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也没有胃口,周末拿筷子戳了两下饭碗,放下筷子跟周妈说不饿,起身回房了。周妈看他无精打采的,还以为是受了徐可盈拒绝的打击,没多说,等他关门之后才跟周爸窃窃私语。嗡嗡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钻进周末的耳朵里,他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周妈收拾桌子的工夫听到门响,跟周爸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自家大门已经闭合。周末在门外站着,终于脱离了让他不能呼吸的空间,可是却不知道应该去哪了。他抬头看到对面的黑色防盗门,发了一会儿呆,慢慢的走过去。
白女王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有些吃惊,“你怎么了?”仅凭借着阴暗的光线就能看出他的脸色不正常,人也没有精神,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似的。
“……能借我个房间么?”周末说,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难得的休息日,他得好好休息一下。
“夏白的房间空着呢,进来吧。”白女王把他拉进来,就好像回到他自己家似的。他对房间内的布局也了如指掌,自己找到夏白的房间推门进去了,白女王跟在后面看他,担忧的神色显露在脸上。
给他搬了床被子盖好,白女王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你发烧了?”
“嗯,”周末动了动,将被子裹紧了,脑袋埋进枕头里,“我故意的。”
“到底怎么了?”
“我想,”周末说,“身上难受多一点,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白女王沉默了一下,拨开他的头发问:“跟乔曦吵架了么?”
周末说:“他才不会跟我吵架。”
白女王点头,“他的确不是那种暴躁的人。”
停顿了一下,周末缩进被子里,说:“我跟他分开了。”白女王没问为什么,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温柔的摸了摸周末从被子里露出的头发。周末拽着被子,好像恨不得自己在被子下消失了似的,声音哽咽而浑浊,“我觉得好像这个世界上突然没有我待的地方了。”
“怎么会呢?”
“我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也看不到将来是什么样。”
白女王说:“未来都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她微微笑了一下,不是对周末,好像就是对自己,“需要你慢慢走。”
蜷缩在被窝里的周末咬住了嘴唇,没让自己继续说话。他的无助无法形容,一边是逃离,一边是迷茫,最后走进了一片荒野,可是给他引路的人却没了踪影。他就站在低沉的天空下,远方的乌云逼近了,他无处躲藏,也不知道应该逃到哪边。四方都是旷野,再也没有别人,没有人能拯救他。
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太阳快要下山,他错过了一整天的晴朗。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彷如他仍然在自己家一样。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厨房也没了声音,有人走过来,然后白女王的脸出现在门后,“你醒了?”
“嗯。”
“来吃饭吧,刚做好。”
晚饭并不丰盛,平时只有白女王一个人,她已经习惯了清淡,今天是周末过来,她特意多做了两道他爱吃的菜。但是周末依然味同嚼蜡,即便他也不想辜负了白女王的好心。白女王给他夹菜,看他兴致缺缺的脸,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怕见到你这样。”
周末放下筷子,“我也没想到失恋这么难熬。”
“熬过去就好了。”白女王说,谁都得这么熬一次才算经历过。
“要是一直过不去呢?”
“那说明你根本没打算放弃。”
周末愣了一下,低头重新拿起筷子搁盘子里挑菜。
白女王把蒜蓉鸡丝推到他跟前,也不说话,继续安静的吃饭。
酒店里还像以前一样,营销部里因为有三个女人所以天天都在唱戏,让人想不笑也不行。知情的人什么也不问,不知情的人依然开心,然后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周末也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忽然被人捉弄了,才知道已经进入四月了。他呆呆的看着电脑上的日历,打开网页,把搜藏夹里关于旅游信息的网页都删掉,关了电脑起身离开办公室。
外面苏和正在帮广告组切泡沫板,他无聊过去帮忙,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割破了自己的手,长长的一条口子,血汩汩的往外流。苏和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赶快去医务室包扎上。他叹口气,说没事,苏和推了他一下,说感染事就大了。
他还是听话的敲开了医务室的门,不情愿的看到宋枫狡诈的笑脸——不是说他心里真藏着狡诈的想法,他的笑本身就给人这种感觉,平和得让人不寒而栗。
34.
宋枫先拿酒精给他消毒,攥着他的手指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办法,天生手笨。”
“那你美术课肯定不及格。”
“谁说,我一直是满分。”伤口隐隐的刺痛,周末下意识的收回手,却被宋枫攥得紧紧的,他皱眉,说,“有别人给我做。”
宋枫笑笑,又拿一块卫生棉蘸了酒精敷在他的伤口上,起身去拿纱布,“你气色不太好,有心事么?”周末捂着手指,瞟他一眼,心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看他又转回身走过来,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我是心理医生。”
“……收费么?”
“有人不收费,”换言之就是他是一定要收费的,周末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宋枫耸耸肩,偏了一下头,“乔曦在里面休息,你可以找他。”
周末吓了一跳,就好像忽然被人给了一刀子似的,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休息室,又看向宋枫。宋枫说乔曦只是“睡眠不足”而已,不是生病,也并不严重,“进去看看他么?”
“早上还看到了呢。”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憔悴得不像话。
“你们很久没说话了吧?”
“没什么好说的。”
宋枫一边拿纱布缠住他的伤口,一边问:“就这样结束么?”
周末撇了一下嘴角,“大概吧。”
宋枫抬头看他,“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可能是我的问题吧。”周末的手指不听使唤的动了动,控诉伤口挤压造成的疼痛,他强忍下来,接着说,“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如果我要求他把想法都告诉我,又好像是我太苛刻似的。我不是挑剔他什么,只是……”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的说,“我只是希望他重视我一点,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这条路我没法一个人走。”
宋枫的手顿了一下,用剪刀剪开纱布,然后用胶纸黏住封口。他抬头看周末,终于像一个医生似的说:“你也同样没把你的想法告诉他。”
“我不会向他乞讨,”这些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我要的不是同情。”
“这怎么能叫同情呢。”宋枫摇头,“也许他只是一时疏忽了,在等着你提醒呢。”
周末笑了一下,心说人家都把你忽略掉了你还往前凑什么呢?“那就让他这么忘了吧。”他又不是闹钟,总要去提醒别人。
宋枫把纱布跟剪刀收起来,说:“人还是不要太固执得好。”
有些话总是说着轻松,“换成是你你会怎样?”周末看着他问。
好像认真的思考了一阵,他摇头笑着说:“这很难想象。”
“呵……”周末鄙夷的笑,瞟他一眼,不明白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自信。
“我是说我跟乔曦。”宋枫补充。
周末无语,这根本不堪想象。
送走了周末,宋枫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乔曦已经醒了,像个落魄的水鬼在床边坐着,“都听见了?”在他进门的一刻乔曦抬起头,他走进去,坐在沙发上,面向即将魂飞魄散似的乔曦。
显而易见,他这几天过得也不好,就像耗损了元气的妖精,脸色是病态的白,加之瘦骨嶙峋的身形,跟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可怜极了。
乔曦的胳膊撑在膝盖上,像有东西压在背上似的,衬衫下骨头凌厉的突起,“听见了。”他惨淡一笑,表情埋没在光的背面。
“真不明白,”宋枫恢复一贯戏谑的笑容,有些嘲笑似的说,“像你控制欲这么强的人,怎么也有缩手缩脚的时候?”
乔曦抬头看他,“我有那么变态么?”他无辜,什么时候变成控制欲的代表了。
宋枫说:“我一直认为你应该学政治。”虽然他学的也差不多,是管理。
笑了一声,乔曦又疲惫的垂下头,听到对面的宋枫问:“到底是为什么?你当初的雄心壮志呢?”
先是沉默了一下,乔曦说:“因为被束缚的人总是会向往自由。”他们都说,我要有自己的未来,谁知道他们的将来在什么地方,反正离他太远了,“我不想绑住他。”
这个理论跟乔曦以往给人的印象似乎有点远,对此宋枫还是那句话——有特殊待遇是好事——但你得让人家明白,“别把自由说得太空泛,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在你身边还向往远离的人,只能说明他还没被驯服,”宋枫耸耸肩,好像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这两个人分明是天生一对,笨蛋,“还要挽回么,小王子?”
乔曦静坐着没说话,在沉默间电话铃声响起来,是乔曦的,他没理会,仿佛要坐成一座雕塑似的考虑了很久,结果只是轻轻的摇头。
宋枫无话好说,站起来说:“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他也不是亲善大使,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对了,”他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又回头看着乔曦说,“我听说徐可盈最近在跟欧明修约会。”
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乔曦诧异的抬头看宋枫,宋枫只留给他一个诡谲的微笑,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在房间里愣了一会儿,乔曦突然笑出来,声音闷闷的,有点无奈,有点苦涩,不过既然笑了,应该还是开心的。电话铃还是不懈的在响,他终于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却在电话接通的下一刻丢失了笑容。
找到周末的时候他正跟苏和在二十楼的阳台上吹风,幸好他是短头发,不然一定会被吹得好像苏和那样迎风飞舞,乱成一堆鸡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表情很愉快,苏和又气又笑的打周末的肩膀,周末躲了一下,没躲开,又站回来跟他一起并肩往外望。
搁玻璃门里就能看到二十楼外的景色,那些平时需要仰望的东西都变成俯视,小汽车就火柴盒那么大,人就更加渺小了,什么都变得渺小,什么都被缩小的几十倍。
乔曦推开玻璃门,苏和先是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他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然后转头看周末。他问苏和,“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说话么?”
仿佛无可厚非,苏和耸耸肩,跟周末对视了一下,然后侧过身从乔曦的身边走出去。
门又被带上,周末瞟一眼乔曦,又转回身扶在阳台扶手上望外面。乔曦站在他的后面,用他们以前对话的方式和语气说:“我刚刚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一会儿就回家。”
“……哦。”
“跟我一起走么?”
周末皱眉,生气似的瞪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他说话就不能有个因为所以?
“我妈病了,”乔曦说,平淡的语调,但是这种语调里的内容往往不平淡,“我爸刚打电话过来,心衰,在医院抢救呢。”
“……那你还不赶快走,来这干什么?”周末别过头,不看他。
“我想带你去见他们。”
他这么说的一瞬间,空气好像都让风吹走了,周末深吸一口气,哽住了声音,“我们好像已经分手了。”他以前也问,要不要一起回去,好像是个玩笑似的,让不敢回应的人多么难堪。
乔曦靠在玻璃门上,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不就是想跟你和好,才到这里来的么?”
“你说和好就和好,当自己是万能胶呢。”周末嘀咕,心里说有时间你还是赶快去医院吧,来这扯个什么淡。
然后是令人焦躁的安静,风依然呼呼的吹,越发的让人不安。周末想劝乔曦赶快走,不知道现在医院里是什么情况,要是就这样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当他想开口的时候,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了,他应该怎么说呢,好像驱赶似的,如果乔曦真的就这么走,也许错过的就是他们了。
时间拖长了尾巴,好像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钟,不到一分钟,乔曦说:“我从没想过当我想逃避现实的时候,会这么急切的想见到一个人。”
就是想见到他,好像是要寻找一个温柔的梦乡,他可以睡在里面,等醒来的时候,残酷的现实也都雨过天晴了,“我从没想过逃避现实,但是这两天逃得腿都快断了。”周末疑惑的回头,看到黑色的发梢分割他苍白的脸,他无比期望风在这一刻停下来,让他听清了乔曦的每一个字,“我告诉自己别再去打扰你,你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这才是正确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虽然分开了,但你过得好就行,反正最后也会变成这样……”
“什么叫‘最后也会变成这样’?”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乔曦转过眼睛看他一眼,又斜过去,看向另一边,“我总觉得将来有一天,你会说‘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变成这样’。”
周末咬牙,“我真想抽你。”
耸耸肩,乔曦说:“我害怕最后变成这样,这让我感觉是我毁了你。我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周末瞪他一眼,他问,“你觉得这算重视么?”
无耻,“偷听别人讲话。”小心烂耳朵。
“你不是说给我听的么?”
“臭美去吧你。”周末又趴在栏杆上,小声的咕哝,偏过头,说了一句,“我才没那么想过。”
“……对不起。”
“你凭什么就决定好我的将来了呢?”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乔曦说:“因为我希望那里面有我。”
可是你却把我赶出来了,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你还是先回家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周末跟他说,他已经不再去想那么久远的事了,而眼前乔曦在医院里的母亲才是最要紧的。
看了一眼手表,乔曦抬头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一起走么?”
“走不了,”周末说,“我不知道将来里有没有你。”他看不到,那边太暗了,连个形状都分辨不出来。
“一起走吧,”乔曦笑了一声,“我们慢慢走过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或许他们就这样,一辈子都在路上了。
35.
最快的火车晚上十二点发车,飞机要等到明天早上,乔曦想自己开车回去也可以,不过他这两天的状态显然不能胜任长途驾驶。为了避免被救护车送回来,他们还是决定买晚上的车票,剩下的时间还可以让他们回家收拾两件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