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等一的好。就是福薄了些。爷,是不是这酒喝着不舒心?”
褚宋放下筷子,“他如何就福薄了,说来听听。”说着掏出一块碎银放到桌上,打了个哈欠。
小二眉开眼笑收了银子,“韩老板是个好人,也不知怎么老天爷就是不可怜他。那么个一表人才的人,家里还有个那么贤良淑
德的娘子,说死就死了。”
“他死了?”
“怪小的不会说话,不是韩老板,是他夫人去了。韩夫人难产死的惨哪,红颜薄命。这酒是韩夫人在的时候送来的,是存的,
楼里也不剩多少了。韩家如今都不出酒了,这么荒废着家业,谁都能想得出韩老板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这样。不用伺候了。”
小二终于出去,褚宋原本的确饿了,可现在却看什么什么够,只是喝那一小壶酒。
女儿红,韩家的女儿红。
韩玖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关上门。
灵位上是自己的姓和她的姓,后面缀一个‘氏’字,韩玖轻轻擦拭着,其实经常擦不见得多少灰尘,可韩玖还是喜欢这样,也
只有这时候,对着她,韩玖才会没有一身的酒气,才会清醒着思考。
念晓,娘骂我没出息。
念晓,我就是不许坊里再酿酒。
念晓,没有你酿酒给谁,没有你酿酒换什么钱。
我就愿意,就愿意白白养着几十号人,我就每天喝大酒,我就想你怎么了?
可是娘子,我胆小,不敢随你一起走啊。
褚宋知道韩玖这三年的事后皱起眉,不就是一个女人,至于吗。再说他那个样子还娶妻,岂不是糟蹋人家姑娘。也拿不准他心
里还惦不惦记齐长信,反正齐长信从不出教两人也没见过面。这么想那荒唐度日的只有自己了,齐长信也不理人,自己也就那
么回事儿了。
又一想韩玖这三年应该是过的最舒坦的,娇妻在怀风平浪静,自己也是会赶时候,怎么就赶上他丧妻了呢。丧妻也就算了,一
个官坊不酿酒了,他韩玖这是想怎么着?给脸不要脸了还,褚宋想着坐进轿里。
“平安酒坊。”
四个轿夫得令稳稳地抬起轿,这就往酒坊走。到了门口褚宋低声说了什么,轿夫又把轿子抬到后门,褚宋慢慢下了轿,一摆手
四人就退出小巷子了。
四周看看确定没人,褚宋按了按眉心翻墙就进了酒坊,翻进去才后悔,心想我一个太傅大白天的翻墙,光明正大走正门谁也是
不能怎么样的,不说蓬荜生辉那也是他家的荣耀啊。褚宋看了看脚下,还好以前也在这酒坊住过一段日子,不会被人发现还是
有把握的。
韩玖从灵堂出来坐到院子里,有丫头迎上来奉茶,韩玖摆摆手嘱咐她走了。
庞小七换了身衣服才匆匆去见韩玖。
“少爷,小七来了。”
韩玖睁开眼,笑了笑坐直身子。“小七,给我倒杯茶。”
庞小七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才给他倒了一杯,看他只喝了一口皱起眉暗道不好,定是又胃疼了。可能怎么样,不说看他这样颓败
下去不忍心,说了引他伤心更舍不得。
“小七,明个我要去她坟上看看,你准备一下。”
“少爷,上月才……坟地那边几日前的积水还没干呢,先不要去了。”
韩玖重新躺倒椅上,慢慢侧起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了想重新闭上眼睛。对啊,前几日一直下雨。
“明个儿胡妈多做些糖糕,稍稍放一点点酒。”地下一定更冷,放点酒也许能给她去去寒。“你回吧,告诉武峰说谁来都没用
,三年之内平安酒坊不做生意。”
庞小七不敢再说什么,转身沉着脸走了。
连着几天小雨今早才放晴,好在阳光暖洋洋的,屋檐上有燕子涎泥不亦乐乎,院子里菊花白白的一片,韩玖闭着眼睛想着,几
日的宿醉不是那么好恢复的,不一会还是睡着了。
褚宋看了一会儿从房顶跳下,记得以前坊里总是有笑声,如今冷清的想做荒坟似的。
其实还是离得有些远,褚宋只是看清楚个大概。身量高了些声音粗了些,一身黑衣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似的,五官也看不清也不
好近看。算了,原来大姑娘变成小男人了。当年的青涩少年没有了,变得沉默了,像受了损的珍珠,什么光彩都不见了。
晃回驿馆褚宋洗了个热水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20.七情六欲
初一,灵蚨绸缎庄进了新货,韩玖就去买布了。
只选了一匹阮烟罗,老板问要不要送到府上韩玖回绝了,亲自抱着匹布就回到轿子里,轿帘被轻轻放下,两个轿夫抬着轿子快
步走起来。
路过水边有洗衣的妇人们言语欢笑,韩玖睡不着,看着那匹阮烟罗发呆。
突然轿子就停下,韩玖刚刚要问怎么了,轿子外的轿夫回头说前面还有个轿子堵了路。韩玖掀开帘子一看竟是走到个小巷子里
,想是轿夫贪图小路近的缘故拐进这巷子里来的,再看这巷子实在是小的可怜,也没多想。
“给那轿子让个道儿,咱们先退退罢。”
放下帘子韩玖感觉到轿子在往后退,听外面的脚步声也知道是那轿子要过去了。
不过那顶轿子没走反而停到韩玖轿子的旁边,里面传出一句道谢的话来,轿子没晃可也不知怎么韩玖手上不稳,分量不轻的料
子结结实实砸到韩玖的双脚上。轿夫听到动静问怎么了,韩玖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没了力气。
快走。
回坊也没人瞧出来主子那里不对,反正无事可做大伙都闲得很,几个丫头看着韩玖抱着一匹料子迷迷糊糊回房见怪不怪了。少
夫人走后韩玖一直就没正常过,人都死了还买绫罗绸缎做什么,买回来还不是睹物思人。
韩玖睡不着,灌了不少酒才没了知觉。
梦里天旋地转到处都是血,喊不出来又万劫不复。他回来了。
他回来?那个声音明明是他,只有那个人才会有那么冰冷入骨的声音。他说话时都像是带着笑意,他说别人用过的东西齐长信
不会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刀,扎到肉里还不算,还要在肉里搅一搅再撒些盐。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他明明不可能来杏城。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相公,孩子没了,你会不会怪我?”
韩玖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摇头,想说不会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再抬头看到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叫褚宋,他带着两个面目
狰狞的东西推开自己,他们抓住念晓,可是为什么还要带她走呢?
“韩玖。你一个被男人玩过的烂货还想要妻子,你配吗?”
韩玖觉得自己在发抖,他胡说,可他说得对,自己不配。就算不配也不能让他们带走她,韩玖看向他几乎是跪倒的姿势,“把
她还给我,褚先生,我求你把她还给我……”
褚宋没说话一个巴掌扇过去,连带着她和那两个吓人的东西不见了。
是他夺走的,都是他夺走的。
丫头听到喊叫急忙进屋来看,跑到床边就见韩玖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冷汗直流。
“老爷没事,噩梦而已。”
韩玖缓缓睁开眼,见那丫头有影子,松了一口气。
丫头没再问什么,先找了条汗巾给他擦了汗,再服侍韩玖穿衣洗漱不敢怠慢。连主子正脸都没敢瞧一眼,不知道他梦了什么,
连那个坊里最提不得的名字都喊出来,不敢再猜。
收拾妥当韩玖示意让她先出去,丫头收了昨夜的酒壶准备退下想起来一件事,“老爷,武爷说前厅有客,说是您什么时候醒了
什么时候去见见。”
什么时候醒了去见见,韩玖想不出这是谁会这般等着自己,“客人姓什么?”
“姓褚。”
“哦。”
“老爷,您想吃点什么?”
“酒。”
褚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喝茶都快喝饱了才见一个人影晃着朝自己走来,黑衣白面鬼一样,褚宋站起来看他,还真是他。
韩玖笑得都快抽筋了,就差临门一跪。
“褚大人好,您来寒舍有何贵干?”
不得不扶他一把,褚宋一手扶着他一手掩着鼻子,心想他这大早上喝酒还真是雅致啊。不过他人说话是说话就是不看自己,个
头好像也没高多少,一把骨头上倒是没多少肉了。
“没大没小。”说完褚宋把人扔到椅子上,“抬头。”
韩玖点点头,依旧看地面。
褚宋耐心有限,一把钳住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力气没用多少可还是把人近乎拎起来,脸色果然白的纸一样,衬得整
个人也跟纸片似的。
闭上眼睛也没用,韩玖还是看到他那张比噩梦还可怕的脸。和四年前一样,无论怎样的丰神俊朗,还是一样的让人想忘掉。
“你!”
褚宋怎么也没想到他看自己一眼就会吐,比女人怀孕都快。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人家家里,忍了这口气褚宋看着地上的一滩酒水
,庆幸自己及时松开手躲开。
都说酒壮熊人胆,韩玖也不知怎么就借着酒劲去见他,好像是他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自己扔到椅子上。算了,多恶心的也不
是没受过,活也难死也难还不如这么醉着,不死不活的大家都好。其他都好办,就是嘴里鼻子里好酸,一想早晨也没吃什么又
把一肚子酒都吐出去了。
好恶心。
武峰进厅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儿,叫了个丫头收拾了地上那滩污物紧忙给褚宋赔礼。见褚宋只是摆摆手放下心来,又叫了几个
丫头端茶给斜倚在椅子上的人漱口。
韩玖漱了口,抬头一看是武峰就笑笑,哑着嗓子嘱咐,“你问问褚大人来咱们这儿什么要事,别怠慢了朝廷官员。”
褚宋见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儿气也没了。
“褚大人,我家老爷今日身子不好,请您别介意,我带我家老爷给您赔礼。不知大人来酒坊,是何贵干?”
“平安酒坊不出酒了?”
“是,我家老爷不想再做生意了。”
“哦。你们也知道我为谁办事儿,五个月,我希望我再回京时不是空手回去的。”
武峰看了一眼完全不清醒的韩玖,心里实在难办,“大人,这么大的事小的做不了主,我家老爷醒了再决定可好?”
“怎么,武兄弟不知道抗旨的结果吗。”
韩玖觉得躺着的地方有些硬,扶着桌子就站起来叫武峰。武峰紧忙回身扶住他的手臂把人半搂住,韩玖倒是没什么表情的晕着
,武峰却胆战心惊的偷偷瞄了一眼褚宋,这人一出现准没好事儿,也不知道平安酒坊欠他什么了。
推开武峰韩玖捂着嘴晃着往前走,笨重地迈过门槛,低头也不知道找什么。武峰想去扶他却被又一次推开,不一会扶着墙弯下
腰捡起一个铜盆就往青石板上扔。
“酒坊里喘气儿的都出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坊里没有酒了,少老爷我要喝酒。”
说完韩玖又朝着铜盆踢了一脚,踢完舒坦了,躺倒了。
武峰反应过来对褚宋笑笑,“大人,小的这就去办您说的事儿,告辞了。”
褚宋看着他抱起都快翻白眼的韩玖一路小跑离开,心想好你个武峰,就这么晾着本大人,还真是和你家主子一样不拿我当回事
儿。
坊里的人听到声音跑出来问怎么了,知道要开工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乐开了。庞小七扶着腰路过前厅,一不小心瞥见昨天忘收
走的铜盆安安静静躺在那,也不知道谁,把好好的物件踢烂了做什么。
无聊。
21.六根不净
酿酒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五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可对于平安酒坊却是个天大的转折。这才几天,酒工们高兴了,韩老爷病倒
了。
从庞小七身上很不情愿地爬起,武峰实在是不想去见褚宋,无奈韩玖一见他就吐,不管喝酒还是没喝酒,一眼就吐。货真价实
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样子,让人直心疼。
“万事留神,咱们是官坊,别让褚大人把少爷欺负了。”
武峰看他侧了个身拿了条帕子给他,“账房那边你就不要去了,你歇歇就熬药去吧。”
“滚吧。”
一边往身上套衫子一边坐到床上,武峰拍了拍他被子下的翘、臀朝他嘴角舔了一口,”心肝你最乖了,等我回来再陪你玩。”
庞小七瞥了他一眼,一想天要亮了就掀开被子坐起来,春光乍泄看的武峰都不想走了。
“武哥哥~~”
武峰回神不解地看他,“啥事儿?”
“滚。”
于是武峰滚了,庞小七也很快把身后流出来的东西擦了,收拾好自己就出了门。
韩玖酗酒几个月了,坊里能劝的都劝过,可他就是听不进去。郎中说他的胃已经脆弱得很,再喝下去怕是不止胃有病症,整个
身子都会跨。洗米、熬粥、熬药,庞小七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了,明明几个月前坊里和乐融融的,他和少夫人已经开始
置办小少爷的衣物了,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本来就乱的很,又来了个褚宋。
韩玖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不免比其他男子娇惯许多。武峦进门看到韩玖躺在床上那副怂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都不小了,还
要小七这么照顾他算个什么样子。
“我走了。”放下东西武峦看都不看韩玖,径直往外走着。
“武峦,你?”
“说。”
“你留下吃个早饭吧,我让厨子做些你爱吃的。”
武峦回头瞪他一眼,再次心软。其实,他还是没长大,哪怕他娶过妻哪怕他经历了丧妻之痛,对于自己来说他也还是个孩子。
只是胃疾所以韩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病来,不过也吃不下什么只好对着粥发愣。
撤了桌武峦看他魂不守舍的找话题。
“韩玖,你都想不到一早我在门口见到谁了?”
“谁?”
“褚宋,我见到他了!”
“噗……”韩玖一口茶喷出去就弯下腰开始呕。
庞小七出去眨眼的功夫这大少爷就又吐了,无奈地对上武峦更加无奈的眼神,有丫头进门收拾韩玖吐出来的秽物,韩玖看着那
丫头的裙摆白着一张脸,除了恶心和难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武峦被庞小七来出门外,两人欲言又止。
“不要再提褚宋,少爷应该是很怕他。”
“小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情武峦是知道一些的,当年齐长信突然不辞而别,韩玖独自闷在房里五天。其实谁都多多少少看得出来齐长信和他的事
,连韩小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齐长信对他那么好。坊里谁都不说齐长信这三个字,久而久之,韩玖娶回以为少奶奶,
竟重新活过来一般,忘记前尘。
念晓死了,唯一一根支撑韩玖的弦断了,她还带着他们没出生的孩子呢。
武峦不知道也不能问,这几年他不再穿红。
从小大大他是只穿红的,而他穿红自然是极美。这几年自己经手的衣裳,除了他和念晓的喜服在没有过红,坊里上下,也就没
人敢穿了。
这就是两个禁忌,一个名字,一袭红衣,都和韩玖无关了。
武峰回来武峦已经走了,兄妹两人看着他长大,对于念晓的死两人也是极痛心的。
“少爷,少爷你清醒点儿。”
庞小七看着他半搂着韩玖背过脸去,站了一会儿出门熬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