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他的腰便掠了出去。莫芜大惊,直觉身形一轻,整个人腾空了一般,四周景物快速掠过,冷风刀子一样割眼,他受不住,干
脆闭眼双手环住凌靖仇,由那人带着他,脑袋晕晕乎不知所去所踪。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莫芜感到停下来,睁眼发现他们处在一座破庙前,凌靖仇拉着他往里走,莫芜戳戳凌靖仇的肩膀,对方回
头看着他皱眉,“你干什么?”
“你的手好凉。”
凌靖仇没理他,心下却暗叫不妙,他一个人脱身还好,带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这么远已是勉强,偏偏鹤孤归山他常年不用,今日
偶然使出内力跟不上。跑了数里,实在支撑不住,才停在这破庙前。
耳边一阵尖啸,一只竹箭破空袭来,凌靖仇一个鹞子翻身竹剑擦耳而过,他就势一推把莫芜推进旁边的草堆,自己随即钻了进
去。
不多时,便有杂乱脚步声传来,莫芜一紧张,一声疾呼差点出口,被凌靖仇捂住嘴巴。草堆里全是湿草,凌靖仇手上全是凉汗
,内外环境皆密不透风,他一闷,手不自觉往眼前扒去,手指刚在草上戳了个洞,就被凌靖仇一把抓住,他气急地要抽出来,
凌靖仇不让,二人一番小动静挣扎,不想惊动了庙里的黑衣人,四人察觉有异,一步步向草堆靠近。
莫芜不动了,倒不是他不想动,凌靖仇拿整个身体锁住他,从上到下无一不在他手脚的掌控之中,就连耻骨……也紧紧贴合在
一起。从来没与人如此亲近过,就连年纪相仿的哥哥也未曾这样搂过他,莫芜一阵失神,眼睛直直看着与他侧身相对的凌靖仇
,草中一片黑暗,那人表情模糊得只剩一双雪亮的眼睛,专注盯着外面的动静。
莫芜缓口气来,好像觉得也不是那么闷了,他刚想摇头示意对方把手拿开,就见那双眼睛悬在上方,然后胸前一阵钝痛,一具
厚实的身体砸了下来紧紧抱着他。莫芜感觉下巴一松,那捂他嘴上的手终于撤了下去。只是凌靖仇这次捂的是自己的嘴,他死
死咬住手背部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莫芜愣了半晌,颤抖地抚上凌靖仇的背,只摸到一片湿滑粘腻。还来不及恐惧,身上的
凌靖仇又是一顿,莫芜吓得闭了眼,他听到了——利刃杂乱捅进草堆的声音,有一下插进了某种实体里,实沉的声音极像他小
时候栽树,将树苗插进土里,轻轻的那一声“噗”。
“喵……”一只小猫从草堆后面露了出来,几个黑衣人一望,大骂晦气,纷纷收了刀,又四下查探一番,见实在没有他二人踪
迹,才不甘心的退出破庙,朝其他方向追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直到完全听不见,莫芜松了口气,感到身上那人也松懈了下来,伏在自己颈边喘气,他鼻息热烘烘的,莫芜
心下一悸,赶忙扒开草将他拖了出来。
凌靖仇背上一片黏湿,血浸透了他整个后背,他嘴唇一片惨白,左手背上一排鲜明的牙印。莫芜吓得跪在他身边动也不动。
“伤、在左……左边背上……”凌靖仇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他出血量相当大,里外几层衣服被浸得透湿,莫芜脱不下来,凌靖仇教他把钉在柱子上的竹剑拔下来,直接划开衣服,伤有两
处,一处靠近左腋,一处在肩胛骨下方。莫芜撕了中衣给他包扎,凌靖仇自己护住中门、腰眼两处大穴,阻止血气逆行上涌。
又闭眼在地上趴了片刻,这才觉得攒了些神志起来。
“没看出来,你包扎伤口还有一手。”凌靖仇虚弱的开了口,遭遇两回,他这时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孩来。十五六岁的年
纪,一副娇小的身子骨,脸蛋圆乎乎秀秀气气的,翘嘴巴,时不时嘴角抿出两个米窝,眼睛不大却圆溜溜的,滑稽的是眼角处
收紧成一条线上挑,眨巴眨巴的样子像两条活灵活现的蝌蚪,凌靖仇扑哧一乐,开口唤他,“小蝌蚪,我怎么碰上你就狼狈得
很呢,果然他说的没错,不带扇子我的魅力就差一截了么?”
莫芜急忙制止他,“你不要说话!你出了好多血的!”他对凌靖仇的调笑置若罔闻,一心只关注他那骇人的刀伤,看了半天觉
得不放心,又撕了大半条中衣缠了上去。
凌靖仇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滑稽,他撩开外衣撕中衣的时候,一点也不注意形象,从下摆处一撕就是几圈,凌靖仇看他渐露的嫩
白小肚皮,心里又痒又想笑,正欲开口,却瞥见他外衣角上少了一块。
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那片衣角,匆匆看了看,又塞回怀里。莫芜还在与他那“自制绷带”纠缠,凌靖仇挣扎着坐了起来,“小
蝌蚪别撕了,我没事。”
“啊?”莫芜一时没回过神来,手还停在撕衣服的动作上,凌靖仇替他掩好外衣,又借他力量站了起来,“走吧,天亮之前我
们赶回家。”
“哎呀!”凌靖仇不说他都忘了,自己偷跑出来这么久,要是哥哥发现了,肯定又要气伤身体了!“我们快回去!”他一焦急
起来,也不管凌靖仇伤势,搀着他往外走,凌靖仇苦笑,“你慢点了,这里离京城十几里,我们这样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去的。
”
“那怎么办?”
第二十二章
凌靖仇看他着急的小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倒是很开心,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递给莫芜道,“前面不到三里有个官驿,你拿
这牌子去借匹马。朝廷用来跑八百里加急的都是暮云骑,日行千里不在话下,驮我们两个绰绰有余。”
莫芜接过牌子很听话的跑了去,他小孩子精力好,折腾一晚上看不出倦怠,此时往前奔的倒像小马驹一般,凌靖仇看他远去的
背影,心下一阵恍惚,他掏出那片衣角看了半晌,单手一扬,衣角像灰尘一般,轻轻落在远处草丛里。凌靖仇头一阵阵发昏,
此时快近四更,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身边虽再无异动,但终失血过多,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时,眼前是一双澈亮的蝌蚪眼,莫芜扶他起来,二人面前赫然多了一匹高头大马,哼哧喷着热鼻息,白色的鬃毛在夜
色中尤为明亮。“怎么这么久?”凌靖仇看看天色,四更过半,天已经蒙蒙发亮。
“我、我不会骑马……”莫芜像个做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牵它回来好费劲的……”
“你走着回来的?”凌靖仇有些吃惊,他看向莫芜的脚,对方本能的把脚往后缩。
凌靖仇在心里叹了口气,来回将近一个时辰的路,这小孩徒步不说,还带着匹马,脚上起水泡是必然的,只是夜色将尽,他没
时间察看小孩的伤情,只得强作精神,抱莫芜上马,然后一个纵身,自己也骑了上去。莫芜死死扒住马背,脸上一副僵直表情
,凌靖仇暗笑,从身后环住他,把他紧张过度的双手掰开,放在缰绳上问道,“小蝌蚪是不是有点怕啊?”
凌靖仇看到那圆乎乎的后脑勺向前点了点,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提醒莫芜“光坐上来就怕的话,那接下来可得抓紧了!”话音
未落,他双脚一夹马肚,得意地喊一声“驾——”,只见那马儿长啸一声,箭一般瞬时发射了出去。莫芜吓得忘了说话,只会
不时喊“救命”,凌靖仇大笑,将身前的小人搂紧一些,意气风发地扬鞭,京郊的夜晚,一骑绝尘,马蹄声急踏而过。
暮云骑名不虚传,进城时不过五更多,凌靖仇将莫芜送到西市岔路口,把他抱下来道,“我俩不顺路,只能送你到这,自己会
走吗?”
莫芜点头,“会的,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
“是么?那还真是送得巧啊。”他点点莫芜的小圆鼻头,又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这才忍着头昏上马,莫芜咧着大嘴,拼命
跟他招手,凌靖仇又留了片刻,不知怎的竟有些舍不得。
凌靖仇送的果然很巧,莫芜朝左拐个弯,轻而易举找到了百里王府的大门。竹桃在门口守了一夜,突然眼前出现了心心念念的
熟悉身影,激动得她一把抱住莫芜,“我的个小祖宗!你跑哪去啦?叫姐姐我在这苦等!若是王妃知道了,又不知要担心成什
么样子!”
莫芜有些做贼心虚,“我哥他没发现吧?”
竹桃揪住他耳朵,“王妃发现了还得了!去,房里呆着去!”
“哎哟!好姐姐快放手……疼……”
莫芋拿着手绢发呆。
入冬已三日,百里巽风走了十天有余,他数着指头算他的归期,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的期限,还剩下一半。莫芋抬头,看
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日子真的好无聊哦,每天吃吃睡睡养肚子,老王爷吃饭的时候一日看两回,莫芜不爱玩五子棋之类,也
就不常闹他,眼前常晃的除了竹桃便是老妈子。偶尔想到爹之外,他大把的时间都用来思念百里小王爷,巽风,好想你哦。
“哥?”莫芜悄悄推门走了进来,“你在发……呃……春?”
莫芋一拍桌子,“莫芜!”
“哥我说说嘛”莫芜一脸鄙视,晃晃手上的茶盏,“虎跑龙井哦,竹桃姐姐说皇上发的。”
莫芋绞着手里的手绢,摊开来又折回去,缠在手上玩两把,再抚平……
莫芜端着茶杯,“哥你别无视我好吧,手绢有什么好玩的呀,等会我陪你玩蹴鞠……”
“才不理你!”莫芋哼了一声,又继续玩他的手绢。莫芜黑线,怀孕到这种大月份以后,莫芋的智力好像完全退化,整天跟他
闹小孩子脾气,再不就撒娇,难道说百里小王爷不在的影响真有这么大?
“哥你来试一口啦……”不管了,撒娇不是只有一个人会,若比起来,小的这个才更厉害,莫芜托着茶盏往莫芋身上凑,“你
不喝不爱我……”
“谁要爱你!”
“哥……”虽然知道哥哥说的乃是有口无心的气话,但是听进去的莫芜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下伤心,他眼睛一水,掀开盖子往莫
芋口边凑,“哥哥尝尝嘛……”
“哎呀,不喝不喝!”莫芋下意识拿手肘去挡,没曾想莫芜本身没拿稳,茶盏一翻,满杯滚烫的茶水顷刻全洒了出来。“哥!
”莫芜反应算快,拿手挡在莫芋肚子前,还好茶杯是往另一个方向倒的,莫芋身上没被烫到,只是桌子和桌子上的手绢遭殃了
而已。
“糟了!”莫芋赶忙拎起手绢,上面被茶水浇得透湿,他有些埋怨莫芜,“你看!娘留的手绢哎,这下全湿了。”
“哎呀哥你傻啊,手绢又不是纸做的,脏了洗洗晒干,还是好的呀。”
“娘留了字的!”莫芋懊恼不已,“水一泡字不就花了……”他吗字还没说完就愣了,莫芜也愣了,两人呆呆的看着摊开的手
绢,一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老家安好,勿念家人。”
“哥,”莫芜捅捅身边的莫芋,“不是只有……四个字吗?怎么……”
莫芋一把拿过手绢,拧干水细看,只见安好上面多了“老家”,勿念下面多了“家人”二字,除此之外手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
有。“哥,我怎么觉得有点冷?”莫芜瞧瞧外面硕大的太阳,心里却扫过一阵阴风,“哥我怕!娘这是怎么了啊?”
莫芋摇摇头,那颗从没放到底的心又悬了起来,娘是要告诉他们什么吗?为什么要用这样隐匿的方法?如果他们发现不了呢?
那样娘又作何打算?
而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最大的黑洞被曝光——莫不是又跟盐漕案有关……
莫芋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绢,确定上面再没有其他的线索,他看着被泼得一片狼藉的桌子,想了一下后,将手绢拿到向阳的
地方。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手绢干透,上面的字渐渐消失,除了母亲挂慰儿子的那句“安好,勿念”以外,什么都没有。
“芜儿,”莫芋的脸有些凝重,阳光照得他有些不太真实,“你也懂事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明白吗?”
“嗯!”莫芜点点头,他的确懂事,在面对这样的大问题上,他比莫芋显得更不纠缠。
“接下来,我们要弄明白娘的意思。”他将手绢藏在枕头下,转过身来看着莫芜,“这是我们家的事,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
可以帮我们。爹不在,娘也不在,芜儿……”他说着说着有些伤感,莫芜扶住他,“哥!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
决!”他坚定的看着莫芋,兄弟俩头挨头,紧紧抱在一起。
“凌大人。”凌靖仇止步,身后一把尖细的声音叫住他,随后有琐碎的脚步声奔至,一个中年太监执绋低头,“凌大人身体可
好?今日朝堂上看凌大人脸色不佳,圣上颇为担心,特差奴家送来活络回春散一瓶。凌大人有病可补疮回气,无病亦可保健强
身。”凌靖仇微微一笑,并不接手道,“承蒙圣上隆恩,凌某身体不过微恙,如此极品良药,用在凌某身上,实在大材小用。
”他朝远处看一眼,“皇上恩德,凌某谨记在心,往后毕当戮力为国,犬马谨效万死不辞。”说完双手作揖,朝公公一拜,“
李公公辛苦,凌靖仇拜谢圣恩。”
不远处,黄袍加身的男人背手而立,那孩子一直不卑不亢,关心也好试探也好,从未有过多少回应。思此他眼神复杂,难道自
己搞错了?可是那五官眉眼,真的很像啊!
世上巧合之事常有,而亲历者不常有。皇帝看着凌靖仇远去的背影,眼前一阵恍惚,难道你和她,真的只是巧合?!
“爷,撑不住就别去早朝了,皇上对您也算恩泽,你不去他不会怪罪的。”王五解开凌靖仇的衣衫,背后沁出星星点点的红,
他拿着剪刀,正要剪开那略微凌乱的包扎。凌靖仇出声制止他,“慢慢拆吧,别剪。”
“爷?”王五颇有些不解,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早上从外面虚弱的回来,马不停蹄就赶去上早朝,这会又不许他剪这乱七八糟
的绷带,话说这绷带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
凌靖仇没回答他,只是眼前出现了一张认真的小脸,低头义无反顾的撕衣服……
“呵……”他轻笑出声,小蝌蚪……
“爷,孙大人送来一瓶活络回春散。”王五拿了药,递给凌靖仇看。
“孙回春消息这么灵通?”凌靖仇接过药瓶,微微皱眉。“你们谁走漏消息了?”
“没,我们都没遇见他呢。”王五拿了药,给凌靖仇洒在患处,两道狰狞的刀疤,看得王五嘴唇都有些发白,“爷您跟谁结的
仇?下了这么大狠手。”
“龙虎山的一帮草寇。”凌靖仇摘过一把扇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我杀了宁志轩,他们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