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他就心酸,不由得搂紧了。
事到如今,让他放手,是再也不能够了。
他闭着眼睛装了一阵儿,就只觉得真的困了起来,谭渊原本也不做声,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可他都睡意蒙胧了的时候,却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惟春,是和他快活呢?还是和我快活呢?”
他的困意都被这句话吓没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抬起了头来望住了谭渊。
谭渊见他这样,就有些不快了,问说,“怎么?这话很难答么?”
谭渊一松手,就要推开他,他顺势慢慢的滑了下去,低着头躺在了谭渊的腿上,然后才忍不住笑意,小声的说,“他们怎么能和你比。”
谭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这话听着高兴了,就仍旧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又问他说,“惟春,你在外面的时候,很想我么?”
他顿时满脸通红。他这人,要说情事,真是没有一些犹豫的。就算要他当着谭渊的面剖白心迹,也不是一件十分难的事。
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只觉得窘迫,不好意思得很,哪里还答得上话来,就只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不想你,又怎么会回来。”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低,也亏得谭渊听明白了。
谭渊用指尖轻轻的勾画着他的眉毛,撩拨得他心里一动一动的,就好像有无数只小蝴蝶在他心尖上落着似的,只要扑着翅膀飞起来。
谭渊的手指停在他的眉尖,突然出了神,怔了半天,然后才说,“惟春,以前的事,既然都过去了,也就算了,我以前疑心重,也不知道你真是……从今以后,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罢。”
他躺在谭渊腿上,睁着眼望着谭渊,满心都是喜悦,简直都不相信自己。
这句话竟然真的被他等到了。
谭渊就问他,“你还想跟我么?”
谭渊说话时,却扣住了他的手,慢慢的收紧了,一双眼睛瞧住了他,好像怕他说出个不字似的。
他心里暗自诧异,却用力的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要跟。”
谭渊微微一笑,眼中阴郁的神色一扫而空,就说,“等这件事成了,我们仍旧回洞云山,我教你心法,等你在那潭里洗洗珠子,就知道洞云山的好处了。”
他心里一惊,却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等你再歇一阵儿,好了我们再去找他,好么?”
谭渊就俯身下来,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唇角,说,“别怕,惟春,我自有分寸。”
他应了一声,就闭上了眼。
谭渊的那一番话,虽然说的不是十分的明白,他却也瞧出来了,那是要取方瑛的命了。
只是这件事,却让他愁苦了起来,论说起来,他也是十分的对不住方瑛。不但借了方瑛的手来算计了谭渊,后来又骗了方瑛带谭渊来见他,最后又取了方瑛的心口血来救谭渊,只怕那人见到谭渊人形的那一刻,就什么都知道了罢。知道他为什么和他长久了,为什么又待他和别人不同了。
被他伤了那么一下,怎么能不伤心。
他虽然没什么良心,却也知道这事实在是不成人了。可谭渊要,他也就狠下了心来,要去做了。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仍旧躺在谭渊的腿上,只想着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谭渊就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尖画着他的眉毛。
他心里一甜,就笑了出来,说,“你喜欢?”
谭渊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才说,“我那时在坟地里瞧见你,就觉得你的眉毛眼睛都生得好看。”
他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简直觉得难以置信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你觉得我的眉毛和眼睛都好看吗?”
谭渊好笑似的,淡淡的说,“我只是没和你说过罢了。”
他心里惊讶不已,想着真的么?还是他在做梦了?
谭渊眼神飘向了远方,静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你那时才那么一点,缩在我怀里,我就想,这孩子长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在心里腹诽了一阵儿,想着,我才不信,我回来的时候,你连正眼都不肯瞧我。
他小声的说,“难道我就只有眉毛和眼睛生得好看么?”
谭渊嘴角一弯,偏偏不肯再多说了。
他坐起了身来,怔怔的瞧住了谭渊,问说,“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谭渊微微一笑,缓缓的打了个哈欠,才说,“我也困了。”
他哪里肯,就仍要追问,说,“我只问你这一件事,你也不肯答么?”
谭渊瞥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我是累了,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有什么话也等我醒来再说。”
他恨得牙痒,看着谭渊眼含笑意,躺在他身边,只管睡去,只好一脸无奈的闭上了嘴。
他见谭渊睡熟,就使了个法,仍唤了玉娇娥来。
他想着叫这女怪帮自己先找了那方瑛出来,看看事情究竟如何,然后再做打算。
只是他刚和玉娇娥说了要寻方瑛的话,那女怪就说,“你要寻一个死人做什么?”
他怕玉娇娥起疑心,就说,“原本也是我先对他不起,他如今这样,我也该去瞧瞧他才是。”
玉娇娥见他这样说,静了半晌,才说,“是了。那方瑛是快要死了,他虽然害了你,只是也实在可怜,你是该去瞧他一眼,让他安心的走了才是。”
他一听这话,就起了疑心,说,“你不是说他不见了踪迹么?还说那人只怕是生死不明么?”
那玉娇娥就脸色黯然,说,“他那时的确不在方家,秦少见他伤得重,就把他救了,他如今奄奄一息,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我想你的脾气一向倔强,他那么害你,只怕你非要他的命不可,所以就瞒住了你,你怪我自作主张么?”
他哪里想着这玉娇娥竟然把这样的一桩事也瞒着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自然是有些不快了,却也不露出来,只说,“这样也好,我这就前去探他,你正好与我带路。”
他心里想的却是,谭渊虽然说了要寻那方瑛,不论死活,只是他却想,谭渊怕是看那人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要拿来炼形了,所以还是活着的要好些。如今那方瑛就要死了,也不知道还当不当得,如今就先去看看,倘若实在不好了,也不取这人,再选别个也无妨。
他此刻先去探一探,等探得分明,回来再告诉了谭渊,然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于是就要和那女怪一同走出。
那玉娇娥望着他身后,就问他说,“那人留在这里,不打紧么?你走了,也不和他说一声?”
他就想,倘若说了,这人就跟去了,万一说话的时候露出了马脚,那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他就说,“不必,他也刚睡下,我们去去就回,不碍事的。这洞口的法术,也护得他周全了。”
那玉娇娥欲言又止,暗暗地叹了口气,就带了他一同前去见那方瑛。
他这一路上,却是想着那方瑛的事。
他也实在是对不起方瑛了。
他出手伤了方瑛的心脉时,也不知那个人心底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只是将心比心,倘若谭渊这样狠毒绝情的对他,只怕他真是伤心欲绝,也不要再多活片刻了。
细细想来,他就有些于心不忍。他做了这么些事,也不过是为了要和谭渊一处,这样的心思,和那方瑛对他,想来也没有两样。只是那方瑛连他一半的狠绝也没有,平日里对他,也实在是不薄了,如今一件件的回想了起来,也觉得这人竟然真心喜欢了他,实在是可怜得很。
玉娇娥先他一步,就在一间破庙前停住了,缓缓的落下了云头,就要走进去。他也紧随其后,只是暗暗的皱眉,没想到那方瑛竟然会屈就在这样的地方,只怕真是伤得厉害了,连行动都不得自由。
玉娇娥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撩开了那破草帘,一低头便进去了,口里说道,“方公子,惟春他来看你了。”
他跟在了玉娇娥身后,听她开口,这就走了进去,就要抬头。
只是这抬眼一看,却教他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庙里正摆着一张太师椅,方瑛坐在那里,面色如常,气色也好,手里拿着一盏茶,正要喝,见他进来,就抿嘴一笑,连茶也不要喝了,开口就说,“惟春,你果然来了。”
他先怔了一下,也不曾开口答话。只是定睛一看,秦少竟然也在,站在方瑛的身后,一动也不动,身形倒是板正,和那庙里的木胎泥塑似的,他心里起疑,也不开口应答,只拿眼仔细的打量着这两人,有回头去瞧住了那玉娇娥。
那玉娇娥也不敢看他,就把头一底,他冷哼了一声,仍旧回过了头去。
那方瑛就说,“你莫要怪她,是我逼迫了她,只说你要肯来看我,我就饶过你。”
他听了这话,觉得实在古怪可笑,本想着这人未免太自不量力,就要嘲讽一番,只是又一想,这人为他受的罪吃的苦也实在不少,就还是忍住了,颇不耐烦的说,“你究竟想要怎样?”
方瑛就把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递,秦少倒是眼捷手快,竟然就去接,只是那脸上的神情却古怪,好像受了什么罪似的。
他也不曾多想,只听那方瑛的声音放软,对他说,“惟春,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
他心说,这人要是痴心一片了,说出来的话也实在是可笑可叹了。他哪里真的就是来见这方瑛,只怕倒是来催命的了。
他刚要开口,只是看那秦少站在那方瑛身后,竟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朝着他微微的摇着头,又咧着嘴呲着牙,只是不知道要说身么。
他想着这方瑛赚他来此,只怕是起了身么不该起的心思,就沈下脸来,声音也冷了,就说,“我看你活得好好的,哪里象是要死的人?”
方瑛半晌不语,然后才默默的问他道,“惟春,难道非要我快死了,你才肯来见我一面?”
他冷笑一声,说,“那你还想怎样?难道还要我为你端茶送饭,床前榻下的伺候着么?”
他没有想到玉娇娥竟然也和方瑛合起来骗他,又看那方瑛身体安康,此时此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摆出来了。
方瑛眯起了眼,凝神瞧了他半晌,才笑了出来,就只轻声的说了一句,“惟春,你真是狠心哪。”
他心里虽然有鬼,可惜那一点半点的愧疚,早因为这玉娇娥骗他来见方瑛,烟消云散了。
他“哦”了一声,却不在意,只说,“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今儿个才知道。”
玉娇娥看他们两个这样,就有些发急,朝那方瑛哀求道,“求您快和他说清楚了罢,他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一抬眼,就对那女怪说,“你做得好事!”
方瑛见他这样,就从那太师椅里站了起来,慢慢的走近了他,说,“惟春,你也别怪她。”
他就笑,说,“是么?不怪她,难道还怪你不成?就凭了你,还能杀了她不成?”
那方瑛就微微点头,说,“是,是我逼了她的。那一日她回来我房里,被我制住,强逼了她把那事情的本末都一一道来,才教我明白了那前因后果。”
他心里实在是大吃一惊,面上却不露出丝毫,只冷冷的瞧着那方瑛。
那方瑛望住了他,就说,“我只说你害了我的命,要杀了那玄狐取回龙珠,再杀了你解气,她便求我放过你。我就和她说了,倘若你肯来见我,我就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放你一条生路。”
他听到了这里,冷汗几乎都出了一身。那龙珠二字从那方瑛的嘴里说了出来,就如同凭空的落下了个响雷一般,把他震得心口发麻。他便慌了起来,想着,这人怎么会晓得那龙珠的事?难道这人竟然和那道士和尚是一伙的不成?
他一想到这里,就把心思转动了起来,只说这方瑛也真是留不得了。
他阴沉沉的瞪着那玉娇娥,心里恨恨的想着,这算什么事?连你也伙同外人来骗我么?
那玉娇娥见他这样,欲言又止,还是把头转了过去,也不敢再多看他。
方瑛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了,神情也有些怔忡,看着他的眼,仿佛思来想去了许久,然后才说,“惟春,我待你怎样,你也该明白。”
那一字一句,说得都极慢,那人又那样仔细的瞧住了他,竟好像要看破他那一颗心似的。
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听了这话,终究还是有些羞愧,只好挪开了眼,嘿然一笑,说,“那你也该知道,我的心不在你身上。”
只是心里却想着,究竟要不要这样就取了那方瑛的性命,免得好梦不长,机会不在。
方瑛握紧了拳头,良久才放开,仍是慢慢的,轻声的说道,“惟春,你那一日伸手要取我心口血,来救那妖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么?”
他一听这话,就恼了起来,说,“怎么?我也是妖狐,你不是也和我打得火热么?”
方瑛先是沉默不语,良久才又开口,说,“你和我在一起,就只是因为我的相貌和那玄狐的人形相像么?”
他也不再避讳,就坦然答道,“是,我和你一处,不过看你和他有几分形似罢了。”
方瑛静了静,才又开口,却只叫着他的名字,说,“惟春。”
方瑛这一声叫得他心口一颤,他也把那狠硬的口气放软了几分,低声说道,“方瑛,你趁早死心罢。”
别和我一样,脱不了身,断不了念,弄到如今,越陷越深的地步。
“趁早?”方瑛笑了一声,又走近了一步。
他想后退,却还是忍住了。
他们两个离得这样的近,近得几乎可以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几乎可以觉到那起伏的呼吸了。
方瑛好像在忍着什么似的,却也不开口,只是久久的望着了他,那双眼里情热如火,几乎要灼伤了他。
他和方瑛两个怔怔的相望着,都是一片默然。
只是他却先回过了神来,就故意说道,“怎么?”
方瑛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才对他说,“惟春,你被那妖狐迷住,不过是一时糊涂,我不怪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几乎失笑,就说,“糊涂?方瑛,倘若我是一时糊涂,那你这又算什么?你这是在说笑话么?”
方瑛皱起了眉,似乎仍在极力忍耐,就说,“你知道那妖狐化成人形,为何与我这样相似么?”
他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大笑,只说,“好瑛儿,你说什么傻话,是你似他,不是他象你。”
在他心里,这方瑛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可那谭渊却是修行了许多年的妖怪了,哪里能比得了。
方瑛见他大笑,便也笑了起来,这次却是真的在笑了,就连那双眼里也满是笑意。
方瑛伸出手来,竟然握住了他,他却躲不开,连挣扎都挣扎不得,他便大惊失色,凶狠的望住了那方瑛。
方瑛却靠了过来,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惟春,我本是上界的飞龙,因为疲累不堪,便落在了洞云山后的深潭里。结果那山里有一只狐狸趁我夜里不备,竟然偷去了我的龙珠,结果才有了你心心念念的那只九尾玄狐。我那时也因为失了龙珠,就生出了凡心,转投人胎,堕入了轮回。”
这一番话一字不落的听在他耳里,简直犹如一声惊雷,震得他几乎眩晕。
倘若不是谭渊曾经告诉过他这事,只怕他真要大笑三声,然后拂袖而去了。
只是如今这样,他哪里肯信。
他狠狠的瞪着那方瑛,双拳攥紧,面皮涨得通红,仍旧强自镇定,只说,“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