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莲华 下——不言

“小心——”罗摩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一团巨大的黑影从耳边擦过，腥臭的气息闻之欲吐。

那是被活生生斩下之后异化的人类头颅，腐烂了一半的白骨后长出了细小尖锐的爪子和骨质的翅膀，他们张开嘴喋喋怪笑着攻

击着这里还活着的生灵。

“你们打开了第二重结界，它们就苏醒了。”忙着躲避的苏里耶没有时间和他们去说分开后他遭遇了什么，整齐的衣衫被划破

了不少，“千万别被咬到抓到。”

“有毒？”摩苏帝龙王捡起地上一根死人的大腿骨猛打那些飞来飞去的东西，那些东西看来恐怖倒是不经打，一骨头下去就被

打飞了。

“不是毒，是其他的。”罗摩迅速地躲开飞过来的小妖怪，敏感到头骨中藏着什么。

“是什么？”摩苏帝发问，可惜那边的苏里耶没有功夫回答他。

又一次挥击后他居然打碎了头骨，这下他就看到了所谓的其他的是什么东西。

黑色的长条状影子从头骨里窜了出来，一股绝望的气息直扑面门，好在这位龙王猛然后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可怕的袭击

。

黑色的影子落在地上，张开漆黑的嘴巴嘶叫着，它所碰到的地砖都变成了黑色。

摩苏帝龙王倒抽一口冷气，“迦梨的黑蛇！”

破坏女神的黑蛇，从她的发中诞生的蛇群吞噬一切生命。是无尽的绝望和黑暗凝结的产物。那迦的毒性虽然剧烈，但这种蛇本

身就是连接破坏和毁灭的通道，是一种介于自然之力和实体之间的东西。

黑蛇的出现是迦梨苏醒的前兆。

就在摩苏帝龙王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他身后的石像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就塑造着迦梨女神可怕的形象，长蛇组成的头发从头顶盘旋而下，空洞的眼神中流出血水，人手臂组成的裙子随着她的

舞步轻轻摇曳。即便她有美丽的容貌也无人胆敢亲近这位恐怖的女神。

石像的表面分崩离析，石质的内在因为黑蛇的引动出现了变化。黑色的长蛇组成的头发扭动起来，猛然间纠缠在了来不及退避

的罗摩，冰冷的舌头吐出信子舔舐着少年的脖颈，就好像在找一个方便的下口点。

苏里耶想要上前却被从头骨中爆裂出来的蛇群阻拦住，眼睁睁看着长蛇把罗摩的身影遮没。

“先护住自己。”摩苏帝龙王来到了他身边，“罗摩身上有那迦的血，可没那么容易死。”

他说的没错，那属于罗摩的气息他们即便隔着死亡的群蛇也能够感觉到。苏里耶稍稍放心，双手缔结着自己下意识结出的印记

，金色的光芒在身边闪动着。

“你真的是苏里耶？”摩苏帝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惊讶的时候，可是他忍不住。

“废话。”骤然间几乎被自己回归的记忆冲昏头脑的苏里耶浑身一颤，守护的结界几乎消失。见状摩苏帝龙王连忙补上自己的

力量。

苏里耶恨恨地看着眼前迦梨女神巨大的身影，“这不过是一个影子，应该不难对付。”

属于毁灭女神的影子依旧很可怕，能够有同湿婆神并驾齐驱力量的恐怖女神就算是影子也远远比他们拥有力量，更何况这里是

属于迦梨的结界之内。

黑色的长蛇在神庙内疯狂地舞动着，没有目标也没有意识，它们尊崇本能去毁灭那些还存在着的生灵。

“莲华你回答我！”苏里耶大声叫起来，吓了摩苏帝一跳。

莲华龙王，那迦罗卡，那迦族至高王舍湿。那个白衣的少年，那双看不透的眼睛。

长蛇群中似乎有什么在动，那些空中的蛇群在瞬间停滞了下来。

那继承了守护神的力量，那同湿婆神，同迦梨女神同一来源的力量，他们怎能不感知到。

长蛇的松开了，把他们围起来毫发不伤的少年放到了地上，化名为罗摩的莲华龙王睁着眼睛看着迦梨女神放柔的面容，女神在

微笑，她的意识也到达了这个被人类创造出来的偶像身上。

苏里耶也放松了下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位女神，但同暴怒的迦梨女神打交道还不如去找湿婆神商量事。

长蛇仿佛有意识一般迅速地把莲华身上的衣服拉整齐，还非常有形象地在莲华的头顶上拍了拍。

至于那两个冒犯者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在他们来不及抵御之前两根长蛇就横扫了过来，摩苏帝龙王被当胸扫中，狠狠撞上了

墙壁又掉到了地上。苏里耶更凄惨点，他完全不知道身后扫过来的长蛇在他臀部上狠抽了一下，让他今后三天之内都坐不下来

。

“嗷——”低低的惨叫被吞了下去，苏里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人脸了。

“她干什么呀？”摩苏帝捂着胸口直不起身来，“明明都认出我们了。”按道理来说他们在神庙内还算是迦梨的客人，人类献

给女神的祭奠与他们没有关联。这些死去的人在他们的干预下能够顺利进入轮回，再怎么样照着莲华苏里耶和迦梨的交情也不

至于给他们这么份“厚礼”啊。

“呃——她说你乱摸她胸部。”莲华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

摩苏帝无言，他刚刚是被那些乱飞的下妖怪逼着从她石像的胸口跳过去啊。

“那我呢？”苏里耶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可惜脚在不停打飘。

“她说你是色狼，对我不安好心。”

“……”

摩苏帝顾不得胸口有多疼，只笑得在地上打滚。至于苏里耶的脸色那是不用看了。

第三章：乱华

1.不响铃

就在地面上迦梨神庙中乱成一团之后，三个旅行中的自然之力拥有者从里面走了出来。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想要把他们当做祭品

的人们。破败的尸体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擅自动用神灵不可控力量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既然他们没有找到能够代替他们的祭

品，他们的生命就属于女神。

莲华走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呲牙裂嘴郁闷不已。

“待遇真不一样。”摩苏帝龙王虚弱地嘀咕。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苏里耶翻了个白眼。

这至少让摩苏帝龙王有了些安慰，毕竟除了莲华之外，其他人的待遇还是一样的。

“莲华。”很久都没有再叫这个名字，要不是那个时候突然感应到了来自于龙王的力量，要不是他想也没有想就沿着力量的道

路冲了过去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这位银瞳的龙王了？

还有翳罗叶，他不由地长长舒出一口气。那位龙王居然成了转轮王，他压根不能想象这位龙王认真工作的样子。他想要杀莲华

的目的是什么？就因为先前莲华封印了他？他还是不知道这对兄弟之间的纠葛，也无从说起。

那边的龙王回过头，银色的龙纹在额头上发着亮光，身上的锁链已经消融无形。

龙王的微笑就像是洗净一切的恒河之水清澈见底。

“莲华。”苏里耶再度确认了这个名字，那位银瞳的龙王并没有离开，他站在那里，就仿佛千百年前一样站在他可以触及的地

方。

那种感觉他一直都有，就好像在看到莲华和末苏叶在一起的时候的奇怪心悸，就好像轻轻拥住那位龙王时泛起的情愫涟漪。某

些东西在继续，他为此很安心。

“我们接下去去哪儿？”他知道这位龙王是不会和翳罗叶龙王起正面冲突的，那么接下去他们该做什么呢？

莲华龙王闭了闭眼睛，经历了巨大的变迁之后这个世界的力量已经趋于稳定，自然之力族群们都退居在各自的领地，他们在等

待一个新生的时代。就如同往世书和人们的传说中所触及的。未来佛的时代。

那迦的封印，阿修罗族红莲之火的保存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在一个平衡被破坏之后达到另一个平衡。

但在他们行动之前，他必须要去解决一些关乎他自己的问题，仰望天际的幽蓝，他仿佛能看到云端上的那个身影，那曾经在身

边撒娇的孩子早已不是孩子……

天空城的一角，曾经的少年坐在城的最高处，凝望着广袤的天空。他身后火红的发比起以前要长了不少。在高空气流的作用下

飞散开来。不时遮掩住他的视线。

眼前的世界，时不时就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就如鲜血。

苏婆那斯族的血，是艳红的。那迦们的血，却是冰晶般的透明，那些他所见的，那迦们鲜红的血不过是他们化作人形时必要的

改变。看不见真实——他这样想着，仰头望向无尽的天顶，在长长的刘海下，一络银蓝色的发非常明显。

少年时他曾向那迦们的至高王要求把为他特制的九子镇魂铃作为纪念留下。铃铛他小心地收藏在了精致的木匣中，随着时间的

推移，他打开木匣的次数越来越少，天空城有天空城的事务和生活方式。苏婆那斯一族终究是天空中的种族。迦楼罗王妙翼在

一开始就进入了状态，苏婆那斯族再不愿意也必须得承认那迦族的至高王把他们的王被教导得很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即便是最年长的苏婆那斯族和八位龙王也说不出来两族仇恨的根源。

大自然的力量相生亦有相克，苏婆那斯族和那迦就似火与水。在双方化作人形的第一次相遇开始，就成为了对手，只是那种存

在心底深处的对立从来就被压制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况且，自然之力拥有者的族群众，还有比他们更显眼的存在。提婆与阿修

罗族之间的你争我夺已经占领了自然之力拥有者们对“对立”这个概念的全部注意力。相比较而言，那迦与苏婆那斯的领地相

隔遥远，偶尔看到了对方也不过不屑地转开头不搭理罢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阿修罗族已在湿婆神的黑色火焰中灰飞烟灭，提婆族尽管赢得了胜利，可也元气大伤，不得不居于须弥山

修养，领导各族的首领族位置也就在那里挂着个名，在各族中的活动明显减少了。

在当代迦楼罗王从那迦们的迦华城出生到他长大成人离开迦华城中间，两族的争执和仇恨直线上升，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架势

。

而这，还不是两族关系最恶劣的时候。

真让他们两族的矛盾从打斗升级到战争的，正是那位出生在迦华城，成长在迦华城的迦楼罗王妙翼。

被欺骗了。

苏婆那斯之王在明白真相的时刻怒火燃烧得天空城一片通明。

族人们惶恐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王明白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王在生什么气。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他们的王给他们答案。

飞扬在身后的长发和翎羽夹带着凭空出现的火焰，苏婆那斯王的火焰和他们一族的战斗意志都在燃烧着。

“走吧。”迦楼罗王的语音里带着疲惫，可是摩拳擦掌的族人们没有发现，五位长老发现了，叹息在心里，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

他们留守在天空城，凝望着迦楼罗王的远去。

阿苏约和从前比较也长大了不少，但还是没有到可以上战场的年纪，他看着远方踏上战场的族人们，很不解地看像长老们。

“我们为什么要和那迦打仗呢？”

莲华陛下，翳罗叶龙王，大家不都是很要好的吗？

为什么要发生战争呢？

“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啊。”长老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发，“不过，有些事等到你长大大概也是不能了解的吧。王的心思，我们

还是不要去揣测的好。”

长老在说什么？

他没有听懂。

那迦们也不懂。

迦华城的门外，又再次聚集了苏婆那斯的族人。

这一次，他们是在王的带领下同那迦族正式宣战。

“我受够了！”阿那婆达多龙王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妙翼自己也很清楚，他的行为无疑会在那迦中间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会给他带来忘恩负义的罪名，可是他不在乎了。

反正那个人也不在了，反正那个人也看不见了。

莲华你究竟是放弃了这个世界还是放弃了我放弃了那迦族？

要是你能看见的话，要是你能听见的话，就回来回答我的问题。

“爱罗那——”

“别叫了。”优婆罗龙王拦住了同族，“让她去吧。”

“可是——”要坐视事态的发展吗？

“他们都需要发泄一下。”优婆罗龙王苦笑。

无论是对那迦们还是苏婆那斯族的王者……

这一次的战争，是在轰轰烈烈的对打中结束的。

双方没有什么胜负，只到筋疲力尽苏婆那斯族撤退为止每个参加的族人身上都带了伤，却没有出现死亡的例子。

压抑，这是他们这些自然之力拥有者们退出人类的世界之后感觉到最深的。

让自己的力量爆发，让自己能够感知自己，在战争中，他们似乎能找到自己的定位。

那迦们，苏婆那斯们，在梵天的睡梦中亮出了他们的爪牙。

没有劝告者了，也没有调停者了。

两族的战争持续连绵着，到了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他们的王从来没有说过理由。那迦的八位龙王也

没有对突然来临的战争做出过过多的评价，只有优婆罗龙王说过不完整的一句。

“莲华啊，你还真是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哪……”

舍湿给妙翼的契约不完整，如果没有人去告诉他，苏婆那斯王是不会知道的。这位美丽的龙王忘记了，自己将九子铃送给了妙

翼，而那铃，是用他的鳞片制作的，既然用自然之力拥有者的力量保存了下来，自然也保留着他的气息，能让妙翼从这气息中

感觉到他的变化。

鳞片的晦暗，鳞片的碎裂，都在告诉妙翼这位龙王的处境不妙，而他自己，却没有从自己的契约那里感受到。

两族的战争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影响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一族，一来是经历过了提婆和阿修罗族的战争各族都对此非常敏感地回

避，二来是既然他们两族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死亡事故，谁也摸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不是要争个你死我活，最好的选择莫过于

不要介入了。

这给了两族战争没有扩大化的最好封锁。

居于天空城的苏婆那斯，居于迦华城的那迦，都在沿着仇恨和战争的路线走着。

直到——

断裂，消解的声音。

人类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力量的消逝。

迦楼罗王妙翼感觉到了。

舍湿给他的九子铃最终化作了光影消散在天空城稀薄的空气中。

痛楚在他的内心蔓延着，就像那个时候失去翳罗叶一样。

可那痛楚之后，他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莲华，你果然是骗了我。

妙翼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好像狠狠地一拳打出去。

就在他转身离开窗口，可能会引发两族间的第一次存亡战争的时候，一个还嫌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王，摩阖罗迦族的阿褥达龙王来了。”

阿褥达？那位成为龙王没有多长时间的少年。

他给妙翼带来的，是一个盒子。

“莲华走之前要我把这个带给你。”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轻，这位稍微有点迷糊的龙王对两族之间的仇恨似乎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只是坚持在自己的位子上，

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

盒子里，是一串九子铃。妙翼认得出来，那是莲华自己的铃。

把它拿起来，离开了主人的铃铛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