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一直站在胡清语身后,不发一言,静静站着。
韩安灵不看胡清语,只定定地看着玫瑰:“我不信他,我信你,我只听你说。”
胡清语明显颤抖了一下,转过身面对昏暗的灯光和虚无的空气。在胡清语看不到的地方,玫瑰用一种少女痴迷的眼神看着他,轻轻说:“我知道胡医生看不上我,我一厢情愿罢了。其实,我最大的怨念,就是没有在临死前看到胡医生,谢谢你韩安灵。”她嘻嘻一笑,眼睛完成优美的月牙:“我亲耳听到他拒绝我,就没什么遗憾了。”说着她的魂魄越来越淡,就要消逝在空气里。
韩安灵几步扑过去,试图挽留她:“你不要你的尸体了?”
玫瑰的魂魄已经消散,只有空气里传来清脆的少女声音:“切,臭烘烘的,谁要那种东西,要记住我可是漂亮可爱的美少女哦。”
韩安灵站在玫瑰消逝的地方,心中只剩下失落伤心和更多的迷惑。
胡清语似乎感觉到身边让人不安的东西消失了,坐在沙发上,他伸个懒腰,装作不经意地把那盆玫瑰端起来拿走。
韩安灵拦住他,语气很低:“喂,告诉我那个女孩怎么死的。”
胡清语重新坐在沙发上,一副很烦恼的样子:“安灵,不是说了吗,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女孩是谁。”
韩安灵站在他面前,咄咄逼人地说:“她那么爱你,临死都想见你,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胡清语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孩子的气势压倒,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说:“说实在的,追我的女人多了去了,从门口能一直排到三条街外,我哪能个个都记得啊。”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这太难为我了。”
韩安灵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整个屋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间黑洞洞的卧室,语气平静地说:“实不相瞒,胡先生,我觉得那个女孩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
胡清语换了个坐姿,勉强镇定地说:“别告诉我你不但通灵,还能穿越。”
韩安灵摇摇头,说:“我只是嗅觉很敏锐,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腐肉味,没猜错的话,大概就是尸体腐烂的味道,玫瑰一直说她的尸体在这个屋子里,我猜就是她的尸体吧。”
胡清语站起来,走到韩安灵面前,低下头,似乎想确认眼前究竟是什么物种,最后他把手搭在韩安灵肩膀上,带着微微的力道,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孩子,闹够了吧,叔叔送你回家。”
韩安灵站着不动,很坚定地说:“叔叔,打开卧室门,腐烂的味道在里面。”
胡清语英俊的脸上似乎结了一层冰霜,他暗暗用了几份力气,想强行把韩安灵推出去,而韩安灵像一直幼小却凶猛的野兽,纹丝不动地站着,和胡清语对峙。
正在两人沉默的时候,卧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铁链声,以及肉体拖在地上的声音。
卧室除了一道普通的木门外,还有一扇看起来十分牢固结实的铁门,黑黢黢的铁门上有一个脑袋大小的正方形小窗口。
“咔哒”一声,小窗口打开。
胡清语和韩安灵一起朝卧室看去。
“老公,你回来啦。”随着一声娇滴滴且温柔的女人声音,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口,犹如头骨上覆盖一层卫生纸一样,这是一张瘦得很恐怖的脸。
韩安灵被吓到了,“啊”了一声,后退几步。他一向胆子大,什么血淋淋的场面都吓不住他,然而一个活人长成这个样子,的确是够惊悚的。
胡清语快步走上前去,语气很温柔地说:“嗯,回来有一会儿了,来了个客人。你饿不饿,要不我现在给你做饭去?”
女人把脸贴在窗口,尖而长的下巴抵在门上,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轻轻说:“今天不想吃饭呀,我想到外面玩。”
胡清语摸摸她的脸:“等一下客人走了就让你出来好不好?”
韩安灵站在胡清语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个女人。腐烂的尸体味道从这扇小窗口飘出来,很轻微,一般人是闻不到的。他想也许玫瑰的死和这个女人有关,慢慢向前一步,问:“阿姨,你想出来吗?”
胡清语猛地把韩安灵拉到远一点的地方,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警告道:“你不要离她太近,她会伤人。”看到韩安灵一脸迷茫的样子,就撸起袖子给他看,一排青紫的牙印:“你看,她有躁狂症,发起疯来力气很大,打人咬人,我不想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所以锁起来了。”
韩安灵看了一眼小窗口那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对胡清语“哦”了一声,然后举起手里的橙汁说:“叔叔你先忙,我喝完了橙汁就走。”
胡清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但是也没多想,揉揉韩安灵的脑袋说:“今天真不方便,下次叔叔带你到外面吃饭,”看着韩安灵含着一口果汁嘟着嘴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说:“可爱的小男孩。”说完去厨房准备妻子的营养晚餐了。
韩安灵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轻快地走到卧室门前,望着小窗口里呆呆的女人脸,轻声说:“阿姨?”女人毫无反应,像是电影里被按了暂停键的镜头一样。
韩安灵审视了一下铁门,纯钢打造,敲起来很有厚重感,大概有几寸厚。他运足力气,两手扳住铁门一角往外拽,憋得小脸通红,门门轴被拉得有些变形,被扳住的一角严重扭曲,出现几个小小的指印,然而门依然没有打开。
韩安灵松了手,一边搓着有些发疼的手,一边大口大口喘气。然后一抬头,一直静止不动的女人正冲他阴测测地笑。
韩安灵打了一个哆嗦,有些发憷,很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转身跑回家。但是玫瑰的尸体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不能不管。
女人保持着诡异的冷笑,嘴巴张得很大,几乎要咧到耳朵处,牙齿尖锐泛着灰白的光,突然一只白骨似的手伸出来,手上挂着一把钥匙。女人开口说话,表情冷漠诡异,声音却依然温柔且娇滴滴:“你进来呀。”
韩安灵没犹豫,立刻拿过钥匙“哗啦哗啦”打开铁门,一脚踏进去时,身后传来胡清语炸雷似地大吼:“安灵!别进去!”
铁门咔哒一声被女人从里面反锁。
胡清语手里还端着一碗煮好的麦片粥,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口,他把碗狠狠砸在门上,失控似地怒吼:“疯子!放他出来!”他对着铁门拳打脚踢,涵养全无,把能骂的词汇都用上了,然而铁门里寂静无声,听不出什么动静。
屋子里黑黢黢一片,韩安灵进去之后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他闭上眼睛,试图用听觉辨认四周的动静。
两米外的地方女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她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拖着脚上的锁链,她哗啦呼啦走到韩安灵身边,望着黑暗里小小的身影,低声说:“小乖乖,真可爱啊,阿姨最喜欢你这样漂亮的小孩了,来陪阿姨玩好不好。”
韩安灵不看她,在黑暗中辨认尸体的方位,同时问:“阿姨,以前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漂亮的小孩呀。”
女人“嘻嘻”一笑,语气很神秘地说:“有呀,是个长头发的小丫头,可是她不听话,一直哭啊哭,我只好把她种在花盆里了。”
“哦,”韩安灵睁开眼睛,眼睛已经是幽幽的绿色,整个卧室的情形尽收眼底,卧室四周有三面墙下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最大的直径有近一米,最小的能放在手心把玩。枝叶都蔫头耷脑的,和那株玫瑰一样。
韩安灵走近最大的盆栽,双手搭在盆栽边缘,运足力气抬起来,手腕一翻,盆子碎了,泥土和枝叶在地上散成一堆。韩安灵用手随便拨弄了几下,就摸到一大团头发和一个尚未完全腐烂的脑袋。“唉,”他在心里感到心疼:“玫瑰呀……”
女人手脚并用爬到韩安灵身后,冰凉的手抚摸韩安灵的身体,从腰上抚摸到脖子,声音带着神经质的温柔:“你在干什么呀。”
韩安灵把另一只花盆砸开,细心挑拣腻土中的半只手臂,同时轻声回答:“这个漂亮小孩的身体,我要带走。”脖子上冰凉的手猛然用力,紧紧卡住他的喉咙,同时耳边传来女人冰冷的声音:“不许。”
“为什么?”韩安灵试图和她讲道理:“她又不是你的,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无声无息死掉了,连个坟墓都没有……”脖子上两只手的力量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吃力地说:“阿姨……放手……”
“不!”女人的声音带着孩子一样的任性,然后说:“花盆就是她的坟墓,嘻嘻,花盆也是你的坟墓。”
很快,韩安灵喘不过气,脸色通红,额头青筋直跳,他忍无可忍地抬手去扯女人枯瘦的手指,只听“咔啪”一声,女人四根手指被一起掰断,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女人惨叫一声,韩安灵趁机挣脱女人的束缚。然后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女人的躁狂症发作了。
胡清语说妻子犯起病来力气很大,实际上她的力气果然很惊人,一般的男人都架不住。韩安灵被女人用铁链绞着,两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韩安灵心中恼火,一骨碌爬起来,用了十足的力气朝女人头上打了一巴掌,女人吭都没吭一声,委顿在地上,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铁门“嘭”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胡清语扔掉手中的家伙,大步走进来,一拍门边的灯,整个房间尽收眼底。他望着韩安灵,松了一口气,柔声说:“没事吧?”
胡清语重新把妻子锁在卧室,又检查了一遍卧室,确定没有钥匙后才放心出来。韩安灵已经把所有盆栽移到客厅,蹲在地上一盆一盆地砸开,个房间立刻弥漫着尸臭味。
胡清语注意到铁门上凸起的小手印,又看韩安灵认真地挑拣那些尸块,暗暗有些心惊。
他走到韩安灵旁边,注意到他脖子上红红的指印,蹲下来,轻声问:“你……脖子没事吧。”
韩安灵摇摇头,说:“原来是她把玫瑰杀死的。”
胡清语苦笑:“她告诉你啦,”他望着眼前碎成一片的盆栽,叹息着说:“我这些年……简直像是活在地狱里。”他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像是在回忆似地:“我刚认识我妻子的时候,她年轻美貌富有家世显赫,身边有大批公子哥追求。我被她的风采折服,费尽心机把她追到手,我们旅行结婚,在国外度过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时光,但是没想到她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结婚不到三个月就发作了,每天像个巫婆一样折磨我。那时我想结束这段婚姻,但是我们两家是政治联姻,我的家族不允许我离婚,我父亲说,哪怕我娶的是一只狗一头猪,也要伺候她一辈子。所以你看,这些年我躲到这个小医院,过着清教徒似地生活,就是因为有这个见不得光的妻子。”
韩安灵望
着他,虽然不能理解这个婚姻不幸的男人,但是想到有人能和那个疯子生活几年,真是够惊悚的。他指着已经挑拣出来的完整尸体,问:“那她呢?怎么回事?”
胡清语低声说:“这个女孩是意外,她是我的一个病人,一直对我很有好感,但是我这些年对女人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所以一直回避她。我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偷偷溜到我的办公室拿走我的钥匙,跑到我家里。我不知道她在我家里遇到了什么,等我回到家里给妻子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卧室里大片大片的血,和这个女孩的红裙子,女孩被我的妻子肢解开埋到了花盆里。”
韩安灵低声说:“好……残忍。”
胡清语用一只手指点着脑袋说:“我妻子虽然精神有问题,但她是个很狡猾的女人。她总能想办法把卧室大门的钥匙偷走,然后骗人把房门打开。”他看着韩安灵,心有余悸地说:“我真害怕你成为第二个。她父亲是手眼通天的人,无论她杀多少人,都能遮掩过去。这个惨死的女孩,她父母收到了一笔巨款,已经移民外国了。”
韩安灵有些替玫瑰难过:“那……她的尸体,没人管了?”
胡清语轻声安慰他:“不会,我前段时间在西山陵园给这个孩子留了一个墓碑,现在还是空坟,我很快想办法把这些尸体火化了放进去。”
胡清语这番话说的轻巧,其实每一步都艰难重重,若非位高权重的人,定然做不来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
韩安灵坐在沙发上不动。胡清语问:“你不相信我?”韩安灵摇摇头:“我相信你。你亲手安葬玫瑰,她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12.失恋
韩安灵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玫瑰的事情算是终结了,他觉得自己和玫瑰真是很傻,成了别人家庭战争的炮灰。
韩孤渊刚把一盘新鲜的生羊肉端上饭桌,一抬头看见他,微笑着招呼他:“怎么回来这么晚,再晚就不等你啦。”
韩安灵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去浴室洗漱一番,把身上的异味全洗干净了,跳出来蹭到韩孤渊身边,他把下巴搭在韩孤渊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喊:“爸爸。”
韩孤渊正坐在饭桌前盛汤,用胳膊肘轻轻撞一下韩安灵,说:“刚切好的新鲜羊肉,快去吃。”
韩安灵微微有了点精神,端起盘子就准备往卧室走,韩孤渊叫住他:“干什么呢?吃个饭还要往卧室去。”
韩安灵回头看他,脸上带着尴尬的笑。韩孤渊温和地说:“你就在这里吃吧,爸爸不嫌弃你,我又不是没见过吃生肉的,就当是养了一条小狗呗。”
韩安灵很感激地冲他笑:“谢谢爸爸。”虽然很感激,但他有自知之明,还是自顾自地往卧室走。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竭力要隐藏自己的怪异之处,以免被爸爸嫌弃。可是玫瑰那么好的女孩,她的爸爸妈妈最后还是没有管她。韩安灵心事重重地吃光了一盘羊肉,然后去浴室刷了牙,确定身上没有血腥味了,他才磨磨蹭蹭地挨着韩孤渊坐下。
韩孤渊正慢条斯理地喝汤,看到韩安灵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挪到自己身边,小小的身体也像没有骨头似地往自己身上歪。他大手托住韩安灵的脑袋,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韩安灵闭着眼睛扑到他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爸爸,我失恋了。”
韩孤渊“喔”了一声,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这些天一直见不到人影,原来是恋爱去了。他一边品尝着汤一边试图说点安慰的话:“嗯,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哎这个汤的味道不错,宝贝要不要尝尝……算了,你不吃这个的。”
韩安灵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狗一样,依偎在韩孤渊身边,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做。韩孤渊吃过饭,推开他,自己把盘子收拾到厨房洗刷。
韩安灵从拎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小矮凳,放在厨房角落里,他坐在凳子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等韩孤渊刷碗。
韩孤渊看了他一眼,少年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两只小手托住尖尖的小下巴,粉红色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玉石一样洁白的牙齿,眉头微皱,眼睛微微眯着,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浅浅淡淡的阴影,是一副天真又委屈的样子。
韩孤渊蹲在他面前,轻轻说:“安灵,回屋睡。”
韩安灵猛然睁大眼睛,揉揉眼,含糊地说:“你什么时候忙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