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七看了他一眼,然后沉声说:“那个你也别指望了。”
楼欺“哦”了一声,说:“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郑七闷声说:“那个人跟你说,如果见着吴盛国,叫你帮他们杀了他吧。他临死前胡说一通,你倒是一直记得。”
楼欺有些吃惊,不过马上恢复神色说:“我忘记了,当时你也在场。”
郑七当时觉得心情烦躁,便说:“小欺,你听我说,吴盛国那个人,你不要去找了。”
楼欺说:“为什么。”
郑七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便说:“不管时局怎么乱,小欺,杀人那可还是要偿命的。”
楼欺笑了一声,说:“我还当是什么呢。那个怕什么,你那连爷不会让我死的。”
郑七楞住了,问:“为什么?”
楼欺有些嘲弄的笑了笑,说:“我死了,他多没意思呀。”
郑七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一直怀疑连环跟楼欺有些什么,然而他见楼欺神色,又不敢问的过于直接,于是有些赌气地说:“
你找不到他的。”
郑七见楼欺露出诧异神色,心里暗叫糟糕。楼欺也不作声,只是盯着他。郑七当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找个借口告辞,楼欺
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
郑七见楼欺神情,知道他没有死心,踌躇了半天,他终于横下心来,说:“你怎么不想想,吴盛国那么一个大活人,真要让人
找不到他,还不简单。”
楼欺一怔,低下头,一会儿他抬起头,然后随意地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郑七低声说:“他说出革命党的名字后,连爷就叫我们下手。”
楼欺歪着脸,有些沉思地打量着郑七,一会儿他突然笑出声来,说:“他下手的倒是挺快。不过那也好,省了我的事儿。”
郑七说:“所以你就收收心,安分一点做人,这些事情还没有折腾够么。”
楼欺没有答话,他低着头想了很久,叹了口气。郑七见了,觉得那口气让他的心里也有些堵闷,于是郑七又忍不住劝道:“你
想那些的事情,都没什么用。以后还是作些踏实的打算比较好。”
楼欺仿佛如梦初醒,轻声说:“其实我想找吴盛国,那位大哥托付给我的事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楼欺顿住,低
着头看自己手指,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他亲口告诉我,是他出卖了革命党。虽然我心里明白
,但是日子久了,我心里也开始有点说不出的慌。我怕日子越久,我越慌。”他扯了扯嘴角,说:“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了,连
爷做的好,都帮我抹的干干净净,我也不用操那份心了。”
郑七原本打算站起来离开的,听楼欺这么一说,又停住了脚步。他见楼欺垂着头,显得没精打采的样子,便走到楼欺面前说:
“其实我真不明白,之前的事情不是过去了吗。你不好好考虑一下将来的事,反而在过去的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你就算不替
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大哥想想,难道你还想再出一次事情让他发愁?”
楼欺抬起头,突然展开一个笑容。他抓了抓头发,把话题岔开,问:“你和连环最近有什么打算么?城里很多人都逃了,他也
不慌?”
郑七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不过连爷说没事,所以我想他应该自有打算吧。”
楼欺微微颔首,说:“也是,他向来做事都有打算的。”
郑七见两人没什么话可说的样子,便起身告辞。他想提醒楼欺是没什么用,于是临走的时候又跟楼清说了一通,大意是如果有
什么麻烦,尽快来找他或者连环。楼清这些日子其实也一直是在担心这件事情,现在有郑七跟他担保一番,顿时觉得安心很多
。等郑七走了之后,楼清忍不住跟楼欺说了这些话。楼小欺哼了一声,说:“他担保?连环他自身难保了,他能担保什么。”
楼清不以为然,说:“连爷他和你不同,连爷这个人,办事活络,肯定有他的打算。”
楼欺听了,微微一笑,说:“他会打算?那倒没错。”
第十二章
又过了一些时候,革命军没怎么费事就进城了。郑七原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然而等革命军进城后,连环却带郑七与革命军一
些头面人物见面。郑七见连环与他们相谈甚欢,才知道原来连环已经提前和他们有些往来。当时酒席之下,两三句话后,连环
的位子不仅没有丢掉,他做了警察署署长比之前有更多实权。等连环带郑七席后返回的时候,郑七衷心佩服道:“连爷,真没
想到你早就留了一条退路。”
连环微微笑道:“现在是乱世,变化的快,自然得留点心才行。”
郑七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由又有些担心,说:“那他们会不会跟我们算之前的旧账?”
连环听了,回过头,似笑非笑道:“什么旧账?”
郑七吞了一口唾沫,还是鼓起勇气说:“陈东河那些人。连爷您看,既然他们都是做革命党的,会不会有人想起这个,到时来
跟我们算他们那笔账呢?”
连环听了,笑了起来,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两人走在巷子里,影子落在墙上,像孩童的信手涂鸦。连环笑了一会儿才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见过谁功成之后,还要给那万骨来行赏?旧账这种东西,要人活着,才能算的道理。人都死了,算什
么。”说完,连环不由又微微一笑,说:“况且我现在是警察署署长,就算有人不平,想陈个冤,或者告个状,那也得经过我
这道手续。你放心,这年头,能活下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就算有这个心,看看情势,在心里转几个念头,也就没那些强出头
的心思了。”
郑七听了,终于放下心来,他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说:“我看也有人是不怎么聪明……”
连环知道他说的是楼欺,当时他神情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最近有去看他吗?”
郑七摇摇头,说:“我见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就没去了。”
连环点点头,说:“他留在城内,我看他也是为了一心等着看我们的收场,现在我们没事,他心里肯定更加不舒服,你去见他
,也只是徒增尴尬,我看你不去也好。”
郑七这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他想了想,然后说:“连爷,我有句话搁在心上,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来我想,我也没什
么瞒着连爷您的。”
连环“哦”了一声,说:“什么话?”
郑七说:“我曾经去看过楼欺,那时他不知道吴盛国已经死了。我劝了他几句,他说您不会让他死的,因为他死了,您就没什
么意思了。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人笨,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这说的是什么。”
连环听了,淡淡笑了起来,说:“楼欺他啊……”他说完那几个字后,停住脚步,沉思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然后对郑七说:“他那些负气的话,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心里一直不痛快,再见着你,忍不住要讥讽一下,
发一发牢骚。你平时做事也算干净利索,怎么最近越来越婆妈了。”郑七听连环这么一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十几天,时局不再有变。以前还观望的人,现在终于明白大势已定,那些人原本都是熟人,现在正好轻车熟路的登门拜
访。连环应付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终于有空闲时间。他便设宴要请北伐军里的一些头面人物,大家再来把酒言欢。
原本连环是叫郑七去张罗的,结果却一直找不到郑七的人。连环派人去叫时,才却发现郑七根本没有在房中。连环猜他又是去
找楼欺了,无非是想陪他说话聊天,只是连环见他将正经事情也给耽搁下,心中也有些不满,不过当时人多事乱,便也没说什
么。
席间大家谈笑风生,正在谈话间,伙计上了一道清蒸鱼上来。连环旁边一人看见这鱼,不由皱了皱眉。连环正好瞧见了,便问
:“林兄是不是不中意这道菜?”
被称为林兄的人见大家都看着他,于是连连摆手,说:“这倒不是,只是我看见这鱼,”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指着那鱼。
连环见那清蒸鱼白色肚皮上洒着几根姜丝葱丝,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那人接着说:“我看见这鱼,就想起我昨日去河堤边散
步,撞见的事情,所以一时没了胃口。”
连环听了,颇有兴趣地问道:“兄弟这几天有些应酬,忙的不可开交,倒不知道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摇头,连说几声“晦气”,好一会儿才说:“昨天有人在河里捞出一个尸体来,我正好撞见了,瞧见那尸体被泡的发白,
上面缠绕着水草。今天看见这鱼,又让我想起昨天的事情。连兄,不是我要拂你的好意,只是这鱼我可真不敢动筷子了。”
连环听了,笑着安抚那人几句,便叫人将鱼撤下了。他想着这件事情,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于是叫自己的另一个新招来的手下
陆二过来,小声嘱咐他再去四处找寻郑七。他则继续陪着那些人谈笑。
等连环送走了那些人之后,陆二从一旁跑了进来。连环便问:“找到郑七人没有?”
陆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郑爷我没找着,不过我在郑爷房里枕头下找到一封信,上面写着是给连爷您的。”
连环接过信,打开一看,果然是郑七的笔迹。连环看了,脸色一变,猛然站起来问陆二:“楼家最近有出过什么大事吗?”
陆二怔了怔,说:“没啊。”
连环眉一松,说:“我想也是,他这事要是做成了,那不是件轰动的大事了么。我就算再忙,也没有不知道的理儿。”
陆二想起什么,说:“连爷,楼家是没出什么事情,但是楼家已经脱离关系的那个最小的儿子,好像是出了一点事情。”
连环心里一紧,说:“他?他怎么了?”
陆二挤了挤眼,说:“您还记得今天早上林爷说的那个尸体么?我今天出去时,听别人说才知道,原来昨天打捞上来的那个就
是他。”
连环一怔,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涩声问陆二:“你确定了是他?”
陆二说:“咳,他们说他大哥都来认尸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假不了的。”
连环呆了半响,然后站起来,跟陆二说:“开车,我去楼家一趟。”
连环去了楼家,见那儿灯火如常,也不见什么异样。他也没走进去,在门边想了一下,对陆二说:“你知道楼清给楼欺找的房
子在哪儿?”
陆二苦着脸,说:“这个郑爷倒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找不到郑爷的人。”
连环没好气地说:“这个还用你说。”便叫陆二去街上找人问楼清的下落,他自己则在车上等。连环见陆二跑远了,当时心里
也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很多事情纷涌而止,却全无头绪。
过了一会儿,连环见陆二呼哧呼哧喘着气跑过来,见着连环后,陆二抹了一把汗,就开始絮叨。连环一皱眉,打住他的话,直
接问道:“你不要说别的,直接告诉我你打听到没有。”
陆二张了张嘴,最后苦着脸说:“没人知道。”他担心连环怪罪,于是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连爷您也知道,楼家最小那个
儿子平常就不怎么出来,也不跟人打交道。他住的地方,除了郑爷那种有心人,平常谁会注意。”
连环平常都是温言,当时有些不耐烦,于是冷声说:“你说完了?”他停顿了下,然后涩声说:“你说完就开车吧。”
陆二陪着笑,小心地说:“连爷,您要去哪儿?”
连环这才发现找不到楼清,郑七又失了踪,一时也不知道找谁。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不定什么地方,你就开车在城里
四处转转吧。”
陆二不敢说不好,于是便慢慢开着车,在城内行驶。连环从车内看见路上行人,想起郑七信中所说,又想起这桩意外消息。他
平息了一下情绪,面色渐渐冷静下来。当时他见车子经过一个酒馆,于是便叫那人停下车,然后漫步走进酒馆。当时他也没想
到喝酒,只是想与其无目的四处走走,倒不如找个地方坐着。
连环走进酒店,看见里面人不多,靠着窗户那儿有个人正拿着一杯酒发呆。连环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人竟正是楼清。连环走了
过去,楼清听到身边有些动静,他抬眼一看,见是连环。两人面面相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连环叹了口气,说:“
我刚才才知道消息……”
楼清听他一说,眼圈都红了起来,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连环叹了口气,说:“我这边郑七也不见了。”
他见楼清露出吃惊神色,便问:“你这几天见过他没有?”
楼清点头说:“小欺出事前几天,他还都来找过小欺的。”
连环轻声说:“我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不过我觉得奇怪,小欺平常不是不爱出门么,怎么好端端地跑到河边去作什么?还是
说有人害他?”
楼清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听几个见过他的人说,小欺在河边坐了很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当时他们见天气冷,他一个
人在河边,觉得不是个事儿,于是就走过去问他。”
连环听了,瞧着窗外,脑中想出楼欺一人在河边发呆的样子,顿时觉得当日场景颇为凄苦。楼清似乎也想到当时场面,于是止
住不说,只是自顾自倒酒,又一饮而尽。
连环回过头,然后继续问:“那之后呢?之后小欺说了什么?”
楼清那个时候有点不清楚了,他拍了拍自己脑袋,似乎在回想,好一会儿才说:“他们说,小欺笑着跟他们说没事,他说他刚
刚看见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跳出水面,按道理说这个季节,也不应该是鱼,他觉得好玩,就一直在那儿等着,不过那东西却没
有再出来。”
连环淡淡地说:“这话他们也信?”
楼清苦笑道:“最近天气冷的厉害,也不能怪他们。”
连环点了点头,说:“可不是么,天气的确是冷的厉害。就算事情古怪了一点,哪比得上天寒地冻更让人发愁呢。”
楼清听了默不作声。连环叹了口气,说:“我以为小欺已经相通了,没想到他一直没有想开。”
楼清言语梗塞,说:“我是知道他这段时间心里一直不痛快,但是我就不明白他不痛快在什么地方,明明有连爷郑爷关照他…
…”
连环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说:“可能他性子太倔强了。”
楼清红着眼睛说:“都是我平日把他惯坏了,所以他做事也不愿转个弯。早知道如此,当时也不怎么由着他的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