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点头微笑,表示了解。
但是——一般情况这个时候都会有个但是——在情人节当天周末进办公室第一眼就是那束血红血红的玫瑰花,还有就是所有人强忍笑意而憋得通红的脸。他转头看苏和,苏和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干笑了一下,捻起掖在花里的贺卡展开来看,心想要真是那混蛋就把花转送到门卫室的大爷手里。
没想到里面是个更让人诧异的名字——铁柔——为什么会有女人给男人送花?
当然这条信息在酒店里强大的地下网络操作下得以飞速传播,而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总经理已经在周末看到花的前十分钟就已经知道了这束夸张的玫瑰花的最终归宿,并且在办公室里笑了足足十分钟。
关于周末的疑问,和他反常的狂笑原因,他给出的答案是:“居然把你当小白脸钓。”说着还是忍不住的要笑。
周末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虽然对“小白脸”等词汇和他的反应十分愤怒,但表面上还是心平气和甚至有些得意的眯起眼睛,反问:“你羡慕么?”
乔曦摇头,“你的态度真堕落。”
堕落,这词儿用得多好,“会比跟你在一起更堕落么?”
“呃……”
对话在周末的电话铃声中终止,看屏幕上的号码周末就一阵头疼,正是他被评价为堕落的源头,铁柔的秘书在那边以低沉的声音说他们老板问他有没有时间,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得,周末搁这边直抓头,且不说身边这个乔曦,就是他真喜欢上哪个女人,也一定不是铁柔这个类型。
他在办公室里支支吾吾老半天,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到一个好的借口。作为酒店员工,无论是什么职位,客户那都是得罪不起的,除了总经理。而总经理在旁边看戏看够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贴着电话说:“周主管,晚上有个旅游团过来,得麻烦你安排一下了。”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负责安排旅游团了周末是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家伙的阴险劲儿又上来了——你说话用不着离这么近吧。他看一眼乔曦,然后尴尬的跟电话里说晚上还有工作,可能得加班,让秘书代谢铁柔,改天他亲自请客道歉。
那边礼貌的收线,周末回头跟乔曦说,“接团你找前台去,我可不管。”
“你加班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我。”乔曦捏着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嘴唇。
从乔曦的办公室里出来,周末带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还是走开了——夏白过生日的时候,他还给人家打电话来的呢。
凯凯的礼物如期而至,他算得还挺准,真就在情人节这一天到了。是一盒精美的昆虫标本,透过明亮的玻璃仿佛还有生命一般,在下一刻就会飞起来。他签收后就给凯凯回了信息,他期待了这么些天就给他送一盒虫子过来,这人太不厚道了。
关于玫瑰花的玩笑还没有结束,尽管它们已经全数被周末分发到办公室的每一个同事手里,包括男人,女人,还包括老人——清洁工大妈。
说加班,想不到晚上还真加班,等到结束手头工作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乔曦敲开周末办公室的门,跟他招招手,周末伸个懒腰,起身拿起外套往外走。这个时间,各个酒店餐厅都是爆满的时候,想占个位置根本不可能,排队更是累不死你不罢休。周末说过不喜欢过情人节,乔曦似乎也没这个意向,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想吃个晚饭都成了奢望。
乔曦坐在车里问周末,“你想去哪?”
“我还有选择么?”连加州牛肉面里坐满了人,他还能想去哪?平时也不见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人,怎么都在今天冒出来了。
“当然有,”乔曦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周末说,“铁柔定的位置,还有我家。”
“……”
“想去哪?”
周末埋怨似的瞟他一眼,“我都跟她说今天加班了。”
乔曦笑着揉揉他的头,然后发动了车子,穿过情人节的夜色,一路驶向家的方向。跟灯火通明的闹市相比,小区内清静很多,甚至没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有的过节去了,有的趁着年假远行,有的已经在早春的夜里早早睡去。
抹黑上了楼,乔曦连灯都没开,带上门后便压着周末的嘴唇厮磨着向卧室移动。好在他们对房间的摆设了如指掌,也好在乔曦的家里本来就没有多余的摆设,避免了一路的跌跌撞撞,只有最后倒在床上的时候闷闷的疼了一下——这就是情人节。
时间停在十一点三十二分,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周末抬头看了一眼表,然后翻身眯着眼睛,选择睡觉。水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有人推他,野蛮的将他叫醒。
“过来。”乔曦穿着浴衣,拉他起来。
“干嘛?”他反抗,晚饭都没吃,觉还不让睡了?
乔曦不说,双手架着他把他抱起来,他只得拽着被子将自己包裹住抵挡夜里的低气温。等他站起来乔曦绕到他的身后,用手遮着他的眼睛让他往前走,“你挡着我让我撞墙去啊?”他说。
后面的人只说:“你就往前走吧。”
他挪着脚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探索,到了门边慢慢的寻找把手,然后拉开。从乔曦细长的指缝间依稀可见客厅里的亮光,并非冰冷的月光,也不是苍白的白炽灯,而是充满温度的,跳动的,忽闪忽闪的暗黄色光芒,像萤火,像烛光,站在那里仿佛灯塔一般,等着他穿过阻碍行驶过去。
终于停在桌边,他感觉自己都被那温暖的光照亮了,乔曦的手指再也挡不住,于是他松开了手,将面前的一片灿烂送予了他,“生日快乐。”乔曦从后面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周末有气无力,“你怎么会知道啊?”
“你忘了酒店里有员工档案这一说。”乔曦趴在他的肩膀上说,从他们在酒店里第一次见面开始,两张A4纸上的周末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了。
蛋糕上的蜡烛跳了一下,烛泪挂在蜡烛上,在还没有抵达蛋糕的时候就凝固了,周末坐在椅子上,看一眼蛋糕,看一眼乔曦,又将视线移回蛋糕上,“为什么只插一根蜡烛?”明明买了那么多,却都摆在桌子上了。
乔曦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他也坐在旁边,笑着问,“现在想好愿望了么?”
“有什么好想的,反正又不会真的实现。”他小时候已经许得够多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让他感叹梦想成真。
“万一这个实现了呢?”
想了一会儿,“想不到,”周末伏在桌子上歪了一下头,盯着眼前的蛋糕说,“留到明年再许好了。”
有一些话,你不琢磨,它就是那么简单,可是一旦琢磨了,它就不一样了,比如这一句里隐藏的另一句——明年再一起庆祝。你让周末一脸春光灿烂的跟你说“我希望明年还跟你一起庆祝”那根本不可能,想都不要想。这种人,平时说话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狠毒有多狠毒,一旦让他抒发真情实感他就立马歇菜,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跟中弹死了一样。所以揣摩就变得非常重要,或者说得更玄一点,心有灵犀。
但是不管怎样的人,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相伴,总归是一件好事。
乔曦将周末揽过来亲了亲,得寸进尺的时候被周末推开,“起开,我要吃蛋糕。”
于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庆祝的生日,没有任何仪式,蜡烛只是随便吹灭了拔下来,把蛋糕切开了两个人围坐在桌边一起吃,一起等着始终的指针双双跨过午夜十二点,说等乔曦过生日的时候一起出去旅游。乔曦说那你可要准备好了,因为再过两个月就到了。周末倒是不知道乔曦的生日,一算日子,问:“是愚人节么?”
一个情人节,一个愚人节,“呵,我们连生日都这么般配。”乔曦玩笑似的笑笑,要是跟他说在三月,他还得猜个三八妇女节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末嘴里含着一口鲜奶油,那原先是蛋糕上一个雪人……的头。要是这个时候追问到底是哪天,总好像是自己差了一截,他只好无趣的耸耸肩,心想大不了回去问夏白。
28.
顺便一说这个时候的夏白已经飞到了重庆,周末不喜欢这个节日是因为生日与一个西方流入的,但到现在已经是世界性的节日重合,总会显得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天太过微不足道,而夏白不喜欢这个节日只是因为他什么节日都不喜欢,但是他们都得参与这个节日的氛围。
情人节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像周末这种悲喜两重天的可能很少,毕竟这个年代,老人除了年纪老以外,思想还是能跟得上潮流的。所以他情人节夜不归宿即便能用加班做谎圆过去,周妈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听之任之,于是,女朋友被提上日程,成为周家的头等大事。
而周末对此的应策本来是完全取决于乔曦的态度,可是乔曦只当是一个笑话,说完笑过,连一句“你打算怎么办”都没问,不免让周末感觉灰心,也没有气力去跟父母争取,只能选择能拖就拖。好在一时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周妈只是四处广而告之,好像她家儿子打折处理一样,恨不得全天下的姑娘都来选购。
“可能是他对你有信心。”欧明修这么说,他跟乔曦不太熟,只是猜测。
周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边夹菜一边说:“我可没有他这么大的自信。”
欧明修笑着问:“这么说要是遇见好女人,你就有可能跟她结婚么?”
嘴里咀嚼着豆芽,周末呆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他低下头,有筷子捣碗里的米饭,说,“我本来想跟我爸妈说他来着,但他这样让我怎么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末用筷子撑着手掌,把下巴垫在上面说:“没劲,你知道吧?他一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我怎么样都跟他没有关系,那我跟我爸妈说不说他又能怎么样?”他甚至觉得乔曦不强迫他,不是因为给多少宽容,而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欧明修干笑了一声,“可是我觉得,有人为自己付出努力,没有人会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让他高兴。”周末皱起眉,别过头看向另一边,一脸的“我现在就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谁都别想高兴。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相互取悦么?”
“你开玩笑么?”周末看着他冷笑,表示我勉强给你这个笑话捧个场,“看着我为他跟我爸妈闹僵了他就高兴了,那是他有病还是我有病?”
欧明修耸耸肩,“也许他就是不想看你跟父母闹僵,所以才不插手你的事。”
这话不是没道理,“可是他什么都不插手,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沉默了一下,欧明修注视着他说:“你是不是对他没信心?”
周末没回答他,他说过了,他可没那么大的自信。
“或许你们真的不合适,”欧明修摇摇头,摆弄着筷子说,“还是听你父母的吧,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就算你不爱她,但总比现在好一点。爱不爱的,反正时间长了就都一样了。”
他的声音飘到周末的耳朵,周末的眉头皱得更深,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
欧明修说:“你现在就像逆反期的小孩,不想走别人给你规划好的路。但是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你不确定他是不是你接下来能寄宿的地方。你是需要被困住的人,但他更随心所欲。”
“你根本不了解他。”
“那他是怎样的呢?”
“……”周末对着欧明修的脸看了很久,最终推开手边的杯子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我也不知道。”
欧明修温和的脸上露出笑容,拿汤匙舀了一勺松仁玉米,听周末小声的说:“我连我为什么喜欢他都不知道。”
还是沉默,约他出来吃饭的欧明修双手撑在桌子上,望着满桌食物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我哥的事么?”
突然说道一个看似熟悉,其实他一无所知的人,周末疑惑的抬起头,看着欧明修说:“我不太了解他。”
欧明修自顾的喝了一口酒,说:“他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大概七八年前吧,他还很年轻,这些事从来不跟家里讲。那个男人……怎么说呢,不算是好人,但也不是为非作歹的那种人。这种人身上有他独特的魅力吧,被吸引住了就脱不了身了。我哥很喜欢他,后来我爸知道了,他们大吵一架,我爸有心脏病,被他气死了。”
他平静的说,直到这一句把周末吓了一跳,好像有冷风吹过似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即使这样我哥也没后悔,他没参加我爸的葬礼,他说他知道老头子不想见他,他真不能回头了。那个时候连我都要觉得这可能才叫爱,值得付出一切,盲目又疯狂。但是没多久那个男人就离开他跟别人在一起了,而且很彻底的跟他断绝了来往,你能想象他的反应么?”好像是问句,但没等周末摇头,他又自己说,“我以为他会跟他的爱情一起死掉。”
即使没死,也不差于扒一层皮吧,周末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现在的欧明璨看起来很好,精明,成熟,优雅,平和而冷漠。
欧明修笑了笑,继续说:“事实是他不仅没有死去,反而还活过来了,重新开始认认真真循规蹈矩的生活。那段日子,那个男人,还有我爸,好像就那么过去了,除了经常在晚上哭醒,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至少还有他留下来了。”而这,可能是整个故事里,最悲惨的部分。
“呵呵,”欧明修给杯子倒满酒,又递给周末,周末摇摇头,示意不想喝,他将酒瓶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那之后他再也没跟别人交往过,就算我跟我妈都劝他他也不肯。好像都反了过来,我们接受他了,反而他自己不能接受自己了。”
周末问:“然后呢?”
欧明修靠在椅子上,仰起头,拉长了声音,“然后——”他的笑容有点落寞,在餐厅暗淡的光线下显得不是那么明显,“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我借口说认识个医生可以治他的失眠带他去见了宋枫,我希望宋枫能治好他,不只是失眠的问题。”
那样的男人啊,“或许会吧。”周末搁心里叹一声,人一变态就无所不能了——他是真心的夸奖的宋枫,特真心。
又安静下来,欧明修自斟自酌,周末又趴在手臂上,盯着桌上的盘子看了一会儿,转头看欧明修,问:“你原谅他了么?”
“本来也没怪过他,”欧明修笑着说,“我只是没了父亲,但是从那天起,他连家都没了。”
“你是同情他?”
“他是我哥。”欧明修说,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好像并不是强调,只是叙述一个事实,“我们之间没有同情的问题。”
亲人就是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都会原谅你的人,但是很多人都会为一段短暂又虚无的感情而轻易的舍弃他们,“爱情只是生活的点缀,那些疯狂的热情平息下来之后,我们还得理智的生活。”欧明修说,他说的那个欧明璨周末并不认识,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