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见康熙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的确已告知太子此事,但后来奴才又去寻其他几位皇子,所以……”
“行了!”康熙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说。”
众人俱不敢再多言,这时,帐外脚步声起,是胤礽终于到了。见到太子来了,康熙并没有露出其他什么表情,只是叹了口气,让他起身,随后再度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胤衸,幽幽道:“你们十八弟走了,来送送吧。”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再度低落起来,在场的所有人,或真心,或假意,都是再次露出了哀痛之色……除了太子。
胤礽冷眼看着诸位兄弟脸上的表情,心里只有不屑,天家情薄,这里面真正伤心的又有几人?无非是在汗阿玛面前装装样子而已,也不嫌累!尤其是胤褆,胤礽都怀疑他根本没正眼瞧过胤衸,这时倒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真真是做作!
这样想着,胤礽脸色不自觉带出了不屑与讽刺,嘴角微扬,透着冷笑,也不知是在笑他人还是笑这天地。
胤祥正站在他斜后方,胤礽脸上的表情他便看到了一二,心直往下沉,但眼下自己不能跟他说话,也无计可施,不禁又气又急,紧紧握住了拳头,接着又感到胤禵再度握了自己的手,轻轻捏了捏,胤祥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但心中竟奇迹似地有了些许的放松。
康熙又呆呆看了一会前几日还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叫着“汗阿玛”的胤衸,闭了闭眼睛,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了胤礽脸上的表情。
一时间,康熙只觉得极怒攻心,气血翻涌,眼前一阵迷糊只能撑着十八阿哥的床沿颤颤巍巍坐倒。这可吓坏了整个营帐的人,顿时乱作一团。胤祥上前几步扶着康熙的手臂急道:“汗阿玛!”
康熙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拍了拍胤祥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再度站起身,康熙冷眼扫过胤礽,见他已低了头,再看不清脸色的表情,心头一阵恍惚,依稀想起了胤礽小时候养在自己身边的时光……事情是何时变成现在这样的?康熙记不清了,他现在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更多的只是心冷和愤怒。
“罢了,”康熙冷了心神,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们都回去吧。”
太子和众皇子退去,康熙再次看了看胤衸,擦了擦眼角,对一旁候着的太监们道:“伺候好十八阿哥。”说罢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胤祥随着众人退出帐外后,便想去找胤礽,刚走了两步,已被一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却是胤褆。
胤褆看看胤祥,续而笑笑,丝毫没有了刚才帐中悲痛的表情,意义不明地道:“十三弟,十八弟刚去,汗阿玛定是难过得紧,你是他极喜欢的儿子,可是要多多关心他老人家……别让他费心。”
胤祥眼中一冷,抿住嘴道:“大哥说的是,胤祥记住了。”
“记住就好。”胤褆道,再度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这一搅合,已不见了胤礽的身影,胤祥暗叹了口气,便要回自己帐中,一转头,却发现胤禵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神色带了些复杂。
胤祥一怔,犹豫了下,还是走近他,问道:“怎么了?”
番外:幼年
康熙三十五年
春天本就是让人犯困的季节,加上胤禵年纪尚小,更加嗜睡,听着师傅在前面淳淳教诲,眼皮却慢慢往下沉了。
刚进入梦乡,便觉得旁边有人在戳自己,胤禵皱了皱眉头,并不理会,脑袋转了个面,继续睡去了。那人却不甘心,继续戳着。
胤禵睡得迷迷糊糊,浑然忘了这是在课堂上,被戳得烦了,直接打了过去,并怒道:“别戳爷!”
堂上那催眠般的念书声勃然停止,接着便听老师法海的声音道:“十四阿哥!”
胤禵猛然清醒过来,但仍有些茫然,眨眨眼睛,下意识起了身,便见自己成了满堂的兄弟们瞩目的焦点,九阿哥胤禟看着自己一脸玩味,十阿哥胤礻我捂着嘴笑得浑身发抖。
胤禵顿时红透了脸,站在那不知所措,低着头,眼珠来回转着,一转眼,就见坐在自己旁边的十三哥正揉着手瞪自己,知道刚刚是他在提醒自己不要睡。
“十四阿哥在干什么呢?”法海虽然年轻,但因学识渊博,不免有些傲气,见胤禵在自己的课上胆敢睡觉,生起气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不冷不热地问道。
“我、我在……”胤禵答不上来,去看胤祥。胤祥见他看自己,一偏头,并不理他,刚才胤禵那一下打得非常狠,现在他的手背都在疼,所以见他求助,也不想理。见十三哥不理自己,胤禵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别人,但无外乎的,大家都在看热闹。无奈之下,他只好实话实说道,“小睡了片刻……”
法海笑道:“十四阿哥还真是诚实啊。”
胤禵被窘得说不出话来,又去看胤祥,他和胤祥年纪相仿,又住的近,所以有个什么事都喜欢找十三哥。胤祥这时似是气够了,冲他挤挤眼睛,向法海努努嘴。
胤禵心领神会,立刻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道:“我知错了……”
“……”法海到底年轻,比不得那些见多识广的,见十四皇子这么态度良好,心中的不爽立刻降了几分,脸色也好了起来,点头道:“知错就好,把今天学的文章罚抄十遍,以作警醒。”
坐下后,胤禵心中多少有些不高兴,小声道:“原来还要罚的……”
“你知足吧!”胤祥听到他的抱怨,回了一句。
踌躇片刻,胤禵问道:“手疼吗?”
胤祥只撇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堂上讲书之声再度响起,胤禵这次不敢睡了,乖乖捧着书本摇头晃脑,但只一会又活分起来,戳戳胤祥道:“下了课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胤祥没理他,正当胤禵觉得没趣之时,回答道:“好。”
握着书本,胤禵不自由笑了起来。
岁月如梭,转眼十余年匆匆而过。当年年少无知,天天只知道玩耍,现在大家都长大了,知理明是非,心境却是再不复当年。
这些年来,胤禵和胤祥从少年好友,慢慢到沉默以对,直至两看相厌。对这样的转变,胤禵也不是没有遗憾过,但那又如何,一切仍不会改变,他们立场不同,早晚会如此,而且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渐渐地,他也就不想了,虽是有时梦中会再回幼年之时,但那个天天和他玩耍的十三哥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淡了。
或许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胤禵有时会这么想。但是无绝对,命运之事从来都是这么捉摸不定。
康熙四十七年随扈队伍之中,胤禵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擦脸,不耐烦地问道:“这还得走过久啊?”
“奴才不知,不过估计着就快到了。”
“真是废话!”胤禵嘟囔一句,抬眼便看到了前方的胤祥。见胤祥只瞥了自己一眼便移开目光,胤禵不由得不爽起来,想也不想就踢了下马肚,靠了过去……
第十四章:点破
胤禵见胤祥过来,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胤祥一呆,失笑道:“你也有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的时候?我怎么记得你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胤禵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转头缓步回自己营帐去了,胤祥的营帐离着他的不远,也是同路,便跟在他身边往回走。
这时天色已非常晚了,夜色幽暗,连空中明月都隐没在黑云之后,看不清晰。
可能是刚刚胤衸营帐中的气氛太过压抑,胤祥心中还留着些许郁闷,他和胤衸不算熟悉,只算是说过几句话而已,汗阿玛的儿子那么多,胤祥也不可能对哪个都熟。仔细搜刮了内心的记忆,胤祥想回忆起关于胤衸的记忆,结果却让人失望,他真是想不起太多了。唯一记得是,出京之前,胤衸曾跟自己打过一个照面,那天,脸上洋溢了毫无杂质的快乐笑容的小孩冲自己道:“十三哥!”
想到这,胤祥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的胤禵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人生在世,各自生死有命,想得太多的话,最后烦心的只是自己。”
胤祥不妨他会安慰自己,不觉诧异地看了胤禵一眼,被他这一看胤禵莫名地不爽起来,没好气道:“怎么了?”
“没,”胤祥扬眉笑笑,“难得见你这么有人情味,真让我意外。”
“你说什么?!”
“没什么,实话实话而已。”
“……哼。”
走着走着,两人已接近了各自的营帐,在一片空地之上,胤禵终于再度开口道:“十三哥。”
“嗯?”胤祥回过头来。
看着胤祥,胤禵一时无话可说,他现在心里烦得很,胤衸的离去让他对自己那个梦深信不疑,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让他焦虑不安。若胤祥没有牵扯其中的话,对于太子的被废胤禵是拍手称快的,但现在却不然……
见十四弟又停住了,胤祥叹气道:“你最近越来越奇怪,可是遇到心烦事了?”
胤禵回过神,低下头,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胤祥一个字也没听清,不得不上前一步,靠近胤禵,问道。
胤禵突然伸手握住了胤祥的肩头,低声道:“你……小心着点太子。”
胤祥大惊,猛地看向他,接着错身拂下肩上的手:“十四弟,这等事……”
胤禵就知道他听不进去,也是,若是自己处在他这个位置,某天胤祥突然不清不楚跟他来一句“小心八哥”什么的,自己也会觉得他有病。但眼下自己无计可施,只得出言提醒,见胤祥要走,紧走两步,再次抓了胤祥的胳膊道:“十三哥!”
刚才胤禵这话已经太过逾越,胤祥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但见他面露焦急之色,心中也不禁狐疑起来,问道:“那你说,太子他怎么了?”又见胤禵立刻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胤祥不觉气闷道,“行了,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别再跟我说这些。回吧。”说罢就要走。
胤禵被胤祥刚刚那句疑问堵到胸闷,又见他要走,登时急起来。他本来就是个急躁性子,这几天已压抑到不行,现在终是耐不住了,咬牙道:“你这么帮着太子那家伙可有什么好处?”
胤祥皱眉,但还是冷冷道:“太子是君,你最好对他尊重一些。”
“那你可曾记得……”胤禵寒声道,“汗阿玛才是君,还是父!若是他二人反目,你当如何自处?”
——“不忠不孝”……梦中的康熙冷冷给胤祥下了评语。
说完后,胤禵心中也是一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配说这话,他们私下里做过的那些小动作,又何尝谈得上是忠孝?虽是如此,这话也不能不说,这是胤禵唯一可以点明的话了。
果然胤祥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猛然想到索尔图那事来。
康熙四十二年赐死索尔图那时胤祥还小,后来曾问胤禛汗阿玛为何会赐死他,胤禛回答的含含糊糊,那时他便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却没有细想,联合这事再想太子这两年的表现,加上前几日他说过的话……难道他真有了不臣之心?被十四弟他们察觉到,来提醒自己?胤祥此时已顾不得胤禵为何这么好心了,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一般。
看十三哥的神色不对,胤禵也觉自己刚刚那话太狠了,见胤祥后退,不觉伸手去扶他,却不想胤祥一把打开他的手,抿嘴道:“有劳十四弟关心了!”说罢转身就走,直接把胤禵晾在了原地。
胤禵呆了片刻,气得很踢了脚地上的石子,也不知是自己不会说话,还是十三哥不会听话,两人简直是无法交流。
这一晚,对谁都是个不眠之夜。
也许是因为胤衸的离去和太子的冷漠而受了太多的刺激,第二天康熙竟然病倒了,初时只是头疼乏力,结果一碗汤药灌下去,康熙直接卧床不起了,直把太医吓得磕头如捣蒜。
康熙倒是没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这病怕是一半是心病,直到现在,他一闭眼还会不自觉想到太子那冷漠嘲讽的表情……太子怎会变成这样?胤衸可是他的亲弟弟!
再联想到太子这几年的荒唐行为,康熙只觉得心凉,自己当年亲自教养的儿子,竟也会变成这样吗。
“汗阿玛,”声音传来,胤祥捧了药进来,“该服药了。”眼下胤衸夭折,康熙又一时不想看到太子,便叫了胤祥随身陪着。
看到自己的十三子,康熙微微舒了口气,借着胤祥的扶持坐起身,喝了药,递还给胤祥药碗后,便见他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黑色。
“昨晚没睡好?”康熙问道。
胤祥微微顿了下,答道:“回汗阿玛的话,儿子昨晚有些睡不着。”
康熙又想起了胤衸,不由得叹口气道:“也难怪……罢了,你回去歇歇吧,别累着。”胤祥依言退下。
之后的几天,胤祥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即使康熙催他去休息,胤祥也没有回去,康熙此时也希望有个儿子能在自己身边,便也由着他了。
胤祥自从那日听了胤禵的话后,几日心中都乱糟糟的,也未曾休息好,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不过还好,这几日他陪在康熙身边,尽心照料,也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而且这些日子他也不曾见到胤禵,更少了番尴尬,于是,他也几乎所有时间都陪着康熙,很少想到要回去。
太子前日里也来找过他,看他的样子很不好,似乎比前段时间更为焦虑,说话甚至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胤祥也不太想见他,便没在意,甚至有了种躲过一时是一时的感觉。
想不到自己竟也会有了要逃避的情绪,胤祥不觉轻叹了口气。
“有心事?”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胤祥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汗阿玛面前走了神,忙道:“不曾有事……”
“朕觉得你这几日心绪不佳。”康熙道,接着咳嗽了几声,胤祥急忙扶住他,康熙接着道,“若是事事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汗阿玛教训的是。”胤祥低下头道。
康熙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躺回到床上道:“朕乏了,要歇歇。”说罢便闭上眼睛。
胤祥道了声是,没有动,又坐了好长时间。此时已是到了亥时,帐内虽有烛光摇曳,但还显得昏暗无比。四周静寂,胤祥坐着也没事,加上心情不好,就想出去走走,见康熙已经睡熟,便尽量不发出地小心退出帐外。
第十五章:夜警
可能是因为今晚天色太过昏暗,胤祥即使到了帐外依然感到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又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摇了摇头,向着远处缓步而去。
一路上除了侍卫并没遇到什么人,终于到了一处空地,仰望连漫天星辰都看不透亮的阴暗天空,胤祥心中更糟,在这里远远还能看到康熙所在的营帐,正在营地正中心,营帐高大,颇为醒目。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呆得无趣,便想着索性回去好了。
这样想着便这么做了,胤祥转头回返,直走到临康熙营帐二十丈开外,突觉前方人影闪过,不禁一怔,再仔细看去,便见有人扒着康熙营帐外,正内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