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必然诚惶诚恐。
就好像付你薪水的老板,突然说要替你好好捏两把,替你舒缓工作压力——谁会不惶恐害怕的?他是个普通人,蒙圣恩宠,会不例外的紧张起来是理所当然。声音的尾巴还没拖完,那令人舒缓的手指已经落在他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替他按摩起来。
意外于朱炎的手巧,他实在没想到他还留有这一手功力。
本来还很紧张,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因为太舒服,全身放松下来。
呵,糟糕……一舒服他就想睡觉了。
* * *
这小子,竟然舒服得睡着了?
看来,他按摩的技术还不错,是不?听见浅浅入眠的规律呼吸声,朱炎停下按摩的动作,似笑非笑的望着趴在沙发上的人影。
感觉很复杂,他也不知心底的感受从何说起好。
“晚餐弄好了,你们可以洗手准备吃——”一如往常,准时在六点整弄妥晚餐的何嫂,边说边走出厨房,话讲了一半便问:“咦,小杰睡着啦?”
自从夏杰满二十岁之后,自认不小的他开始抗议大家喊他小杰,何嫂却始终改不过来。
至于故意喊他杰杰,存心呕人的项崇恩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朱炎轻哼了声。
不用问,他也知道父亲今晚又不回家吃饭。
早习惯单亲家庭里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难得见到父亲几次面的生活,他已对父爱和家的温暖失去所有期待。敏感的年纪过去了,他甚至学会无视父亲的几乎不存在,就当作是自己独居在这里,自由自在没人管也没啥不好。
若不是跟自己住没两样,或许他早就搬离这个没人气的家了吧!
“饭菜好了,正想叫你们去吃呢!”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何嫂一脸伤脑筋。因为朱炎除了项崇恩,最常带回家的人便是夏杰,所以她一直当他是自己人,几年下来疼他跟疼朱炎没两样,准备晚餐通常少不了他那一份。
“等他醒了我们再吃。”朱炎毫不考虑的回答。
“可是菜会冷掉……算了,冷了再热来吃吧!”本来想叫他叫醒夏杰吃饭,一个念头闪过后她还是放弃了。看见朱炎的表情,她就知道说也没用。
在朱家帮佣多年,她对这孩子固执的性子还会不了解吗?他决定的事无论大小,连他父亲也改变不了。
尤其这孩子似乎特别在意夏杰,一扯到他的事就更加固执。
这几年,崇恩那孩子少来了,不就像是被他替代了一样。
“何嫂,你不必替我们操心,热个菜我还会。”知道她的犹豫,朱炎对她一笑。
何嫂总是在做完晚餐之后,要赶回家和家人共进晚餐,并没有在朱家陪他吃饭的习惯,知道她的家人会等她回家再上餐桌,他不想耽误她和家人团聚共餐的时间。有些人,还是拥有很温暖的归属;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他不会阻止别人去珍惜。
因为现在也有了想珍惜的人,他更懂得体恤……
“那好吧,别忘了吃,我明天会收拾。”何嫂脱下围裙,照惯例吩咐着。
“知道了。”已凝望夏杰沉睡的背影许久,随口应了何嫂一声的他,终于以非常轻柔缓慢的动作,抱起沉睡的人朝房间走去。
望着走进房间的背影,何嫂有些了然地叹了口气。
一路看着他成长,心疼他辛苦走来却丝毫帮不上忙,只要他能比较快乐,就算她不懂他们那种感情,也会觉得“犯禁忌”不是不能被原谅的错误。自从夏杰出现以后,她才看到这孩子的脸上偶尔有了笑容呀。
这孩子孤独得太久,希望他们真的能幸福就好了……
* * *
“我肚子好饿。”
醒来后,夏杰从床上坐起,第一句话就是最本能的反应。
喊完饿,他的眼睛才四下梭巡,发现朱炎正坐在床边,一瞬也不瞬盯着自己看。
见他醒过来,朱炎缓缓合上手中的书,从床边的位置站起来。
“你满能睡的。”瞥一眼腕上的手表,朱炎淡淡地道。
“还好啦,马马虎虎,还比不上我家小胖能睡。”夏杰一脸尴尬的笑了笑,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拿自己跟家里那只笨狗比,似乎是有些自贬身价;不过一时间,他也想不到还有其他“生物”可以比较。
只是……他到底睡了多久?他偷偷找着时钟想看时间。
“没有你想象的久。”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朱炎眸中闪过调侃的笑意。
算一算,不过三个小时而已。
“那你还说我能睡!”啐,害他误会自己。
九点十七分……那他差不多睡了三个小时……也不算太多嘛!不过,他好像特地来朱家睡觉的一样,感觉还是满丢脸的。何嫂肯定早就煮好饭回家去了,他竟完全睡死,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半点印象,下次见面铁定不是被她糗,就是被埋怨。
唉,光是想就让人哀怨、头痛。
谁教朱炎的按摩那么舒服啊……
“你向来重吃胜过一切,会反常一定是累坏了吧!”俯望着他还睡眼惺忪的脸庞,朱炎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建议道:“累了就再睡会儿,晚点我再叫你起来吃饭。”
无法忽视他的疲惫,朱炎对他感到心疼却无能为力。
再累,他都不会放弃得来不易的工作吧!
有些时候,夏杰使起性子也是固执得可以,不像温和的外表般容易跟人妥协。当学生和当社会人士,其中差别其实不小,为免成为抗压力低的草莓族,出社会磨练一下其实是好事,所以虽然很心疼,他还是不能强迫他辞去工作。
世事难料,人终究是需要一些磨练,好面对人世的无常和考验。
莫名情愫下,夏杰想也没想便抓住他厚实的掌心。
有时候,他真厌恶朱炎这类的举动,老害他纵使想抽身反而愈陷愈深。感受到被疼、被照顾,只有自己能拥有的体贴,要他怎能狠心放弃?别说他提不起放不下,面对格外在乎深爱的人,谁能果决得起来。
也许是自虐,但就算痛苦,他还是想待在他的身边。
一想到不能待在朱炎的身边,那股刺痛的感觉胜过现在的痛苦太多了。
可又不得不取舍,他总不能永远当笨的那一个。
“怎么了?”朱炎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抓紧在手中不放。
抓他手的不是别人,他自然没有挣脱的理由。
无论是否看穿他的想法,亦或认为他的行为超过界线,他都没有使他难堪的打算,老觉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小狗一样可爱就是了。
跟夏家那只小胖好像……
“我好饿,还是先吃饭好了。”不舍的放掉手中的温暖,夏杰朝他扯出强自振作的愉快笑容。
怎么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穿了,他那再单纯不过的心态,只是想抓着喜欢的东西不放手。可叹就算抓住,不能长久又有何用?是他太过奢求了吧。
“我去热菜。”拍拍他的头,朱炎丢下话走出房间。
留下了满是无奈,不由得更想叹气的夏杰。
他又不是他养的宠物!
04
星期一症候群,办公室里一片懒洋洋的气氛。
在实施周休二日之后,日亚公司的总经理通常会以上周评比来训话,针对没达成的目标一项项拿出来研讨;所以,每个星期一早晨要开的会议,员工们完全不敢掉以轻心应付。
上班时间还没到就得到公司,公司的职员精神个个稍嫌不足,但倒是仍仔细准备着开会要用的资料,以免在会议上被台风尾扫到无力招架,从此升迁无望。
现在可以精神不济,开会的时候若不小心打个呵欠,就摆明是和自己过不去。
人人自危,你跌倒了别人只会笑,看能不能踩着你的头爬上去。
所以啦,自己得步步为营,别天真的以为有人会帮你一把。
现在……才八点不到吧?夏杰特地起了个大早,没想到大部分的同事都已经到公司,各自处理着手边的事情。他不由得楞在办公室门口,举起手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怀疑自己出门的时候是不是看错时间,其实早就迟到了。
“你没迟到,是大家早到了。”
伴随着从身后冒出来的声音,夏杰的后脑勺随即被人用资料夹拍了一下。
猛然转头,他愕然的对上萧翊沣微带促狭嘲弄的脸,本能的往后一退。
眼前的直属上司,总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老爱刁难人。
生理上,他对他已产生防备心态,能保持多少距离就保持多少距离。
“星期一会很忙,早到是应该的,还要别人告诉你吗?”萧翊沣抬眉,在他第一天上班报到,就把他操得累到不成人形的记忆还在,倒是很能体谅他为何一脸防备,只问了句:“光瞪着我看,不用打招呼?”
嗯,他这应该算是正常反应,还不是太笨、太迟钝。
“课长……”没人说,他怎么会知道星期一该早到?面对他理所当然的口气,夏杰有些欲哭无泪、一脸苦相,他无奈的喊了声。
总觉得苦日子会延续下去,不免让人有点郁卒。
“一大早,有点元气。”针对他的口气,萧翊沣不满地命令。
“是。”没得选择,夏杰立即中气十足应声。
满意地点头,萧翊沣又用资料夹拍了一下他的背,修长的双腿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边走边对他说道:“去准备一下,待会跟我出去。”
“去哪里?”望着他的西装背影,夏杰楞楞地问。
萧翊沣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话。
“拜访客户。”
* * *
什么鬼天气?好热呀……
在这种天气出公差、跑业务,根本是最苦的差事。
顶着大太阳,跑得两腿发酸发软,管你皮肤已晒黑了好几层,要是在外面跑的成绩不理想,回公司照样被老板削到臭头,甚至被怀疑是不是偷摸鱼去了,业务员的悲哀莫过于此。时机歹歹呀,要跑出成绩是谈何容易的事。
今天,身为社会菜鸟的夏杰,深深体会了某些事。
走出冷气大楼,柏油路上热气便直往脸上扑来,气流夹带着晕开的火气般,多层的朦胧感,让人感受到炙夏的威力。一只手挡在眉头上,夏杰眯眼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汗流浃背的走了约十分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瞄着走在前头的人。
一样在流汗,不知为何,萧翊沣的神态,完全让人感觉不出燠热来。
规律稳健的步伐,没有路上行人曝晒于大太阳底下的不耐,些微的汗水像是艺术品般,点缀在他帅气的额边。萧翊沣优雅自在的神情,像是度假逛胜地般闲适……不太像个正常人。本来就觉得他哪里不对劲,现在夏杰更肯定他是个奇怪的人。
为何两人总有点格格不入,他似乎找出个道理来了。
“干嘛一直瞪着我看,我变成妖怪了吗?”萧翊沣突然转头,双手环胸望着走在自己身后的人,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问。
被他盯着不放,再迟钝的人早晚也会有感觉。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被吓一跳的夏杰差点岔气哽死自己。
“你要是敢否认,我会想出法子让你当街出糗。”见他一个吸气,萧翊沣好整以暇的扬眉,把丑话说在前头,他的脑子里已经转着恶魔般的念头。
想要硬拗的夏杰,立即闭嘴把话吞回肚子里,欲否认的神情当场不打自招。
“说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看见他的反应,萧翊沣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要不是靠着意志力强忍,他恐怕真的留不住脸上一副要审判人的表情。
这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子不但又嫩又涩,还可爱得不太象话,让他不拿来欺侮着玩,好像很对不起自己,实在不能怪他三不五时就产生想捏捏他的冲动。
很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小子了。
犹豫了几秒,夏杰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课长不像是会向人低头的人,可是却为了工作跟客户和厂商那样低声下气,所以让我有点意外……”
没有插嘴的份,可是跟在萧翊沣的身边学习,的确让他开了眼界。只是,他意外自己见到他在工作上的另外一面,迅速改变了对他这上司的看法。说穿了,他真的很不习惯看到萧翊沣跟人鞠躬作揖、处处小心、巴结讨好的模样。
那副商人欲讨好主顾的嘴脸,跟现在的萧翊沣几乎判若两人。
“你认为你很了解我吗?”萧翊沣挑了眉,以某种异样的神情打量着他。
“当然不……”面试那天不算,他们相处两天都不满,他怎么可能认为自己了解对方。夏杰惶恐地摇头,直觉否认。
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当然要靠相处、沟通和时间。
只有几天相处或者说几句话,对一个人所接收的讯息通常不完整,给对方的评价往往不是那么正确,了解的大多只是对方愿意让人看到、知道的部分。
深藏不露、不欲为人知的性格和想法,才是人心最真实深奥的部分。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是让人解不开的习题。
“若不是,你在意外什么?”萧翊沣淡淡地问。
“那是一种感觉……”要解释很难,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的意思是,你的感觉向来神准?”不知不觉中,萧翊沣已贴近他的身体,勾起他的下巴直视,眼神咄咄逼人的欺前逼问。
逗垂死的小老鼠,也不会比这种感觉更好。
“也不是……”不安的情绪让他浮躁起来,可夏杰却不敢挥开他的手。
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有种不小心踏入地雷区的感觉。
注意到路上没有太多行人,萧翊沣的手指大胆抚过他的嘴唇,趁他惊讶微微张口时探进修长的手指,暧昧地抚弄他敏感惊颤的舌尖。
“咳!”惊吓后,夏杰用力咳了一声,想往后退却被牢牢抓住手腕。
课长他……在做什么大脑完全无法接收这突来的讯息,更消化不了他这唐突举止所代表的意义,连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的能力都没有。
灼灼的目光极为慑人,他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就是了。
没有人会露出那么认真的眼神开玩笑吧……
“你是Gay对吧?”将他的手往前一扯,萧翊沣在他耳边低语。
“嗄?”夏杰吓出满身冷汗,连手脚都微微颤抖着。
虽然他从来就不在意公开性向,可是也没想到会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问及这类问题——还是新工作的上司。他担心的是,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就要丢掉工作?
唉,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的呀!等等,课长认定他是Gay,不但没有像避瘟疫般避之惟恐不及,还刻意对他做出那么暧昧、充满挑逗暗示的举动……
难道课长他……
“是或不是?”因为瞥见有路人远远走来,萧翊沣退了些距离。
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夏杰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最后,在路人打量他们走过去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点头,不想对自己的性向引以为耻。
所有同伴都告诉过他,出社会不如学生时代,必定要有许多妥协和牺牲,不需要将自己袒裎在别人的眼光底下,受不相干的人用歧视、不了解的角度批判;可是一旦被直接问及,他还是觉得,既然喜欢男人是自己的选择,就没必要像个小偷般遮遮掩掩。
他不愿意活得没人格、没自尊。
工作不保,再找就是,现在的他只是怀疑对方的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