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渊把他留在了洞外,也不理睬,仍旧回了洞中,只是静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看着那金翅鸟儿从外面飞进了洞里,就落在了谭渊面前,化成了个小小女童,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欢欢喜喜的叫着,“哥哥哥哥!”
他一听那女孩儿这样亲热的口气,又惊又气,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了进去。可谭渊却不看他,只是摸了摸那女童的头,就说,“饿了么?”
那女童扁了扁嘴,就说,“哥哥不称赞阿玉么?阿玉变得不象么?”
谭渊点了点头,就淡淡的说道,“阿玉变得很象。”
他听得很是糊涂,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心里却又嫉恨那女孩儿和谭渊这样亲昵,虽然仍旧强忍着不敢露出来,可到底还是觉着又难过又心痛了。
那女童嘻嘻一笑,就半撒娇半认真的说,“哥哥哥哥,阿玉什么时候还可以变成哥哥的样子?”
他这才明白,原来那时他在那宝镜中见着的,竟然是这金翅鸟儿化成的人形,装成了谭渊的样子,瞒天过海。
谭渊仿佛有些累了,却仍旧耐着性子说道,“随你喜欢。”
阿玉不过是个孩子,也是随口一问罢了,听到谭渊应允,就仿佛得了这世间最好的宝物一般,便是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石床,靠着谭渊便睡了过去。
他看得分明,越发的气恨,心里实在是妒嫉难忍,可也无计可施。他自小跟随谭渊,谭渊什么时候对他这样的和颜悦色过,他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备受煎熬,有心不看,却又实在气不过,只好在洞口一声不出的守着。
谭渊静坐了一会儿,见阿玉安睡,就把那孩子小心的抱起来放在一边,又替她盖了件衣裳。他原本伏在了洞口,瞧见谭渊起了身,便也站了起来。谭渊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慢慢的就走出了洞去,朝山后走去。他一见如此,就知道这人是要去那后山的寒潭了,便匆忙的跟了上去,却也不敢放肆的紧跟,仍旧小心翼翼的,生怕又惹怒了这人。
谭渊则完全是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一路上并不停留,也不看他跟不跟得上,只管朝前走。
(2)
谭渊则完全是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一路上并不停留,也不看他跟不跟得上,只管朝前走。
他知道他是得陇望蜀,想要的越来越多了,谭渊既然肯朝那人低头,亲身前去换了他回来,他就想着这人或许迟早能原谅了他。哪怕这人打他骂他,冲他发火也好,可每每看着谭渊每日里这样死气沉沉,没些精神的样子,他就觉得心痛难过了。
那深潭仍旧是旧日里的那寒潭,日光落在那水面上,波光粼粼,泛着点点碎金,他眼看着谭渊慢慢的解了衣裳走了下去,便不由得心酸了起来。那人身上有几道伤痕还留着淡淡的印记,他知道这人是因为了他的缘故才会落下这些伤,他有心要上前去,却又怕这人盛怒之下再把他赶出洞云山,所以只好眼巴巴的看着谭渊。
谭渊眼里却根本没有他,自顾自的走下了潭水,就从胸中慢慢的抽出了那把龙骨剑,静静的洗着,那把剑曾染上过龙血,一直难以洗去。如今这样赤红色的一柄剑,被谭渊拿在了手中,又有那冰冷的潭水映衬着,粼粼波光丝丝扣扣的掠过那剑身,那把剑就仿佛会滴出血来一般。他心里一动,就朝前走了一步,谭渊却动也没动,就把那柄剑拈在手里,只是出神的望着。
他见这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便偷偷的朝前挪了几步,也不敢逼得太前,就在一旁老实的守着。时间一长,他又觉得有些渴了,可实在不敢前去,看到那草丛里结着青绿色的小果,不过露水大小,仿佛幼时吃过的,就伸出爪子拨弄着,那时也是觉得没什么要紧,便咬了一口。
哪里想到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事,都被谭渊瞧见了,只看那人脸色突然一变,他的身子就僵在了那里,再也由不得他了。
他的一双眼睛原本就时时紧盯着那人,如今眼看着那人突然从水中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就朝他这边过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心里就有些怕。谭渊连衣裳也不披,赤着身子就走到了他的面前,脸色很是阴沉,伸手揪着他后颈上的毛皮就把他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吐出来!”
谭渊突然发这样大的脾气,他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得被人揭掉了身上的一层皮似的,禁不住就打了个冷战,那句话听在了耳里,却还有些懵懂,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谭渊见他不动,脸色便越发的难看了起来,这就要伸手来掰,他这才回过了神来,慌忙的就把那还没嚼两口的果子吐了出来。谭渊瞥了一眼,却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抓住了他的后颈,还要逼他再吐,他也不敢挣扎,只是实在没得吐,只好一阵儿咳嗽。谭渊见他也算吐得差不多了,这才松开了手。谭渊的力气原本就不小,如今又成了魔,手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刚才被谭渊捉得紧了,这人松了手之后,他只觉得一口气不顺,忍不住就还要咳,又不敢大声,只是憋着,缩在那里偷看着谭渊。他想着这人常在山里行走,是什么药草都认得的,只怕那青果是有毒的,这样一想,就觉得这人还是十分的在意自己,心里就忍不住觉得欢喜,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怕这人恼羞成怒,再给自己苦头吃。
他也是吐得厉害了,实在忍不住就咳了几声,谭渊瞥了他一眼,就从口里吐出了那颗狐珠,也不管他要怎样,就沉着脸喂了他吃下去。
(3)
他也是吐得厉害了,实在忍不住就咳了几声,谭渊瞥了他一眼,就从口里吐出了那颗狐珠,也不管他要怎样,就沉着脸喂了他吃下去。
那狐珠就是他当时喂了谭渊的那颗,这再也错不了的,他自己的狐珠,他怎么能认错?那时谭渊把珠子喂给了他,脸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这人的手一碰到他,他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痴痴的朝前靠了靠,心里也是又惊诧又欢喜,生出了些期望,只是眼巴巴的望着那人。谭渊虽然一言不发,脸色却有些发白,眼看他吞下了那颗狐珠,这才松开了手。
他心想这人肯喂他狐珠,怕是原谅了他,便忍不住的讨好般的去蹭那人的手。哪里想到谭渊冷冷的甩开了手,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狠声的说道,“若你敢化出人身来,我就杀了你!”
这人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只把他刚生出来一丝丝的期望,都打得粉碎。他哪里还敢再多放肆,就垂头丧气的跟在了这人身后,谭渊一脸的怒意,也不再开口,便穿了衣裳,仍旧回去了洞里。
夜里他仍旧睡在洞外,谭渊既然不叫他进去,他就只好在外面守着。自从他被谭渊带回了洞中,何时曾受过这样的苦?夜半的时候月亮也露出了脸来,银盘似的挂在半空中,他实在是睡得不安稳,便偷偷的走了进去,借着那月光,痴心的望着谭渊的睡颜。
洞外那月光淡淡的,有些发白,仿佛被水洗旧了似的,看得他心里便有些感伤。谭渊拿了性命换了他回来,如今又给了他狐珠,他便知道这人心里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可毕竟还是恨他气他,所以才会这样待他。
他虽然明白,可谭渊那样摆明了不想理睬他,不肯原谅他的样子,还是教他难过了。
他痴痴的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出了洞,仍旧伏在洞外,蜷着身子,眯起了眼睛,想着这人不经意时的眉眼带笑,想着这人的手指温柔的划过他眉梢时的心悸,想着这人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虽然一点儿也不甜蜜,却让他死了甘愿的话,便忍不住心酸的笑了起来,拿尾巴遮住了脑袋,也睡了。
白日里谭渊仍旧和往日一样在山里行走,他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谭渊倒没有发什么脾气,也没有呵斥他,却也把他当作影子似的,并不理睬。
每日里也不过这样,日子便如同流水一样的过去了。他仍旧夜夜睡在洞外,他也知道这人是要给他个教训,可那时转眼便到了秋日,一日更比一日凉了,倘若是人身还好,可他如今是狐身,又不敢变化,只怕若怒了谭渊。他那时不顾性命,吃了那药,如今身上的狐毛掉得厉害了,却不见怎么长,也不怪他受不住那凉意,只觉得一日更比一日受不住了。
那一夜山里刮了好大的一场风,他一觉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黄灿灿,抬头一看,便瞧见那漫山的黄叶。等他站了起来,甩掉了身上的落叶,这才发觉身旁落了一地的碎毛,他转着圈儿瞧着自己的身子,才发现身上的毛都掉得差不多了,也是又惊又怕,一时之间就慌了神。
他也嫌丑,不敢再见谭渊,把身子紧紧的缩在了一团,靠着石壁,恨不能把自己塞在那窄窄的石缝里才好。
谭渊清晨仍旧独自从洞里出来,要去那后山,他也不去跟着,又羞又愧,想着如今这样不知道丑成了什么样子,越发的不肯见人了。
谭渊自洞里出来,只朝外走,看也不看他一眼。可走了几步,不见他跟着,便发起了火,回头一看,见他这样羞恼的样子,便又仔细的瞧了几眼,竟然就笑了出来。他自从回来,就没见过谭渊露出丝毫的笑意,如今这人这一笑,他心头就是一颤,忍不住就抬头去看。
(4)
谭渊自洞里出来,只朝外走,看也不看他一眼。可走了几步,不见他跟着,便发起了火,回头一看,见他这样羞恼的样子,便又仔细的瞧了几眼,竟然就笑了出来。他自从回来,就没见过谭渊露出丝毫的笑意,如今这人这一笑,他心头就是一颤,忍不住就抬头去看。
谭渊只笑了那一下,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冷淡的样子。他又想着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是没了脸面见人,便又蜷了起来,不肯把脑袋露出来。
他耳听得谭渊走了过来,就站在了他的身旁,和他说道,“如今才知道见不得人了?”
他缩在那里,把脑袋埋得越发的深了,又羞又气,也不肯答话。
谭渊不见他回话,却也并不恼怒,只轻描淡写的和他说道,“以后不许在洞外趴着了,丢人都不知道。”
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紧紧的看着谭渊,拿不准这人说这话,到底是从此再不要他,还是这就要放他进洞的意思了。
谭渊就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快的说道,“还不给我进去。”
他一阵儿委屈,却又觉得暗自欢喜,只是他也知道,他如今的样子必然是十分的难看,他也是不甘,仍旧缩着,慢慢的蹭到了洞里。
谭渊出去了不过片刻,便仍旧又回来了洞里,只是袖子里收着些药草,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那人回来后便仍坐在那石床上歇息,一双眼睛瞥到了他,就淡淡的说道,“你过来。”
他就听话的过去,伏在了那人的身边,却仍旧不肯抬头,要躲在那暗处。
谭渊从袖中取出一株草来,拈在手中。那株草倒生得奇怪,叶子有些发暗,几片连在一处,还张着些仿佛尖勾一样的刺。谭渊拿在手里,慢慢的揉碎了,然后喂给他吃。
谭渊虽然什么也没说,他却不敢不吃。只是那叶子看着虽然不怎么起眼,含到口中却是又苦又涩,极其的难吃。谭渊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实在不敢吐,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他刚把这一片吃完,另一片就又送了过来,他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心里就想,你还是气我恨我么?
这人给他的药草仿佛一片更比一片的苦了,倒好像是特意要折腾他似的,越发的苦了,他也是随着谭渊在这洞云山里这样的久,心里就奇怪,想着只怕这是这人特意的要治他了。
吃了两片,他就实在吃不下去了,闭了眼,蜷缩在了那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幼时也是病过了,谭渊对他虽然也不是如何的疼爱,但也不曾让他吃过这样的苦头。谭渊喂他的叶子那样的苦,苦得他都怕了起来,他怕谭渊留住了他,也不过是因为恨意罢了。他也是倔强了起来,不肯在吃谭渊手里的药草了,只把头埋得深深,觉得心口那么的痛,几乎上不来气似的。
谭渊突然伸过了手来,粗鲁的捉住了他的颈子,然后才抚过了他的脸,他受宠若惊的睁开了眼,看到谭渊手指上的水迹,才知道自己是落泪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谭渊,谭渊却伸出了一只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捉住了他的后颈上的毛皮,然后把他提到了怀里。他只觉得心跳如鼓,从那人的手指缝里朝外看着,那人仍旧慢慢的拿那揉碎了的叶子喂着他,那动作里丝毫都没有从前那种笨拙的,让他几乎要融掉一般的温柔,可却仍旧让他的心头一颤。可那叶子的味道到底还是太苦,他心里又觉得委屈,便仍旧不肯去吃。谭渊一直都不曾开口,见他不吃,便把那揉碎的叶片放在了手心里,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心里一动,就含住了谭渊的手指,也不敢用力,可又不舍得放开,谭渊就把声音一沈,说,“你想咬我么?”
(5)
他心一慌,就松了口。却又听出那声音里有些沙哑,他就想,只怕这人也是动了情,却还是气他不过,所以才这样。谭渊把他抱在怀里,见他实在不肯吃,就有些恼怒,虽然忍了忍,却还是忍不住,就满是怒气的说,“你若是一心求死,何必又害我到这种地步?”
他怔了一下,就小心的蹭着谭渊的指腹,那人脸色一变,似乎想要把手抽开,他发起了狠,就用爪子紧紧按住了那人的手。谭渊静静的瞧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轻不可闻的说道,“你把那药草吃了,我许你夜里睡我身旁。”
他又惊又喜,谭渊却不看他,他知道这人说出这话,已是极其的退让了,那时也是怕这人后悔,便把心一横,闭着眼就把谭渊手心里揉碎的叶子都一口气吞了下去。那叶子的汁液苦得他几乎想把心都呕出来,可又不敢,就发着抖蜷在那里,闭紧了眼睛忍着,所以不曾瞧见谭渊慢慢抬起了手,十分僵硬的悬在了他的头顶,似乎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落下,可惜最终还是挪开了。
他吃了那药草的叶子,只觉得那苦味许久不去,却想着谭渊答应了他那话,便也忍着不露出了。谭渊见他吃得干净,又要喂他不知是什么药草,他实在有些怕了,便求饶般的望着那人。谭渊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却仍要喂他吃下。他一颗心都系在谭渊身上,又想着这人怕是有些松动了的意思,谭渊要他吃那药草,他心里虽然十分的委屈,却也不敢激怒这人。他看着那药草便头皮发麻,却仍旧是敢怒不敢言,只好用爪子扒着谭渊的手,老老实实的就吃了下去,丝毫的犹豫都不敢有,生怕这人反悔。
可谭渊这一次喂给了他的药草却又和之前不同,吃起来却带着些淡淡的甜味,他心口一滞,便满心欢喜的望住了谭渊,想在那人眼里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可那人却不动声色的就把脸扭开了,不肯看他,然后半晌才又同他说道,“嚼烂,不然会坏肚。”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谭渊哼了一声,又说,“可别教你脏了我这洞!”说完就一拂袖子,起身走人了。
前一句话听得他浑身都暖洋洋的,后一句却让他气恨的牙痒,他悻悻的瞅着谭渊的背影,心里却想着,原来这人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那天夜里谭渊睡着的时候,他就大着胆子蜷在那人身旁,那人半夜醒来,看见他这样,倒也没有丝毫要发作的意思,他心里便暗喜,想着这人的气只怕是快消了。他身上的毛掉的也是厉害了,他怕谭渊嫌弃他,也不敢太使性子。那人日日的喂他那极苦的药草吃,有时吃完了,他也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来,歪歪扭扭的就要朝那人身旁蹭。谭渊脸上也没什么神情,看不出有没有恼怒,也不把他推开,反倒有些容忍他的意思了,只是他觉得自己如今这样,没了那身毛皮,丑得厉害了,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他也想着自己丑了,往日里爱惜自己的原身,还每日里都不忘记舔遍满身的毛皮,如今有闲的时候,他就只是舔着自己的爪子,然后低着头偷看谭渊。
谭渊也不开口,也不看他,只把他憋得心里又苦又闷,心里便有些怕,想,若是这人再也不肯原谅自己,那他想到这里,便打了个寒战,再也不肯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