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吃坏肚子住院的大学生,石川诚,搭讪了邻床静静阅读诗集的少年。
腼腆、苍白的博登,
和诚渐渐发展出一段诚挚的友谊。
诚所不知道的是,博登终日面对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炼狱……
属性分类:现代 都市生活 总受 黑暗
关键字:中原博登 石川诚 金泽彻
属性分类:现代 都市生活 总受 黑暗
关键字:中原博登 石川诚 金泽彻
章之一:中原中也
突如其来的厌倦感,迫使诚放开讲义,长吁了一口气。
狭窄老旧的学生雅房,课业与检定,入夜孤身的莫名焦躁,车流、嘻笑,邻人的喧闹,逐渐揉成一团障碍,阻止自己前进。
即便楼上住户练吉他的声音,都使诚感到难以忍受的沉闷。
想起上次住院,邻床的那家伙。
浏海散落前额,暴雨般纷乱。黑头发,光泽粼粼的眼睛。
服了药就看书。读倦了就睡觉。睫毛总是蕴敛低垂,五官相当俊美。
诚住院第一天时,少年眼也不抬,读中原中也的诗。
之所以知道,不是因为自己念过。而是偷看到封面的缘故。
吃坏肚子而入院真是倒霉。
更倒霉的是隔壁睡着这么一个闷葫芦。
诚不禁有些没劲。
住院期间朋友络绎不绝来访,却从来没有人探望过邻床。
最让诚感到不习惯的是,灭灯后邻床絮琐的温柔声音。
「我相当辛苦地走来」
诚从浅眠中张眼。窗外夜空带着磨砺的灰意。
「究竟是如何的艰辛,连说也不想说了。
而且也不愿意去思考,我的辛苦是否真的有价值之类的问题。」
本以为邻床在对自己说话,后来才发现是少年在念诗。
凭着记忆,一句一句咀嚼吐出,垄罩感知,铿锵出暴风中心,诚感到自己卷入了沸腾的陌生的浪潮,哗哗地冲刷脑海。
除了聆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沉溺。
不断沉溺。
「因为除了伸出手不停眺望之外我别无所能」
心脏随韵律鼓点,浑身血液激荡。
优美的、忧伤的声线……
耳鸣袭来,诚感到生命委弃了一层外皮,悲叹着,歌唱。
「屋外今宵、是个林叶簌簌感觉遥远的春夜。
于是我、静静地死亡,就这样坐着死去。」
越过这深不可测的黑暗,他注视临床薄弱的苍白的侧影。
诚发觉自己不可抑制地睁大眼睛,呼吸艰难。
着迷了。他冷汗涔涔地想。
这是头一次。
后来两天也是,熄灯后的一首诗,成为深埋心底的一项秘密。
诚总怀着轻微的亢奋、期待、与情不自禁,等待夜幕低垂。
确定出院那刻,诚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
「喂!隔壁的。」
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到楼下买了牛奶。
医院伙食原本就不太好吃,诚注意到邻床胃口小得可怜。
只有牛奶一定喝光。买牛奶准没错,他有些得意。
「我是诚。石川诚。你叫什么名字?」
总是低垂的眼珠微微地露出惊吓,彷佛确认着什么,看了看手中的牛奶盒,又看了看换上便服准备出院的诚。
「博登。中原博登。」
「交个朋友吧!博登!」
露出这辈子最老实的笑容,诚和博登在纸条上草草交换了手机号码。
博登仔细看了诚潦草的字迹,露出浅浅的微笑。
「你跟石川啄木同姓呢。」
「嘎?」
「一位出生岩手县的天才诗人。擅长短歌。」
「什么诗人……我一概不知。但我喜欢你念那些。第一天就喜欢。」
「第一天……啊,是中原中也的“我的半生”.」
博登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吵到你睡觉了……抱歉。」
「不会的。」诚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
「出院通知一声,带你去外头透透气。老看那些书,会闷坏的。」
博登又笑了,没再说什么。
仅举起插满点滴管线的手,当作道别。
阳光透过百叶窗,一条条烙过博登苍白的肌肤。
诚忽然觉得坐在病床上的虚弱少年,彷佛受刑人一般。
先行离开的自己,就像遗弃了什么,带着微妙的罪恶感。
隔壁又传来一阵吵闹。真是够了,诚略带怒意地想着。
男人喝骂,女人带着方言口音歇斯底里的抗议,小孩啜泣的声音。
「混蛋。」诚丢下笔,站起来猛力拍打墙壁:「安静点!再吵叫警察了!」
终于安静了。
扭开收音机,诚调整电台频率,断断续续的新闻从喇叭传出。
新生银行192忆赤字危机。
从Intel那里盗走机密加入AMD的外国男子Pani.5岁小女孩尸体遗弃事件。
一边说着「想看女高中生惊讶的脸」一边被逮捕的24岁猥亵犯。
小室诈欺留下的最大疑问。
违反大麻取缔法被逮捕起诉的AV女优幸田梨纱。
新干线测试列车故障。
麻生政权岌岌可危的官员发言。
若是那家伙的话一定对这些没兴趣吧。
想像了博登瞪着《特命系长 只野仁 最后剧场版》的模样,诚不禁发笑。
诚念的是工学院大学,环境能源化学科。原本考上的是机械创造工学科。
却被当国中教师的父亲斥责,说他「脑袋灌了水泥」,选择的科系要更有前瞻性。
虽然不明白跟机械创造工学相比,环境能源化学除了刚成立,究竟优点在哪里。
不过父亲说了算。
就像三十六岁的母亲在诚国中毕业那年,跟诚的死党,同班的阿彻离家出走一样。
诚哭得很惨,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朋友。又或者两者都是。
一种受欺瞒的感觉掳获了他。
母亲是写色情小说的业馀作家。有时诚会怀疑她的血液中,流有憧憬毁灭与离经叛道并存的荒诞本质。
这样的人怎么能安于一板一眼的父亲呢。
远走高飞也是没办法的吧。
但为什么连朋友都要带走?教我在学校怎么办啊?
诚对着母亲空空的衣柜痛哭。
自我介绍的时候该说:各位好,我是母亲被死党上了的石川。
还是要替老实的阿彻辩解:母亲诱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
光想像自己到学校受到嘲弄的样子,就觉得母亲做得太过分了。
浑身酒气的父亲大骂:哭什么哭啊你这个混蛋小子。
然后朝儿子鼻子狠狠的揍了一拳。
舌尖尝到血腥味的诚按下开关似地想开了。
父亲明明比自己更难堪的,都没有哭泣了。要坚强起来啊。
这世界本来就是个毫无道理的混蛋的世界。
什么法学系,医科,精英大学,混蛋,去他的模范生。
再好的成绩回家也是挨父亲揍,母亲根本对独子漠不关心。
连同学母亲都能搞的好友。
真是受够了,混帐。
于是诚的高中三年,只有最后一年的考前两个月,是坐下来念书的。
背诵性的学科已经没有办法了,诚拼命演算着数理公式,顺利考取工学院大学。他会选择这里,不过是想泡新宿辣妹而已。
后来发现不行,翻开讲义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好熬夜用功。
把过去荒废的基础一点一点弥补起来。
手机传来轻快的简讯铃声。
木吉他与单人男声,星文昭的everyday.「今宵我生如燃火你和我的生命正在燃烧我们的生存也将一如烟草不可能燃无终尽。」
肯定是博登。诚兴冲冲地拨了过去。
「恭喜出院!」
「谢谢。」
「要不要去东京都厅展望台欣赏夜景?」
「这里就看得见了,新宿的灯火。很美。」
「来我们大学附近C&C吃饭吧,我请客。抱歉啊,不怎么高档。」
「工学院大学?」
「嗯。」
另一端传来博登低低的笑声,听起来很舒服。
「你啊。献殷勤该用在女人身上。」
被看穿似地,诚有些双颊发烫。是啊,自己究竟在搞什么。
博登与母亲相似的,对外物漠不关心、遗世独立的气质。
导致诚执拗地想在彼此之间,架立一种连结。
想更接近一点,不为了窥探。不为了有所企求。不为了利益交换。
单单想相处而已。
平静地在餐厅门口等待对方。
风中摇曳的美人焦般,极柔软的心情。
博登默默将散落在枕头上的万元大钞聚拢,收在长夹里。
他显得有些吃力,除了斑驳的针孔痕迹,手腕有糜烂的捆伤。
胸、腹、颈项也有,颜色接近压碎的草莓,是麻绳磨出来的。
他试着挪动身体,却发觉浑身抖得如落在盘上颤动的布丁。
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餐了。
京王饭店五种供应早餐的餐厅,博登只尝过两次。他喜欢义大利厅。
但是当博登回到套房,看到床头柜上的钞票,一种烦恶就直冲脑门。
他只能冲入浴室,朝马桶歇斯底里地作呕,并感到头晕目眩。
搭电梯下楼,从南边出了京王饭店。博登套上羽绒外套,过路口往邮局走。
沿途电器商家很明亮,接近学区的关系,许多年轻情侣在路上走着。
西新宿。博登叹了一口气。无论何时都这么有活力。
「博登!」对面街道上,餐厅门口的诚挥舞着双手。
诚穿着军装外套,个头很高,长相很端正,人群中特别显眼。
让博登印象深刻的,是诚的眼珠和嘴角。
眼珠颜色偏浅,透出一股蛮横,薄唇也总是轻扬,带几分玩味的兴调。
若不是住院,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去认识这样的人吧。博登想。
外貌正直,气质流氓,简直是矛盾的综合体。
走进充斥学生的平价餐厅,喧闹的热浪逐渐渗透进身体。
陌生的世界的声音。大家都露出快乐的样子,将不快乐的人烫伤。
宣告:你活的方式不太正确。你不该在这碍眼。你不属于世界。
冷汗渐渐渗出博登的额头,脸色在灯光下更惨白了。
他想逃走。拔腿狂奔或者是做一些其他的什么。
重新接上轨道,融化在人群中成为其中之一。博登很不习惯。
站在明亮的场所就显得无所适从,他原是习惯了黑暗与安静的。
「还行吗?」
诚让博登坐在靠墙较舒服的位置,并将热茶推到博登眼前。
博登露出感激的目光,虚弱地点头:「一时不习惯。我……很少出门。」
「放心,有我在啊。」诚安慰博登。
啪地一声,撕开筷子的包装,听见诚这么说,博登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你算哪根葱啊───我知道你想这么回答。」诚拍了拍博登肩膀。
「放松、放松!新朋友。」诚哄小孩的态度让隔壁的女高中生咯咯笑起来。
脸上有些发烧,博登抓过店家端上的日本酒就是一仰。
日本酒、洋酒、啤酒参杂着喝,博登很快就醉了。
他靠着椅背,喃喃自语:「我不愿意再吟唱了,有谁愿意吟唱呢?
大家根本无意聆听,只装作听着的模样。
众人只怀有冷酷的心,根本不在乎唱的是怎样的歌。
即便如此,却还装出倾听的神情,然后热烈鼓掌。
当得到掌声而想再唱一首歌时,却见到彷佛说着“够了够了”的脸……」
诚伸手要搀扶,零碎的药包却从博登的口袋落出来。
抗忧郁的药。安眠药。止痛药。维他命。还有标示不清的可疑药物。
诚皱着眉头将药包塞回去,结帐之后拖着博登离开餐厅。
「博登,你住哪?」
「我不再开口了。不愿在这种人云亦云的人世间歌唱……」
「博登……」
「看哪,看哪!这就是我的骨头。」博登朝夜空伸出瘦削的双手。
月光透过指缝洒落下来,在他俊秀的眉眼间游离晃动。
「充满生前劳忧,穿破伤迹累累的皮肉,被雨水洗得雪白,露出了骨头的尖端。」
诚震惊地看着博登,看他手腕受捆绑的新痂。
博登幽幽低笑,彷佛怀藏了天大的秘密。
诚毫不费力地将博登扛回工学院附近的学生套房。
这家伙可醉得真彻底。
他们工学院的学生,喝醉了不过就是抱着马桶爱的告白。
放尿后拉链没拉,露着老二躺在宿舍走廊呼呼大睡。
或者跟路边的下水道盖子吵架,说:「你她妈回嘴啊混帐东西」
然后撞到歌舞伎町的流氓,被痛扁一顿的程度而已。
喝醉了就诵诗的人,诚还是第一次看到。
当博登恢复意识,发觉前额有人亲吻时,他只是让双眼继续低垂,陷入深邃的忧伤中。
温柔单纯得令人心碎的吻,对博登来说,极为陌生。
他想到那几乎不能称为「家」的地方,青山附近一间美丽的豪宅。
不孕的夫妻将博登从孤儿院领出来。施予轻蔑、严苛的英才式教育。
偶尔养母会亲吻博登的嘴唇,赞美他长得真好,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她敞着和服领子,暴露出半个乳房亲吻博登,让妈妈爱你。她说。
听到这句话,从小被弃养的博登就软化了,露出悲哀的表情。
任由女人的唇舌滑入口腔。长长的指甲扣住博登的性器。
让妈妈爱你。
他觉得窒息。而且混淆。发出含糊不清的哭泣声。
所以爱究竟是什么呢。
进入高中时,博登没能把成绩维持顶尖。
同时期日本经历了国际经济衰退,企业界整体环境变得严苛。
养父阴晴不定,尤其投资失利更令他在业界受到极大的挫折。
所有焦躁与不耐都投射到毫无经济能力的养子身上。
中原家代代都是商人,商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要获利。
付出就要有所回报,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例外。
某一次看到博登的数理成绩,养父简直气炸了。
「你要丢我们家的脸吗?」
他怒吼:「你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砸了钱要培育你成为对公司有用的栋梁,不是让你当废物!」
博登恍惚地看着养父,彷佛一切并不真实。
夜色震颤着挞伐与呻吟,庭院影影绰绰的树丛在摇曳。
大理石台阶发出苍白的光,博登被拽着头发,一次又一次地被碰撞,四处飞溅的、前额冒出的血,与石阶花纹相衬相映,碰、
碰、碰!
养母叹息,从半掩的纸门可以看到她胆怯的艳丽面容,透过密集交织的窗格和帘幕,影像被撞击成晃动的光团溶入夜色。
被迫吃下揉成一团的试卷、以及通知单之后,博登倒在地上发抖。
渗进鲜血的眼眶带着难以排谴的悲悯。
眼睛以及心连悲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腹痛如绞,觉得就要死掉。
哆嗦的嘴唇欲言又止,乌黑的眸子惊慌颤动,犹如寻觅归巢的幼雏。
养父缄口,阴郁地注视着博登。
浴缸满溢的温水汩汩作响,博登宛如幽灵疲乏地泡入池中。
他觉得自己是鱼,是水母,或一切软体动物。
他不是人。
在这个家谁都是人,包括佣仆。就他不是。
眼鼻露出水面,粼粼的浏海浮游,他不看蕴藏水中的肢体。
也不去想发生在身上的事有多难堪。只朝着前方发呆。
养母剪了一小串葡萄承装在白瓷盘中递给博登。
他用手指头拨弄着,眼神漫不经心。然后一粒一粒掐破了。
汁液渗入指缝,散发果香,如同养母唇膏的味道。
他越发频繁地被捆绑。赤裸地龟缚在面朝庭园的书房,接受鞭打。
马鞭格外疼,博登被塞了口箝,无法发出哀号。
只能瞪视着天井及书架上陈列的诗集,一面抽搐,一面淌下唾液,试图转移涣散的意识。室生犀星。博登默默念了作者。八木
重吉。
冈野弘彦、与谢野晶子、金子美铃、大町桂月、西条八十、北原白秋、堀口大学、嵯峨信之、山崎宗鉴、阿川燕城、中河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