上。
捂着疼痛难忍的伤口,南宫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沉着脸,看了看四周,三辆车已经全部打开了耀眼的远光灯,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围着他,就像三头发现了美味的野兽,一边发出低沉的嘶吼一边瞄准了猎物蓄势待发。
背后已经没有路了,前方被包围着。南宫拓站在一片雪亮的白色灯光中一动不动,机警地扫视着那三辆车,打算趁它们冲过来的那一刻寻找空隙躲闪。然而,事情却远远地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在那三辆车之后,他又发现了一排灯光,前前后后加起来数十辆车的车灯,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昼。一瞬间,南宫拓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念头,要是今晚死在这里的话,越时会不会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呢?带着这个想法,他忽然自暴自弃地笑了笑,鬼使神差般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冷不防地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咆哮而来。南宫拓睁开眼睛,看到一辆白色JAGUAR冲破十字路口,带着震彻耳鼓膜的巨响以三百码的时速笔直地飞过来,霎那间,疯狂地将他眼前最近的三辆车一并撞飞了出去,那三辆车在腾空翻了好几个跟头之后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一瞬间“轰隆”一声爆响,燃烧起火。紧接着,“呲——”地一声响亮刺耳的急刹车,伴随车胎摩擦地面闪起的耀眼火花,白色JAGUAR在急速转了个方向之后,停在南宫拓眼前,“啪”,副驾的车门弹开。
“上车!”里面传出一个短促有力的声音。
南宫拓撇了撇嘴角,带着丝意外,又似乎有些无奈,闪身钻进了车内。
接着,又是一阵惊如雷电的咆哮,白色JAGUAR一路呼啸着绝尘而去,转眼便消失在了街口。
第十四章
深夜十一点。夜色正浓。一辆白色JAGUAR停靠在空无一人的路肩,如同一抹黑夜中的亮色,显得有点突兀。
雨势逐渐增大,雨滴劈劈叭叭地打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发出一片沉闷聒噪的声响。电台里,正在播放一首X-JAPAN的老歌,《ENDLESS RAIN》。男歌手低沉哀伤的嘶吼充斥于整个车厢。
“啪”地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簇小小火苗,火光中,凑上了一支烟。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南宫拓把头靠在椅背上,直视着前方空空荡荡的大街。
“在认识你之前。”褚默扬了扬嘴角,缓缓地吐出一口烟,神色淡漠。
南宫拓不禁失笑,沉默了一下,说:“白色JAGUAR,可真有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什么风格?”褚默转头看他,似笑非笑地说,“披着羊皮的狼?”
“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暴烈性格。”
“呵,居然这么形容我,好歹我也是曾经和你上过床的人。”
“你的演技太好,不去好莱坞可惜了。”
“被假象蒙蔽那是你的愚昧。”
南宫拓无声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在你杀了褚月的那一刻,褚月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褚默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睛,仿佛陷落于遥远的回忆中。
“他在笑。”
“笑?”
“是的,他太了解我,他料到我迟早有一天会要杀了他,所以,在我开枪的那一刻,他没有躲闪。”
“为什么?”
褚默停顿了下,淡淡地回答:“他说他爱我。”
南宫拓忽然沉默了,过了很久,缓缓开口道:“三年前的那出戏,其实,是你一手策划的,而不是褚月。你之所以要杀我,是为了今后接任青龙会而作准备,对不对?”
褚默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南宫拓,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你到现在才发现?五年前我就开始计划要杀褚月,取而代之了。你只是我计划中的一个棋子。”
南宫拓回过脸看他,悠悠一笑。“猎鹰,你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还好现在群英会和青龙会是合作关系,否则要铲除你,恐怕还真是个棘手问题。”
“多谢夸奖。”褚默笑,“其实三年前的那场戏,虽然编剧导演和演员,都是我,但是我之所以能表演成功,关键因素还是取决于你。那时候你以为你看穿了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褚月派来的潜伏在你身边的杀手,所以你就忽略了你自身的问题。你太过自信太过骄傲,这是你的致命伤。”
南宫拓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
“因为你的自信和骄傲,直接导致了你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感情倾向。其实瞎子都能看出来,你爱的人,是越时,但是因为越时对你的爱太过痴情太过专一,所以你就开始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地把越时当成了你的附属品。你一方面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爱越时,另一方面却又牢牢地抓着他不放,那是因为你害怕。你怕一旦承认自己爱上了越时就无法逃离对他的感情羁绊,你太过自私,你不愿意让自己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上的依赖,因为就你的脾气性格和生活背景来说,这种依赖可能会直接要了你的命。所以,说到底,你只是把越时当成了牺牲品。”
“我没有。”南宫拓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心里一阵阵地刺痛。
褚默笑了笑,沈声道:“如果你没有的话,我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那时候我冒险打赌,赌你爱的人是越时,所以我的一切剧本都是按照你和越时相遇的过程来进行的。我在设计和你相遇之前,已经仔仔细细地把你和越时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你不觉得三年前,那个街头偶遇的受伤少年,和你在九年前初遇越时的情景很相像么?同样的十八岁,同样可怜的境遇,同样的脆弱无助,同样的需要在你温暖呵护下才能再次站起来重新面对人生,并且同样的,慢慢对你产生了一种崇拜倾向,直到最后深深地爱上你。”
说到这里,褚默忽然忍不住地笑,转头看着南宫拓,认真地问:“难道你一直都没发现,三年前我只是在演越时的影子么?你不觉得,你和我相遇相识的一切过程都是在重复九年前你和越时的经历么?”
“不要再说了。”南宫拓轻声喃喃。
可是褚默没有理他,仍然继续说着。“所以,那个时候,你在我和越时之间开始摇摆不定了,原本就不够坦诚的爱,变得更加迷茫了。我以为那时我可以一直演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杀了你为止。但是我没料到,在越时受伤之后,你突然觉悟了,因为害怕失去越时而变得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只可惜,已经晚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南宫拓突然间低吼。
褚默住了嘴,沉默了半晌,轻声叹了口气。“呵,就算被我说到痛处也不用那么生气吧。对了,今天我只不过是恰巧听说鸿兴会的人谋划着要偷袭你,所以就顺便来还你个人情。”
“什么人情?”
“三年前的你,本来可以杀了我,但是你却没有。”
“你的意思难道是,现在的我就无法杀你了么?”
褚默笑了笑。“是的,刚才的情景,我还以为你能够应付过去呢,没想到你居然打算寻死。”
南宫拓沉默着没有作声。
“现在的你,眼睛里已经没有当年如刀刃般的锋利光芒了,身手也迟钝了许多啊。我猜,能够拔去你的利刺和獠牙的,也只有越时能做到了。”说完,褚默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南宫拓忽然皱眉看着他:“你是不是见过越时了?”
“是的,今天中午,在一家餐厅,但是他好像——”
“他失去了三年前的所有记忆。”南宫拓替他回答了,停顿了下,带着不容抗拒的口吻说:“猎鹰,不要再去找他,越时已经和我们这一行没有任何牵扯了,他甚至和我,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褚默愣了一下,冷笑着说:“呵,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我知道。”南宫拓平静地回答。
“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再去找他。况且,我也欠他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