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文深吸口气:“禾苗,我知道你恨我,我……”
“恨你?”田一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放一百一千一万个心,我一点也不恨你。我恨你干什么?你跟我有半点毛关系吗?要是不出声你在我眼里都不成像你知道不?我回答你两句就当奉献爱心替红十字会造福人类了。狼心狗肺的玩意我恨你干啥?被狗咬一口我还能咬狗去?胡立文我今天告诉你,我就是不愿意看见你,我恶心!”说完还直着脖子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胡立文皱紧了眉头:“禾苗……”
“滚,快他妈滚一边去!”田一禾上车砰地关上车门,钥匙一拧方向盘一打,要不是胡立文躲得快非得被撞上不可。
胡立文怔怔地望着汽车开走的方向,半天没动地方。
田一禾汽车开得飞快,一把轮出了主干道,钻入一个窄巷子里。他挥拳用力在车喇叭上砸了两下,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田一禾嘴里骂,从怀里掏出烟来才发现一根都没有了。他气得将烟盒团成一团掷出去。纸团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弹落到车座中间。
田一禾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一串电话号码,刚一接通就大叫:“炮灰半个小时立刻给我赶过来,否则你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22、挑衅
还没等田一禾给连旗打电话,早在他跟胡立文在万豪门前拉拉扯扯破口大骂的时候,连旗就接到了阿城的汇报。
阿城以前跟过连新,还是很近的那一种,也就是说什么帮派斗殴洗钱贩卖枪械都曾经参与过,也是挺有手腕的一个人。当年连新饮弹自尽,保住的不只是渊源极深的某些ZF官员,还有自己绝大部分兄弟。他们都想跟着连旗继续干,但连旗想低调一些,筛选筛选再筛选,最后只留下十来个人作为核心成员,其余的都给笔为数不少的钱打发去过小日子去了。
就是现在,他们风光也不同往日,每个人经营一个黑彩店,蔫吧悄动地赚钱。但阿城这样跟连氏兄弟贴心的级别要高一些,万豪所在的整个沈河区都归阿城管,连旗一般不过来。所以说,人家连旗管理体制严谨着呢,绝对跟ZF行政区域相靠拢,不比彩票中心差。对阿城来说,这样更好,赚的不比以前少,风险要小得多得多,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媳妇孩子哪天遭人报复绑架撕票啥啥的。
经历过风风雨雨生死关头的人才能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别看电视电影里演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好像这才够刺激才叫没白活一回,其实那刀砍在身上,谁疼谁知道啊。所谓的英雄背后都是狗熊,只不过流泪不让人看见罢了。
阿城见过田一禾,就在连旗的书店里,向连哥汇报工作的时候。田一禾大咧咧地坐在一楼书店的沙发上,手边堆了厚厚一摞漫画书,跟书店是他开的似的,一点不见外。看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茶几上摆了一堆瓜子青豆牛肉干美国大杏仁外加冰红茶。榛子都是最好的水漏,轻轻一拍壳就开。
阿城一点也看不上这小子,除了脸蛋长得漂亮点之外,可漂亮的他见得多了,说句得罪连哥的话,当年那个钟青长得就很帅,非常帅,带劲。要不连大哥怎么一眼就看上了?事实上他对两个老大喜欢男的就不太能理解,女人多好啊,软软呼呼的,男人硬邦邦有什么好摸?再说田一禾太得瑟了太嚣张了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阿城就看不了他那个样儿。
但连哥喜欢,真喜欢,从心眼里往外喜欢,看田一禾的眼神都不一样。在阿城的印象里,连哥不笑的时候很少,有时候甚至越生气越愤怒越笑,但目光是冷的,透着刺骨的寒,每当这时,他们手下就明白,对方估计够呛了。连大哥去世之后,连哥也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死水一潭,古井不波。
但现在不一样了,连哥嘴是笑的,眼睛是笑的,眉毛是笑的,心也是笑的。田一禾越咋咋呼呼要这要那骂骂咧咧,连哥越笑。笑得阿城直发毛,不由连打几个寒噤,跟旁边的冯贺无声对视,各自做个含义不明的鬼脸。
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老大吩咐一定要一丝不苟地完成,因此田一禾从万豪一出来,阿城就给连旗打电话,没想到正说着呢,田一禾后面又跟出来一个,还扯住田一禾不知在干什么,俩人在万豪门口撕扯上了,阿城这个电话简直一现场直播,当然只是解说版。
连旗一点没耽误,按了电话出门开车。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种直觉,田一禾遇见的恐怕就是两年前在馄饨摊的那个姓胡的,胡什么连旗不记得了,长什么样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田一禾一边低头骂一边抹眼泪的样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连旗赶到万豪用了二十分钟,田一禾坐在驾驶座上望天,眼睛里一片空白。田一禾以前也曾经想象过自己再次遇到胡立文的情景,最痛快的就是他功成名就趾高气昂,然后胡立文苦巴巴地来求他办事,求他原谅,他很宽大地将手一挥:“过去的就过去吧。”于是胡立文更加感激涕零羞惭无地。
可惜,田一禾没有功成名就,也做不到趾高气昂。原谅和宽恕是需要资本的,资本就是你拥有的太多了,不在乎这一点。但田一禾资本没多少,吃的苦倒是太多太多了。越痛苦的时候就越痛恨那个把自己推到这种痛苦地步的人,越痛恨就越后悔,越后悔就越痛苦。这是一个死循环,解脱不了。
于是,再次遇到胡立文,田一禾没办法淡定装作若无其事,尽管他知道那是最好的表现。他仰靠在驾驶座上,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往事像不停闪过的车前灯,亮一下又过去了,过去了又亮一下。
他恨胡立文,厌恶胡立文,因此也就更恨居然当年瞎了眼能看上这么个恶心的货色还为他付出一切的自己。
手机响了,田一禾懒得动,《爱情买卖》撕心裂肺唱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了动静。不大一会又响起来,大有不屈不挠的架势。
田一禾伸出手,拿起手机接听。
“田一禾?”里面传出连旗的声音,中规中矩浑浑厚厚的,他问,“你没事吧。”
田一禾忽然就来劲了,像刚刚在外面吃瘪回家还要被黄脸婆磨磨唧唧问个没完没了的公司小职员,憋了一天的气一下子爆了。事后田一禾回想起来,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当时的心态,最后总结一句,连旗的脾气太好了。你之所以敢在一个人面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是因为你知道他肯定不会伤害你。
田一禾粗声粗气地问:“你他妈在哪呢?”
“你旁边。”
田一禾往左边一看,黑魆魆的一个东西,似乎正是连旗那辆极为低调的什么“辉腾”。田一禾二话没说,开门下车。
巷子里又脏又暗,行人极少。每个灯火璀璨繁华辉煌的背后,总有阴暗肮脏如影随形,世界上哪里都一样。
田一禾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上,卷入一股寒气。车里顶灯开着,光线昏暗,没比外面亮多少。田一禾喘口气,双手一分,脱下酒红色的皮外套,还没等连旗反应过来,又一把扯下铅灰色的套头薄毛衫,上身立刻赤果。
连旗愣了,他问:“禾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田一禾冷笑,他高高抬着下颌,从眼皮缝中瞧着连旗。这个动作使得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挑衅几分嘲弄几分傲慢,他说,“你还装什么装?以为我不知道?做低伏小装模作样的,你不就是想干我吗!”他声音很高,很飘,很尖锐,甚至有些刺耳,像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轻颤的尾音又平添了几分悲怆。他慢慢地解开皮带,双眼直勾勾地盯住连旗,像看透人生嬉笑怒骂的名妓看一个陌生的顶着可鄙嘴脸对自己垂涎三尺的嫖客。然后双手一用力,裤子一直褪到脚踝,于是他全身近乎赤果了。
结实的胸膛,紧绷的下腹,修长的腿。田一禾的肌肤细腻而光滑,肌肉线条极为优美,被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毫无疑问,田一禾极具诱惑力,尤其是当他现在这副赤身果体的模样,仍然斜睨着你,目光满含讥讽和冷笑的时候,足以升腾起人内心中最邪恶的暴力冲动,想要狠狠地把他压住,左右开弓扇他几个耳光,揪住他的头发干他干到死!
田一禾听到连旗的呼吸变粗了,他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古怪,有点恶毒,有点激愤。他向后仰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闭上眼睛,微微分开双膝。
田一禾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的摩擦声,心里的冷笑就更浓了,还带着一丝狠意。什么样的男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挑逗,除非他……
他还没想完,就觉得身上一暖,鼻端瞬间闻到一种淡淡的属于男人的体味。田一禾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衣服,和仍稳稳当当坐在驾驶座上,只脱了外套的连旗。
连旗说:“要睡觉别都脱了,车里冷。”
田一禾愣了,其惊讶程度一点不逊于连旗猛然看到他开始脱衣服。连旗还是那副样子,微微笑着,还顺手推了推眼镜。
田一禾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突然扑哧笑出来,接着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干脆抱住连旗的衣服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横流。他说:“你他妈阳痿吧!还是X功能障碍啊?不会自己挥刀自宫了吧?硬不起来你就直说,用点道具小爷我挺得住!敢情你追我只是图个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
面对田一禾连珠炮似的恶毒的痛骂,连旗只淡淡地说:“是不是男人,用不着这时候表现出来。”
田一禾一下子就没词了,刚开始他为连旗会扑上来干他而愤怒,现在却又为对方没有扑上来干他而愤怒。田一禾一把扯下身上盖着的连旗的外套,一边退裤子穿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去你M的,有种你一辈子也别干我!”
连旗又推了推眼镜,稳稳地笑了,他说:“这可不一定。”
田一禾翻个白眼,嚣张地对连旗竖起中指:“干!”
闹了这么一出,胡立文带来的那点怨怼委屈愤懑呼啦啦一下子没了,伤感也是需要气氛的。田一禾本来就没心没肺,那阵风过去就过去,开始左兜右兜地摸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嘴里不由骂一句:“我草!”
连旗递过来一盒,田一禾瞥一眼,嗯,中华,还行。他接过来叼在唇边,连旗服务到位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田一禾问他:“你小子不是不吸烟吗?”
“偶尔也吸。”
田一禾笑骂:“切——看你那德行吧。”狠狠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个烟圈。
“怎么,心情不好?”
田一禾咧咧嘴:“碰到前任男友了,就是抛弃我那个,你说心情能好吗?”跟连旗他想都没想,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他斜睨着连旗:“我说,你以前喜欢过谁没?”
连旗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算是喜欢过吧。”
“我靠什么叫算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算。”田一禾又吸口烟,“男的女的?”
“……男的。”
“后来呢?他也把你甩了?”
连旗沉默了一阵,忽然觉得在田一禾面前掖着藏着的未免太矫情,他说:“后来他跟我哥了。”
田一禾一口烟直呛到嗓子眼里,指着连旗边咳嗽边笑:“我去了,你他妈演东邪西毒呢?”
这部电影连旗也是看过的,当年连哥也是个文艺小青年。想起那个倚在栏杆上的孤单寂寞的张曼玉,再看看面前又喘气又咳嗽憋得面红耳赤的田一禾,也不知怎么,连旗突然觉得真的很好笑,几年的起起落落恩怨情仇生死离别,原来也不过一出戏而已。时间久了,什么爱恨什么悲苦,一切都恍惚了。
连旗跟着田一禾,一起笑起来,笑那段恍惚的往事,笑那个曾经的自己。
23、换车
田一禾一根烟抽完,心情好了不少,这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身处的这辆车。男人爱车那是天性,就跟爱枪爱钱爱美人以前人爱刀爱马一个样,那是实力的象征,完全可以彰显雄X的本质。很多老板喜欢给小蜜买越野大吉普,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雄X。
就算一个不懂车的人,也完全能看出辉腾跟奇瑞QQ的区别。然后田一禾就心跳了,他一边装模作样用一种不屑的轻蔑的眼角余光东瞧瞧西瞅瞅,时不时貌似很随意地摸两把碰一下,一边心里又雀跃又羡慕又嫉妒又激动,暗骂:“我操,真腐败!”
“就这车一百来个?”田一禾撇着嘴问。
“嗯。”连旗笑得老老实实的。
“也算凑合。”田一禾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双手摩挲着皮制座椅,“一般般吧。”
“你开一圈玩玩?”
“啊。”田一禾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让你看看小爷我的车技。”
两人换了座位,田一禾先挂档再给油,汽车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
太他妈过瘾了,田一禾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满面春风一脸享受。这他妈才叫车,看看这速度,这舒适度,这隔音技术……完美,太完美,跟它一比,自己那就是一驴车,还得是木头轱辘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田一禾偷觑着连旗,这小子到底干什么的,第一次见面没法现他这么有钱哪,穿得也挺普通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田一禾开车绕着万豪晃了一大圈,又回到窄巷子里,意犹未尽地吧嗒吧嗒嘴,连声叹息。
连旗说:“要不,我给你买一个?”
这句话正戳到田一禾的痛脚,立刻一瞪眼睛:“谁用你买呀,你跟我什么关系啊你给我买车?显你有钱是不?骚包是不?你想包养我啊?小爷我不稀罕!切——”
连旗连忙捋捋他炸起的毛:“不是不是,我就是看你挺喜欢的。”
“我喜欢我自己会买,用不着你献殷勤。”田一禾瞪了他一眼,可他又真心喜欢这辆车,忍不住摸了又摸。
连旗沉吟着给他出主意:“要不,先借你开两天,咱俩换换车。”
这主意不错,田一禾动心了,有点犹豫,还要嘴硬:“先说好,我就是借来开开,你这车太费油,开够了咱俩还得换回来。”
“行,行。”连旗回答得十分恳切。
田一禾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扔给连旗:“喏,你可别把我车给开坏了。”
“肯定不会。”连旗笑着下了车,转身去开田一禾的QQ。
田一禾眼瞅着连旗开车走了,立刻兴奋地一挥拳头,大叫一声:“吔!”拿出手机给江照打电话:“喂江照,能出来不?让你看样好东西!”
他这边叽里呱啦一顿说,那边江照似乎也在说话,不过对象不是田一禾:“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没关系。”
田一禾愣住了,他听出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他问:“喂,你在哪呢?”
江照说:“还在宴会厅。”他好像走了几步,周围安静下来,“你要走了吗?”
“啊,对,我跟炮灰换车了,你走不?”
“嗯,我等明锋。”
“哦。”田一禾只顾着兴奋,忘了江照是和明锋在一起了,没有朋友可供炫耀,乐趣未免减半:“那好吧,我先回家,过几天给你打电话。”田一禾挂断了才想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过江照在宴会上认识些新朋友也正常,就没再打过去。心思转回来,发动车子手按方向盘,那叫一踌躇满志心得意满,大有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感觉,豪情万丈溢于言表。大吼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