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寻找我的儿子,他不要我了。
父亲是爱我的?这么看,他是爱我的。我的做法真的伤了他的心。
可是谁又知道他不是用这些话来惩罚我呢。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他,我都没认出来那是他,我日日夜夜想着他,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认不出来,多么讽刺。所以他在惩罚我。
眼前是黑压压的卫兵,脑子里是关于单相权的点点滴滴。偷出来的药放在怀里,他离开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花瓶,所以引来了这么多人。
他一边砍杀卫兵以求逃出生天,一边在心里和自己对话。
如果他爱我,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因为你没用心。
单柏摇摇头,挥剑砍倒了一群卫兵。
我用心了,我费尽心力的去猜了,可爱不是一个人猜出来的,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那你不如去问问他。
不,他都不肯见我,不肯听我说一句话。我总不能逼他说爱我,逼出来的爱?我是个有自尊的人,我不会那么做。
那个声音消失了,和他对话的声音没了。
单柏杀出了生天,尽管面罩被打掉,可他终于带着药逃出来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周身烈烈的痛。
腰部被砍了一刀,腰带破了也湿了,鲜血红得刺眼。肩膀还插着半根断箭,肩头留在里面,大概要自己用刀子剜出来。可是他被人看到了,他被禁卫军统领认出来了。
你真是好鲁莽。
我没办法,只要和他有关,我总是做错搞砸。我手忙脚乱。
不要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是啊,我就是个无能的人,无能到被一份若有若无的爱搞得团团转。
若有若无?
对,若隐若现。
呵呵。
你笑什么?
人呢?回答我啊!
回来,回答我。
单柏扶着身边的一棵树剧烈喘息。他觉得他要疯了,他总是在心里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这是要疯了吧。
跌跌撞撞又回到了这里,单柏推门进去时,已经天亮了。刚走几步,他就跪在地上,血流得太多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抬眼看到了聂安。
单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聂安,“药。给我爹……”
“你……”聂安看着浴血的单柏,傻住了。
“快点,我……”
聂安赶紧将单柏附近另一间屋子,给他包扎。
“先别管我……我爹他?”
见聂安沉着脸一言不发,单柏有些害怕,“我爹他不好?他怎么了?”
“忍着点。”聂安拿刀挑出了单柏肉里的箭头。“怕是伤到骨头了,你怎么会受这种伤?”
单柏垂下目光,咬着嘴唇,他怕一张口就会疼得呻吟出声。苍白的脸偏向一边,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聂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哼,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来这里找王爷庇佑?”想起单柏做的那些事,聂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单柏苦笑了一下,“快把药给我爹送去,我……我这就走。”
“自己送去!”
单柏的眉毛上挑,颇为惊讶的看了一眼聂安,随后垂下目光,黯然道:“父亲不想看到我,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受伤了。我……咳咳,我不能久留,他还等着我……”说着,单柏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站住!”聂安喝道。
单柏的脚步停了一下,旋即又往外走。
“你又要去找他?他……比王爷还重要?”
单柏扶着门框撑住身子,摇摇头道:“他……我怕他留在那里不安全。”自己已经暴露,那些人抓不到自己必然会去找他,他一个人怎么办。
“不安全?哼,你要是再敢带来来找王爷,我就一刀劈了他。”
单柏的身子微微颤了颤,道:“不会的,我不会靠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大公子,你总是想着他是置王爷于何地?你是想气死王爷么!”聂安气得浑身颤抖,看着单柏的背影怒道:“王爷派我去给那个将军送药。我看王爷真是……多此一举,早知道我就给他喝毒药了。”
“什么?”单柏猝然转身,看着聂安,急声问道:“你去给他送药了?父亲让你去送的?”原来是这样……
父亲……
聂安轻哼一声,道:“王爷现在还在昏睡,你去照顾他。这药既然是你拿来的,为什么要我送。大公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父亲他……我不能让他再伤心了。”单柏犹豫道。
“糊涂!”聂安愤怒的一拍桌子,道:“你,你都看不出来王爷他……王爷才是你的父王啊大公子。王爷怎么会不想看到你,王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
单柏的身子像受到了鞭笞一般颤抖抽搐。
单柏转身抓过药就匆忙往外走。
“站住!”聂安再次喝道。
“你就这么过去?王爷醒了,让他看见你满身血?你就这么过去,一会儿倒下去让他醒过来再为你担心?”
单柏恍然,让聂安为他包扎止血后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去找单相权。
腰上被砍的那刀伤口很深,单柏让聂安在上面紧紧缠了好几道绷带,防止血渗出来染红衣服。
来到房间里时,单相权还在昏睡。
天已经很亮了,阳光照在地面,很暖。单柏的心噗咚噗咚跳个不停,第一次他会觉得紧张,见自己的父亲会觉得紧张。胸口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很沉,可心脏还是不安分,跳跃不已,想从胸膛里蹦出来。
单柏将药倒进单相权的嘴里,帮他送下去。按着腰部,单柏咬牙顺着床帮滑坐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场景,那次单相权为他受了伤。是他执意要去救南逸,才会害单相权受伤。石门后不舍而疼爱的眼神,好像穿透了岁月的风霜,直抵他柔软的心房。
父亲,还是爱我的吧。
怎么忘了……如果他的不在乎,曾经又怎么会默默守护我。
是我太糊涂了……对不起,父亲。
可是……伤了您这么深后,您还会原谅我么?
单柏难过的将头抵在床沿,神色煎熬。
“弘儿……”
听到那个声音,单柏心神一震。父亲在喊弘弟。
单柏循声望去,见单相权神色痛苦,虽在昏睡,可面露急切,眉头紧紧拧着,嘴唇干涸苍白。单柏赶忙拉起单相权的手,紧紧握着,焦急喊道:“父亲,父亲。”
“弘儿,别走……要去哪,弘儿……”
见单相权额头渗出冷汗,单柏赶忙用袖子擦去,咬牙撑起身子去倒了些水。
“父亲,父亲。”单柏怕这会儿给单相权喝水会呛到他,不敢硬给他灌水,就用手指沾了些水帮他润湿嘴唇。
单柏吃力的抱起单相权,发现单相权背部的伤被人上了药好了很多,心下安慰。
单柏怕单相权平躺着压到伤口不利于康复,索性一直抱着他。
“父亲。”见单相权喃喃喊着单弘,单柏将他抱得更紧。心里稍微有些不是滋味,父亲很爱弘弟么?
弘弟一直做的比我好,父亲更爱他也是应该的。
只是……
单柏抱着单相权,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就算是做这样逾越身份的举动也没关系的,反正没有人知道。
阳光有些刺眼,单柏一夜未睡又受了伤,神思有些昏沉。
单相权醒过来时,觉得背上的伤好了很多,五脏六腑也没那么灼痛了。是谁救了他?
发觉自己被人抱着,手还被握住。单相权顿时清醒了,抬眼看到那人竟是单柏。
心跳忽的漏了一拍。
单相权猛的将自己的手从单柏手中抽出。单柏昏沉中觉得怀里的人动了一动,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正好跌进单相权深邃似海的双眸里,时间霎时停住。
不知何时,天空飘过一片乌云挡住了阳光,房间忽的暗了一下,单柏猛然看见了单相权两鬓生出的几根白发,明晃晃的横在那里很是刺眼。
“啊!”单柏惊讶的微微睁开嘴巴。
单相权回过神来,吃力的从他怀里挣扎了出去,身子重重落在床上。
“呃……”伤口裂开了一般疼。
见单相权神色痛楚,单柏马上又抱起单相权,急道:“父亲,父亲,您别乱动,伤口……”
“混蛋,抱着我干什么。你该去抱他,我不是他……”
“父亲!”单柏怆然喊了一声。然后抓起单相权的手,道:“父亲,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真的不能眼看他死。”
“哼。”单相权哼了一声不理单柏。
“谢谢您。”单柏眉目温柔,轻声道:“谢谢您救了他。”
单相权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口气有些悲伤道:“所以你才回来,给我上药?呵,为了感谢我,我救了他……走,我不想看见你。”不是因为真的关心我,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他。
“父亲,求您别这样。”单柏紧紧抱着单相权,低着头,声音哀切,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埋在单相权胸口上。
“躲开。你快找他去。”
单柏一动不动的抱着单相权,死也不肯放开。
“父亲,您喝点水吧。”单柏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边倒好的水,就要喂单相权喝。“刚才给您喝了药,喝些水药效才能更快的发挥。”
单相权紧紧闭着嘴,脸上怒色未褪。
“父亲,求求您了,别这样,别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单柏无奈焦急,却不敢硬去掰单相权的嘴,只得软下
口气又哄又哀求。
我折磨自己你会心疼么?
单相权冷眼看着单柏,一言不发。
其实背部的伤只是外在,单相权真正受的伤是内伤,那一鞭子含了他十分内力,被那样一鞭子抽中,就是功力深厚如他,也被抽去了半条命。不过单相权知道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再休息半天,就可以活动自如了。因为单柏给他喝药了,给他上药了。
单相权心里没那么气了,但是心脏还是很难受。
单柏实在太让他伤心了,心里那道伤口还没完全长好。
“父亲,别怪我,您必须得喝些水。”说着单柏就要抬手封单相权的穴道。
“逆子,你要是敢封我的穴,我一会儿就自断筋脉。”
单柏似乎被单相权的话吓到了。犹如一片在风中颤抖的枯萎叶子,他哆嗦得厉害。
手停在那里,无法动弹。
“父亲!”单柏看着单相权,眼眶慢慢红了。他似乎在忍,可是晶莹的泪水还是从眼角溢了出来。
在单相权诧异闪烁的目光中,那些晶莹的液体越流越多,大滴大滴砸在单相权见状颤抖的手上。
第一百零八章:爱要说出来
单柏哭得很厉害,两只眼睛慢慢肿胀了起来,可他哭得也很压抑,一点抽泣声都没发出,那些撕心裂肺的悲伤似乎都憋在了心里某个角落,哀伤得出奇平静。只有眼泪不停的落,不停地砸在单相权的手背上。
温热的泪每滴在手上一滴,单相权的手就跟着微弱的颤抖一下。
单柏目不转睛的看着单相权,泪水后的眼眸中充满了悲切的深情,就好像眼前是经历生死后久别重逢的恋人。单相权被单柏眼中闪烁的情感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头有些酸涩。
单柏的脸越发苍白,眼睛中布满血丝,双眼肿得像对小灯笼。
单相权真的心疼。他不知道单柏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又这么安静。他知道单柏在忍,虽然流着泪,可还是在忍。单相权突然有些恐惧,他害怕单柏将太多悲伤憋在心里,会憋坏他。毕竟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不许哭!不许这么哭……”单相权颤抖着责备道。
这两年来所有的眼泪此刻都拥趸在单柏的喉咙和胸膛中,除了让它们流出来,单柏什么都做不了。
见单柏这么痛苦,单相权心中的怒气消散得干干净净。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悲伤到如此平静的哭泣。
单相权突然有些心慌。
单柏的脸苍白如纸,泪水如线。
单相权看着单柏,脸色比他还要煞白。对他来说,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一种折磨。坦然的说,他真的从没有怪过他的柏儿,他只是气,只是很伤心。伤心他在他的柏儿心里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没怪过他没恨过他,甚至一直爱着他,从单柏出生一直到现在那份爱都没有改变过,就连他被逼上战场时,就连身在敌军中快要倒下下去时,就连他气息将绝闭上双眼心跳停止前的最后一刻时,他还是念着想着挂着单柏的。
否则又怎么会说“我爱你们”呢,到生命的最后,他还是爱着他的,爱着他的儿子。
单柏哭得他心乱如麻,这真是种折磨。他不明白单柏为什么总要这么折磨他。
单柏还在抱着他,紧紧的抱着。单相权在单柏的怀里真切而直接的感受着单柏身体的震颤。
单相权抬起冰凉的手,他不知道是该为单柏擦眼泪还是该去拿起那杯水一饮而尽。他竟然觉得是自己错了。他不该让单柏这么伤心,也许因为他的一句话单柏才会这么伤心难过的,谁让自己这么爱他呢,爱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怕我……死?”单相权试探性的问道。
闻声,单柏的身子剧烈一震。突然将单相权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按在嘴唇上。
单相权的手突然僵住了,神色也僵住了。
单柏不顾单相权脸上复杂奇怪的神色,用热泪和亲吻覆盖了那只手。
单相权任凭单柏亲吻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偶尔颤抖几下。
“怕,害怕极了。”单柏的声音很沙哑,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声音。
听着这种声音,单相权非但没了怒气,反而很是心疼,是啊,他很心疼单柏,一直都是。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您,更没想过要您死”说完这句话,单柏似乎受到了鞭笞,肌肉开始抽搐。片刻后,他又继续道:“我……我总是做错,总是错,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在您的面前我就是个傻子,我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做您才喜欢才高兴。”
“我以为我失去您了,永远失去您了。您不要我了……我以为这辈子您都不认我了。父亲……对不起,我……等您好了,您怎么惩罚我都行,不管是铁鞭子还是火棍,什么都好,只要您高兴就行,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那些过错,弥补将您逼上战场的罪孽,这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沉浸在煎熬里,我经常想这一切如果是个梦该多好,我想过死,可是我知道我没资格去死,我没脸去见您,我把王位丢了,我把您留给我最后的那点东西都丢了。我以为您不爱我,我以为我一无所有了。”
单相权只是静静看着单柏,听着他滔滔不绝的忏悔,心脏时不时的颤抖两下。
“我以为您只是在利用我,我以为您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是我误会了您,是我曲解了您的想法和……爱。那次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您说是儿子伤的……儿子……我罪无可恕,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心里的那份疼痛和愧疚。我……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我不要求您原谅我,只要您别再难过,别再伤心,我愿意立刻去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