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心里一暖,低声说:“我知道,禾苗,我知道。”
“行了那你走吧,不喜欢就踹了他,再回来。”
江照无奈地笑,到电视柜里取出那个破旧的黑皮包,紧紧地握在手里:“那我走了禾苗,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田一禾大大咧咧地,“还有那个炮灰呢,他每天养着我,别提多殷勤了。”
“其实那人不错。”
“哎呀知道,但太普通了,小爷我是颜控,颜控懂吗?就算脸蛋不好身材也得好啊。”
“那我走了啊,记得检查……”
“煤气水电门窗,我记得我记得,放心吧。”
江照打开房门,田一禾忽然想起一件事,冲出来嚷嚷:“记得更文,你都三天没更了!”
“嗯,好。”
田一禾缩回洗手间,洗掉面膜,对着镜子轻轻拍拍脸上的肌肤,红润清透,多么闪亮的小帅哥一枚!
明锋不停地跟模特们说着注意事项,说得口干舌燥,接过Tomas递过来的饮料,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喘口粗气,问道:“宴会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那个团队经验非常丰富。Carl,我们这次一定会成功的。”Tomas自信满满。
明锋刚要说话,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听,里面传出江照的声音:“还在忙吗?”
“嗯,不过快完事了。”
“我已经做好饭了,你回来吃吗?”
明锋看了Tomas一眼:“你先吃吧,我可能得很晚才能回去,想和朋友出去放松一下。”
“那好,你忙吧。”江照语气温和,听不出半点埋怨的意思,挂了电话。
明锋拿着手机若有所思,Tomas碰了他一下:“你终于对某人动心了?他怎么样?”明锋笑笑:“还行吧。”他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正指向九点。
17、错误
明锋跟Tomas带着几个模特出去吃口饭,算是把饿了一晚上的肚子填了个半饱。折腾一整天再加半宿,大家又累又困身心疲惫,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匆匆吃完各奔东西。
明锋开门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电视里播放的似乎是枪战片,机枪手榴弹轰隆隆地响。江照歪在大沙发里,早就睡着了,怀里抱着乳白色的沙发靠垫,明显是在等他。
明锋刚把鞋子脱掉,江照像被什么惊醒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明锋,连忙站起身:“很忙吧,这么晚才回来。”
“是啊。”明锋揉揉眉心,轻声说:“快睡吧,其实你不用等我。干这行就是这样,一忙起来没有时间。”
“没事,还是等你回来了我才能安心。”江照刚才睡也睡得不踏实,现在心里宁定了不少,困意席卷而上,打着呵欠,“我先去睡了。”
江照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就又进入梦乡。周围十分嘈杂,很多人神色惊慌地在他身边急速穿梭,仿佛无声的潮水,一下子涌进来又一下子涌出去。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母亲哀哀恸哭,看着婶婶阿姨们无奈地劝慰,父亲黑白色的大照片挂在墙上,笑容和往日一样温柔宽厚。他甚至能回想起父亲粗糙的大手,亲昵地抚摸他的发顶,还有父亲爽朗的笑声。
他没有眼泪,他还不太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恍惚中还是老旧的楼梯,一步一步向上延伸,楼道里黑洞洞的,像无底的深渊。很多人冲下来,面色苍白,一个阿姨拉住他的手,嘴唇不停地在动,似乎焦急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一个担架被抬下来,白色布蒙着,里面躺的是谁呢?
他这时才闻到那种味道,很熟悉,又很陌生,已经被风吹得很淡了,但仍然刺鼻,挑动着他最脆弱的神经,他恍然明白过来,那是煤气……
煤气……
江照忽地坐起来,浑身发冷,眼前漆黑一片,就好像梦境里的楼道。他掀开被子下床,轻轻推开门。
江照醒来的一瞬间,明锋就醒了,他开始以为江照是要去洗手间,没想到对方竟会离开卧室。江照的脚步很急,很慌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立刻去办一样。
明锋皱皱眉头,他拿出床头的闹钟瞄一眼,才半夜两点,也就是说他才躺下一个小时。明锋用力擦把脸,起身跟着走出去。
明锋想喊一声江照,问问他有什么事,可他一到客厅,就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下,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江照无声无息地游走在地板上,像个飘荡的幽灵。从这边飘荡到那边,那边飘荡到这边。流连于厨房和客厅里,所有的窗前,所有的门前。
明锋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该不该叫他。看着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时间段在自己的家里这样游荡,你没办法不紧张,没办法不胡思乱想。
明锋忽然觉得江照异常陌生,这个人跟自己当初遇到那个在酒吧里的人完全不一样,明锋弄不懂是谁错了,他,还是江照?
等江照转身要走回来,明锋迅速躺回到床上装睡觉。江照仍没有躺下,而是去拉开衣柜门,窸窸窣窣似乎在摆弄什么。过了好一会,明锋感觉到被子微微一动,江照带着些许凉意的身子躺在自己旁边。
再过一会,传来江照平稳的呼吸声,缓慢而悠长,他睡着了。
但明锋,却被他带来的那点凉意,弄得睡不着了。
江照无论睡得有多晚,第二天早上六点是一定要起床的。他一直都如此,有时候甚至会更早,这取决于和他在一起居住的人,生活习惯是怎样。
他轻手轻脚走到厨房,打开电饭煲,煮粥。把昨晚包好的小笼包豆沙包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到蒸屉上。切了点胡萝卜丝、黄瓜丝、豆干丝、香菜段,拌上调料、麻油香油,最后又撒了点芝麻,做成开胃小菜。
江照喜欢做饭,尤其是早晨的时候,四周很安静,所有的纷扰噪杂距离自己都还远。他把一顿饭弄得喷香扑鼻颜色诱人,总想着会有那么一天,能有一个安定的家,让自己这样随心所欲地摆弄,心满意足。
明锋在床上翻来覆去,勉强再躺上一个小时,实在没法睡了,起床洗漱。
江照听到声音,走出来问:“今天有事吗?这么早起来。”
“啊。”明锋含糊地答应着,他走到餐桌前,心里掂量着该怎么跟江照说昨晚的事。
江照没有留心到明锋的脸色,不得不早起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他早就学会这个时候应该少说话。江照把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说:“吃吧,我包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明锋看着白瓷碗里的粥,放了一点红豆和糯米,是淡淡的棕红色,他舀起来喝一口,暖得很。小笼包白白嫩嫩,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随手拿起一个,塞到嘴里。
“怎么样?”江照注视着他,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期盼。
明锋点点头:“很好吃。”
“是吗?”江照笑了,颇为满足。
明锋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无法打破这种温馨的惬意的氛围。不能否认,江照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他就像水一样,缓慢而悠然地流淌,能令身边的一切安静宁和下来。只要你不去理会他有时的神经质,他其实是能令你很舒服的。
明锋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吃了一屉小笼包,连喝两碗粥,心情好了不少,随手披上外套:“今天我还得出去,很多事得办,晚上估计又得你自己吃饭了。”
“哦。”江照站起身,“那你几点能回来?”
明锋想起昨天六点和九点那两个极为准时的电话,犹豫了片刻,说:“估计得十点吧,也有可能得大半宿。”
“那我等你。”江照说得很自然。
明锋本想说不用等,但一转念,没说出来,他发现江照有时候很执拗,近乎病态,你根本改变不了。
明锋下楼,开车,去找冯贺。毕竟是在国内第一场秀,身边的朋友都应该请一请的。
冯贺正在闹心,非常闹心,原因是他伟大睿智英明神武腹黑鬼畜的连旗连哥,要学厨艺。
连旗受刺激了,被田一禾刺激了。
最近田一禾日子过得挺滋润,每天连旗七点钟准时敲门——当然时间是田一禾定的——放下各种早餐,顺便帮田一禾收拾收拾屋子,拧开洗衣机洗洗衣服。
田一禾心情好的时候,跟连旗说上两句闲话,聊聊今天外面冷不冷啊,晚上去哪玩啊之类之类的。心情不好就瞪着两只眼睛,跟炸毛的小公猫似的,一会说面条太烫了一会说衣服晾的不是地方横挑鼻子竖挑眼。连旗好脾气地笑,时不时捋捋他炸起的毛。
连旗天天变着花样给他买饭吃,高档的低档的有名的没名的,把田一禾本来就刁的嘴养得越来越刁。到后来田一禾腻烦了,他不喜欢饭店那种千篇一律的味道了,他想求新。他一边修指甲一边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一边眼睛跟探照灯似的随着连旗走来走去。等连旗在餐桌前忙活着摆上美味的时候,忽然开口:“我说,你会做饭不?”
“啊?”连旗推了推眼镜。
“做饭。”田一禾不耐烦地翻个白眼,“我想吃红烧肉。”
“那我现在去给你买?”连旗一副标准忠犬的模样,极富耐心地问。
“不,我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连旗半天没吭声,他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眼镜,然后他说:“我给你去买吧。”
田一禾来劲了,他扔下指甲刀从沙发上跳起来,摸着下巴绕着连旗踱步:“哦,原来你不会做饭。这不行啊炮灰,你想追我不会做饭可不行。你知道不?我的厨艺那叫顶呱呱,知道我最擅长做什么不?”
连旗真的差点就回答:“馄饨。”幸好他寡言的性格已经深入到骨髓里,两个字在唇边转了两转,没说出来。
“馄饨。”田一禾自己说了,还挺得意,“你可别看那个简单,难着呢,用什么肉用什么菜放多少盐……”他扳着手指头念叨,最后一摆手,“说了你也听不懂。反正,你得会做饭。”
连旗沉默了好一会,然后他说:“我会下面条。”
“行啊,那你给我下一碗。”
连旗像奔向战场一样慷慨赴义地进了厨房,噼里啪啦忙活近一个小时,等田一禾差点饿趴下的时候终于把面条端上来了。
田一禾看一眼花花绿绿黑黑红红的一碗东西,愣是没敢动。他说:“算了你买的菜其实也挺好吃的。”
连旗一回到书店,就让冯贺给他找烹饪学习班,还要速成的,还要家常菜的。冯贺内牛满面,老大你以前是混黑社会的你还记得吗?你手下几十个兄弟你还记得吗?你是S城黑彩最大的庄家你还记得吗?那小子是正规彩票站的跟你势不两立你还记得吗?
冯贺没敢说这些,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连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那小子啥呀?”
这句话问完连旗就没说话,他站在书店清爽明亮的大落地窗前,望着对面脏兮兮的彩票站,目光深沉而又飘远。等冯贺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连旗开口了:“他含着眼泪气势汹汹地骂你的时候最好看。”
冯贺一脸的黑线,于是连哥你其实是个受虐体?
18、探听
尽管冯贺心里千个不愿意万个不愿意,但是老大的话还是得听,赶紧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开始找吧。找来找去也没有这样的呀,教英语教书法教电脑教会计教物流教拉丁舞健美操,就是没有教做饭的。好不容易打听到S城的妇女会馆弄了一个家庭烹饪学习班,可也不能让自己老大跟一帮家庭主妇老娘们学厨艺不是?
但连旗不在乎这个,他很随意地瞅了一眼,说:“挺好。”
这就算拍板了!
于是那天上午,连旗开着自己那辆极为低调的辉腾去妇女会馆学厨艺;于是在场七个人,其中还包括妇女会馆怕冷场现找来的两位,就连旗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于是主持人一边忍笑一边帮连旗系上早就准备好的嫩绿嫩绿的连衣围裙,胸前还绣着一只嫩黄嫩黄的小鸭。
可冯贺和连旗都没想到的是,这个学习班是妇女会馆搞的一个新活动,遍S城办这种班是头一份,也算给三八妇女节献礼了,是要上电视做宣传的,证明咱新时代的女性家庭事业两手抓,两手都挺硬。
结果田一禾正美滋滋地吃着连旗刚刚做好从厨房里端出来的红烧肉,喝着大米粥,就看见电视里主持人笑吟吟地向广大观众朋友报告一个好消息,然后连旗就出来了,还是第一排。在一众姹紫嫣红娇声曼语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好似一比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十二金钗围着的贾宝玉。嗯,就是岁数大了点。
别看连旗位置挺搞笑、装扮挺搞笑,但态度是极为认真的。拧眉攒目地跟饭锅饭勺较劲,好像不是在炒菜而是在摔跤,跟身上可爱的小绿围裙小黄鸭,配成一幅极富喜感的画面。
田一禾当时就喷了,他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冲电视点着手指头,大声喊:“炮灰我靠你快过来,你上电视啦!”
连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马上,菜快炒好了。”
画面多说十几秒,晃一晃过去了。田一禾笑嘻嘻地踱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调侃他:“行啊炮灰,你挺上相。”
连旗憨憨厚厚地嘿嘿乐,把香菇扒油菜盛到盘子里,还用筷子稍稍摆了个造型,递给田一禾:“你尝尝,我新学的。”
田一禾伸出爪子拈起一根油菜,吸溜抽到嘴里,吧嗒吧嗒:“嗯,别说,大有长进。”
“行,你觉得好就行。”
田一禾把菜端回餐桌上,一边吃一边看着连旗在厨房里忙活。不用他说田一禾也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要去学厨艺,能有个老爷们心甘情愿混在一堆女人中间学做菜给你吃,田一禾觉得这种小攻他以前没遇到过,以后估计也够呛能遇到。
他夹块红烧肉塞到嘴里,心想,这个炮灰也挺好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冯贺正为找连哥莫名其妙的要求痛苦着呢,然后他接到了明锋的电话。冯贺对连旗说:“连哥,我出去一趟,跟朋友吃顿午饭。”
“行。”连旗正忙着对账,头都没抬,“一会也有个朋友要来见我,我也得出去吃。”
“成,连哥,那我先走了。”
冯贺裹上羽绒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走到角落里的必胜客,找到明锋:“你小子不是忙什么发布会呢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明锋把纸戒指放到桌上。
“干吗,求婚哪。”冯贺笑着打趣。
“你想得挺美,这是邀请函,入门卡。”
“拉倒吧,你那个什么会我才不去凑热闹,一堆人穿得挺光鲜不说人话,我听都听不懂,简直受罪。”两个人熟都不能再熟了,冯贺说话也不忌讳。
“那就留着作纪念,万一相中谁了呢。”
“去你的,那也得是几克拉钻的呀,给个纸做的谁要?”冯贺瞅了瞅明锋,“你脸色不好啊,这两天没睡好觉吧。”
“有点累了。”明锋抿了口咖啡,他犹豫了一会,说,“大贺,问你个事。”
“说。”冯贺往嘴里塞披萨饼。
“是……江照。”
冯贺差点把自己噎着:“不是吧你问他?你对他感兴趣?”
明锋笑笑,没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