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怪兽肚中的梦。
16.一路相伴的永不超生
原来隔几天做一次这样的梦;而现在,我几乎每晚都做这样的梦。
所不同的是,如今,柳沁每次都能发现我的异常,能很快将我推醒,然后那样无奈而忧伤地叹息:“又做恶梦了?可我没事,
我没事,别担心啦……”
他以为我是因为那七天发了疯般守着他在生死边缘徘徊,才会这样夜夜恶梦。
我不敢乐观,认为这样夜夜不断重复的可怕恶梦只是巧合,可我也不想柳沁再为我担忧。
坊我只盼着他没事。
我只盼着他从生死边缘挣扎过来一次,还能顺利逃脱另外一次。
但那只怕仅仅是我的梦想。
仂九公子、林秋潇,都不能说出谁能破血咒,又有谁能救柳沁。
他们只是告诉我,柳沁所中的,是降头术中最厉害的血咒。
降头术分为蛊降、符降,以及灵降。其中蛊降、符降,都必须借助外物,如相对应的蛊虫、中降者的生辰八字等物,只有灵降
,完全依赖于施降者的修为和意志,不依赖于任何外物。
因此,灵降算是南诏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
据说整个南诏,会灵降的人,不会超过十个;而以下降者的精血所施的血咒,则又是灵降中的最凶猛的降头术。
想解灵降,破血咒,要么由施术者本人解降,要么由高人来破降。破降之后,血咒会反噬施术者,因此不是比施术者道行高深
很多的高手,绝对破不了降。
而对柳沁下血咒的,是白教的大祭司晴窗。
天下,又有谁的降头术,能超得过白教本领通天的晴窗大祭司?
无边的绝望……
无边的黑暗……
从玉局峰下来的那天,柳沁身上有一个血洞。
第二天,又爆开了两个,出现在右腿膝盖骨处,和右肩胛处。
第三天,多了三个。
而第四天,是四个。
九公子唯一能做的事,是不断在柳沁破开的伤口处上药,在第一时间止住血。
而柳沁已经极少说话,他做的最多的事,是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很温柔很温柔地看我。
那一双淡若冰晶的眼睛,没有半点冰晶的寒冷,潋滟着世间最温暖的春日熙光,只在面庞停留,那样的骄纵宠溺,却又那样的
宽慰无奈。
“要怎样,以后你才能开开心心活着呢?”
有一次,他很忧伤地吐字,却被我用唇轻轻将他的话语堵回去。
再后来,持续疼痛和过度失血,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再无力说话,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似握着最后的幸福。
恍惚间,我觉出了,柳沁已不再迫着我,要我幸福。
或许,那是因为,这几日我再次陷入的那种不眠不休甚至不吃不喝,只知守着他照顾他的状态,让他意识到,如果没有他,我
已不可能幸福。
要永不超生,那么,两人一齐永不超生吧!
一路相伴,也没什么了不得。
只是,无人知道,我晚上不再躺到床上抱着柳沁睡觉,是因为我不敢睡。
我几乎一沾枕就能睡着,而且一睡着就能做梦,做那个东奔西突怎么也突不破某个密闭空间的噩梦。
林秋潇、九公子多次诱哄我去休息,我都懒懒的,不去理会他们。
最后实在撑不住时,我放开了柳沁的手,悄悄到小筑外的竹林里去散心。
天很黑,就像梦中那个空间的黑暗一样。
我弯腰从绿玉溪掬了沁凉的溪水,大捧大捧地洒在自己脸上,强迫自己丢开梦中的可怕感觉,驱走睡意,努力保持着最大的清
醒。
而我的确肯定,我当时是清醒的,清醒地走到竹林的小径里,准备回去继续守护我的柳沁,多一刻,是一刻。
我怕我们死了之后,有谁不小心放了手,就再也找不到对方。
还是活着时,多伴着一些的时间吧。
可我正想着时,我居然再次进入梦中;或者说,我感觉自己进入了梦中。
黑……
周围软软的……
狭小有弹性的空间……
如皮囊一般……
空气凝滞到无法呼吸……
我拼命地挣扎,拳打脚踢,甚至拿到了流魄剑,狠狠地四处劈着,拭图用最凌厉的剑招,将那软软却可怕的空间劈开,好透口
气,透口气……
等我终于觉得透过气来时,发现自己正跪坐在竹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手中,抓着宝剑……
我的头顶,飘着乱舞的竹叶……
我的身畔,是几乎被剑气夷为平地的竹林……
被劈出那么一大片空地来,周围却明亮些了。惨白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投在满地的狼藉上,闪烁的星子,是眨巴着邪佞且狰狞
的眼……
是我毁了这片竹林么?在我觉得自己正困于皮囊样的空间时……
我的心都寒了……
以剑柱地,我哆嗦着好久不敢动弹一下,直到有人前来扶我。
“苏影,苏影……”
那人在哭泣,我定了好一会儿神,才意识出,那是九公子。
我想,一定是因为他从来都叫我小苏儿,从不曾这么正经地叫唤过我的名字,所以才让我一时认不出他来吧?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九公子身体颤抖着,没有回答。
我勉强笑道:“我……我心情不太好,发泄一下,没事的。”
“苏影……”九公子忽然说道:“我看到了。”
我怔了怔。
17.走向哪条路
九公子继续说道:“当日柳沁中了血咒,你护着他时,我看到了那道飞向你的那道紫光,可一直心怀侥幸,觉得你可能没中降
……可现在……从晴窗大祭司抓我,到柳沁救我出来,我曾在他身边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知道他的可怕,更知道灵降的可怕
。我不懂灵术,但我也看出来了,这两种灵降都很可怕。晴窗当时发现了血咒一时不能奈何柳沁,所以补了一道可以令人心智
迷失的灵降,目的是利用这相互配合的两道灵降,让柳沁发狂,然后在辨不清敌友之际,把你和我都给杀了,晴窗也好趁了柳
沁神智不清,彻底除去他。”
九公子瞪着我,挽着我的手,和我一样冰凉。他悲伤说道:“可你去挡第二道灵降,中降的成了你。以他当时的伤势,已经无
力再立刻摧动灵术,只得遁逃而去。如今,你和柳沁中的降,已先后发作了。而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降……呜呜……你
们救了我,我居然没法救你们……也不知宸宸什么时候来,我怕,怕得要命……苏影,你们要撑住,一定要撑到宸宸来。”
“不要和柳沁说。”我机械地说了这么一句,打断了他的哭泣,心头已一片木然,却还是慢慢迈开步,向雪凝小筑走去。
我也是自私的人,我中了降,中了可能发狂去伤害别人的降,还是想和柳沁在一起。
坊如果真的都已无可救药,那么一起死去,也就是一种幸福了……
回到我们呆着的那间密室,我立刻屏住了呼吸:柳沁不见了!
被褥给凌乱地推到一边,挂在一边的柳沁的衣裳也没有了。
仂伸手一探,被中已经凉了,显然柳沁走开已经不是一会半会了。
我冲了出去,正看到林秋潇捧了一盅汤药送入密室。
“柳沁呢?”我一把揪住他:“有没有见到他?”
大约我的神色实在是很可怖,林秋潇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柳沁走开了?”
我推开他,迅速奔出了雪凝小筑。
崎岖山路,一条通往峰顶,一条通向山外。
柳沁,如果想离开我,自然会往山外行去;人的天性,是走向山外,走向远方,走向通往无限希望和生机的康庄大道。
而峰顶,半夜的玉局峰顶,只能是一条……绝路!
柳沁那样刚硬性子的人,又岂会自己走向绝路?
我往山下急急追了几步,忽而转过身,往峰顶奔去。
当日我为柳沁换了血,跳下雁陵山的瀑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让柳沁知道我已经死了,就是有了疑心,也只能在猜疑里继
续活着。
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当年有多自私!
如果我真的死了,无疑,活着的那个,才不得超生,永远只在无望的守侯里过着黑暗无边的日子!
柳沁,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我没有你的坚强,没有你的刚毅,没有你的魄力,我不想过一天那样的生活……
终于到了峰顶。
月华如水,素辉流淌,连千奇百怪的嶙峋山石,都敷上了一层轻霜般,泛着柔和的辉芒。
穿了素白袍衫的柳沁,面向洱海的方向,倚着山石坐着,隔着清淡的雾气,他的容颜有几分飘缈,阖着的双目将黑黑的睫显得
格外地长,在眼睑下方投着大片淡青的阴影,敛着说不出的美好风华,却看不到痛苦的神情。
即便伤病成这样,柳沁依然好看得动人心魄,连被山风拂动的发丝,都在我心头缭绕着,痒痒地触碰着,缱绻着,让我的心渐
渐地温柔,渐渐地纠结,渐渐地在冷硬中萌出最柔软的温柔,缓缓上升,无声地哽在喉间。
“沁……”我走到他跟前,用力咽下喉间的气团,唤他的名字。
柳沁的睫毛颤了一颤,睁开了眼。
柔和清淡如月光般的眼,静静凝在我身上,然后,那苍白而虚浮的面容,浮出同样清淡的笑:“影,你来了?”
他知道我会来?
他在等我?
我俯下身,温柔地说道:“我来了。”
柳沁轻轻一笑,旋即皱眉,长而整齐的眉凝起时,交错出极痛苦的褶皱。
下一刻,又是“嗤”地一声,伴随着柳沁的痛哼发出。
他的右面胸口,迅速渗出大量的血迹,沾湿了他素白的衣衫。
他的手,颤抖着探向胸口,却不是捂向右胸,而是左胸。
我忙去帮忙时,已看到他从左胸取出的锦囊,很漂亮的锦囊,纹着吉祥如意的图案,装着一只缠了红绿丝线的结发蝴蝶。
他将那蝴蝶取了出来,竟然笑了:“影,没弄脏呢。”
原来,他在意的,只是我们的那双结发蝴蝶。
我鼻一酸,却刻意地板起脸,恨恨骂道:“这个蝴蝶,值什么?你若要时,等你好了,把我们的头发全剪下来,编个三五十个
。”
柳沁只是笑着,由我骂着,并不争辩,苍白的面庞,依然如月下静绽的百合,美丽,雅静。
我也见惯了那可怕的血洞了,迅速解他衣衫,敷上药,用衣带捆起伤口,然后脱了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了,低头亲一亲他干涸的
唇,温柔的眼,将他抱了起来,慢慢向山下行去。
柳沁很安静,安静得也如同百合一般,但他的呼吸还算平稳,那样一下一下,如羽毛般扑在我的肩上,一双眸子,也是那样毫
无霸气地柔柔盯着我的面庞。
18.我们的死亡,触手可及
我想,如果他的精神再好些,一定会调笑着不时凑上来亲亲我吧?
对于自己的欲望,柳沁从来都不愿意克制。
这么霸道而骄傲的人……
如今却那么温顺如猫咪般卧在我怀里……
坊“影……”柳沁轻轻叹息着,柔声道:“我真希望,你别上来找我。”
“为什么?”
“我也想和你一般,让你再找不到我,好好地活下去。那么你痛苦一段时间,也许就可以找到别的情人,渐渐开心起来,渐渐
将我忘却。可到了峰顶,我就想你了。我想着,如果到了天亮,你没找来,我就一个人先走一步,由着你独自撑在这世上,或
者幸福,或者痛苦,我再顾不得了。可如果你找来了,我就带着你,一直带着你在身边,生也好,死也好。如果我不得超生,
你也得陪着我,不得超生。”
仂他纤瘦而洁白的手指,在我的面庞轻轻抚弄:“我实在很自私。你恨我么?”
“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会恨你。”
我抑着胸中泛出的暖和酸,微笑道:“谁叫你当年救我?救我便罢了,为什么要把我逼作你的情人?做你情人便罢了,你有什
么资格抛弃我?”
于是,柳沁笑起来,笑得很坏:“你的意思,是我把你逼上了贼船,所以我没有资格抛弃你?”
“当然。”我低下头,在他的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说道:“我比你年轻,我比你漂亮,我比你更有资格朝三暮四,所以要
抛弃,也是我抛弃你,你不许抛弃我。不然……不然,我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在我身边。”
我不会放手。
我就是捆,也会把你捆在我身边。
这样的话,当年谁也曾说过?
又是谁,甚至鞭子和银针,让我伤,让我痛,让我成为完全无用的废人,只为留住我,从此寸步不能离开他。
柳沁又笑了。
他笑得泪光晶莹,身体却越来越无力地向我臂腕间坠着,最后在我怀中,慢慢地闭上眼。
我怜惜地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凭着凄清的月光,耀着我们踽踽而行,任着沁凉的山风,吹打我们潮湿的面庞。
柳沁,我们在一起,始终在一起……
柳沁昏迷两天了。
自从那日从玉局峰顶下来,他已昏迷了整整两天。
我却不能每时每刻陪着他。
到了夜间,我会独自走得远些,走到无人的密林深处,瞑目而睡。
每一次,都是不出意外地陷入那个可怕的囊中,在满心的惊惶中奔突着,然后终于醒来时,看到周围一地的狼藉,剑气森然。
柳沁,柳沁,我实在舍不得让你知道,其实,我们隔得并不远。
死亡和我们的距离,都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我只期盼,在你死之前,依然能看到我清醒地站在你跟前,清美如十七岁那年在擎天侯府,让你瞬间惊艳,一见倾心。
而我的柳沁,连脖颈上都已翻开了一个血洞,伤口看来甚是狞狰,若是他清醒着,必定又会抱怨影响到他绝美的容貌了。
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清醒与昏迷,生与死,哪个对柳沁更好。
我已不敢去数他身上到底“长”出了多少的血洞,也不敢想象这些血洞长在人身上,会产生多大的痛苦。
我只知道,每天九公子帮他清洗伤口和换药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最后,差不多要花上两个时辰。
更有甚者,原来刚清理完的伤口,有时也再次爆裂,就伤口旁边,长出了更大的一个血洞。
即便柳沁昏迷着,也会因为那种剧痛发出无意识地呻吟,然后是浑身剧烈地颤抖……
“宸宸为什么还没到!”救治完毕,九公子显然也已身心俱疲,全不见原来的活跃与淘气:“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怎么
去治他了!”
“便是楚宸来……”林秋潇叹气,没有说下去。
楚宸是医王的弟子,或者比九公子更懂得怎么救人,可灵术一道,似乎已超出医理的范畴之外了。他来,也未必有办法。
正在商议间,院中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
林秋潇忙将密室的门拉好,嘱咐了九公子不用乱走,自己去查探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