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谁说的话。”袁城淡淡的重复,顿了一顿,反问她:“你觉得是谁说的呢?”
乔桥冷汗下来了:“……小公子?”
袁城默不作声。
袁家那位小公子的话是能随意解释的吗?能随便在袁城的面前解释吗?袁城这么个活阎王,谁知道他是希望自己的小儿子一辈子不沾女人还是希望他干脆变成GAY?
袁城的心思实在是难猜,乔桥犹疑半晌,才低声道:“小少爷也许还没到年龄,还,还不懂这回事呢。”
袁城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变幻莫测,半晌才冷淡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乔桥穿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手一直在抖,觉得自己好像气管受伤了,呼吸痛得不得了。但是其实她没什么好担心的,袁城既然没杀她,就自然会补偿她,把这件事遮掩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不留。不然让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袁城差点在床上把自己的情妇掐死了,为什么掐死?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不会容许别人对这件事情抱有半点猜测。
临走的时候袁城坐在扶手椅里,坐在落地窗边抽烟,乔桥站在门口,突然听见他漫不经心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
乔桥低声道:“不、不知道。”
白痴才会以为袁城对情妇有什么感情,这个男人的感情少得几乎绝迹。
“我藏着这个秘密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觉得要疯狂的地步。”袁城似乎淡淡的笑了一下,“多一个人来分担总是好的。”
乔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颤抖的发誓:“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一个字都不会说!请您放心!”
袁城没有看她。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落地玻璃窗映出他的侧脸,刀削一般坚硬的面容上,目光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用发誓。”他说,“如果朗白知道了,你第一个死。”
第二天上午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消息从袁城的书房里传出来,连老管家都诧异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袁先生,您的意思是让白少搬出去?”
“他已经够大了,可以到外边去上学了。再说大学就在市区,也不是和家里离了十万八千里,从此就见不着面了。”
老管家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的道:“可是袁总,小公子他学的东西偏,未必跟得上大学的课程呀。”
“谁指望他学习好了?找点事情给他做而已。”袁城看着文件,头也不抬:“我们家在市区的那个会计楼正好要人帮忙,叫他下课以后就过去看看,晚上不必回家睡觉。新中央住宅区那套楼离他的学校近,叫他就住在那里,别忘了找两个可靠的佣人去照顾他。”
老管家想说,就算市区那套房子布置得再好,也未必有小公子生活了九年的袁家舒服呀。再说就像袁城说的那样,大学离家也不是十万八千里,配个司机,每天接送小公子上下学不就行了吗?
但是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说。
他能想到的,袁城一定能想到,只是因为某种难以明说的原因,而把这种做法故意的忽略了。
按照袁城的安排,可能朗白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回家一趟。就算回到家,袁城又有可能根本不在,两个人根本碰不了面。
太怪异了。谁都知道袁城有多娇惯这个小儿子,恨不得装口袋里随身带着走的。朗白今年十五岁,很少自己单独出门,外边几乎没人见过他。老管家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袁城不舍得。
当天晚上袁城早早吃过饭,直接上楼把自己关书房里。朗白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端着一杯茶站在书房外,一遍一遍的敲门,袁城明明在里边,但是他就是不做声。
朗白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爸爸!”朗白忍不住唤了一声,“爸爸!”
声音这样低微,书房厚重的樟木门又紧紧闭着,但是房里的袁城却好像突然被细微的电流打着了一样,心里有点疼,也有点酥麻。
朗白又抬起手,想敲下去,但是又有些迟疑。少年清瘦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上,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这情景未免让人看得有些难过。
老管家轻轻走上前,低声道:“小公子早些去睡吧,明早还要收拾东西呢。”
袁城让朗白尽早搬走,说是已经帮他办了入学手续,明早就立刻起身去上课。
朗白端着那杯茶,一动不动的占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我有几句话对爸爸说,你别管我。”
老管家还想劝,抬头一看,只见朗白默默的看着那扇门,脸色仿佛罩着一层坚硬又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泽。他知道这个小公子跟太子爷是有些不同的,太子爷也许还有些忌惮这位不知深浅的老管家,小公子则完全没把下人放在心上——他对谁都平淡而礼貌,不管你是管家还是女佣,你就是他的一个普通的下人。他作出的决定,一个下人又有什么质疑的余地?
明明是个妓女的儿子,却天生居高临下,骨子里都透出矜贵来。
老管家欠了欠身:“那……我就先下去了。小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就摇铃叫我。”
袁城在书房里坐了半天,一根一根的抽烟。不知不觉时间一晃,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摁熄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拎起内线电话:“喂,白少睡了没有?”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道:“袁先生,白少他还站在您书房门口呢。”
袁城手一滑,电话掉到了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他猛地拾起电话大力一挂,然后霍然起身,一下子把书房的门打开。
门板被猛地打开,发出呼的一声,拂起少年鬓边细碎的头发。然而朗白的脸色还是很平静的,似乎他完全没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而是仅仅敲了两下门然后门就自己开了一样。
“……”袁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朗白低下头,手里的茶已经冷透了,“……我先去给您重新泡一杯吧。”
“站住!”袁城喝止了他,朗白一回头,袁城突然把他手里的茶盘夺过去,一口闷了那杯冰冷的残茶,然后把昂贵的瓷杯随手扔在桌面上。这一系列动作快得有些粗暴,朗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只是垂下了眼睫:“那么,爸爸,我去睡了。”
袁城看着他转过身,似乎有点踟蹰的站姿,侧影清瘦得有些伶仃。朗白的眼睛给他一种好像很深情很不舍的感觉,似乎这个孩子,非常不舍得离开父亲。
那一刹那间袁城几乎想伸手拦住他,把他拦腰抱起来扛回去,把他关起来,囚禁在身边。
“哦,还有,爸爸。”朗白突然侧过头,望着袁城的眼睛,“我不在家的时候您也少抽点烟,最后几口尤其……算了,就算我不在了也应该会有别人提醒您的。”
他对袁城低了低头,转身慢慢的走了。
袁城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小儿子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在长长的、铺着厚重地毯的、装饰华丽的走廊尽头。
这个从刀光剑影中走过半辈子的男人,恍惚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错觉。就好像他正在被爱着,但是那种爱,又不是纯粹的父子亲情,似乎还包含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种错觉让他沉溺进去,明知道那是一潭深水,却还是忍不住要放纵自己往下沉。
袁城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徐徐的、彻底的吐了出来。他在权力和斗争的巅峰中站立了这么多年,朗白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孩子的心思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出来。其实朗白怎么可能不舍得离开家呢,家对他来说是个黄金做的囚笼,虽然富贵华丽,但是那富贵那华丽都不是属于他的,是属于他父亲袁城的。这孩子想要一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不可能从袁家主宅这片小小的天地中得到,他只能去外边找,去他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架构和编织属于自己的势力网。
开什么玩笑,袁家的小公子呢。赶着上来结交他的人应该只多不少吧。
能离开这个家,说不定他其实是挺高兴的吧……
袁城紧紧盯着走廊的尽头,突然老管家在边上低声道:“袁先生……”
袁城微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抓着门,用力之大,指甲已经深深没入了实木的门框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没事,”他脸色冷淡的松开手,看都不看一眼:“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10、人生总有意外
朗白所去的那座大学常年被袁家下属某公司赞助,太子爷袁骓还是他们的一个挂名校董。朗白搬出袁家这件事虽然被人翻出了无数个版本,说得多难听、多不堪的都有,但是实际上他去上学的时候,袁骓亲自叫人开了一队宾利车浩浩荡荡的送他,夺人眼球无比。
朗白没让司机开到校门口,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吩咐他们:“停车!”
“但是白少,”袁骓的司机小心翼翼请示:“大少爷叫我们亲眼看着您走进学校去,这个……”
朗白声音轻柔无比:“大哥那是存心让我成为曝光出来的枪把子,你还真打算这么干了?”
朗白拎着一个普通的书包,短袖T—恤牛仔裤,踏着阿迪达斯基本款那双三道条纹的白色慢跑鞋,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一样走进了学校大门。除手腕上那只特殊定制的lotos电子表稍显特别之外,他看上去真没什么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地方。这位袁家小公子的到来根本没在学校里引起任何注意。
当然他是不用去教务处报道的,教务主任亲自出现在了他去学校餐厅吃饭的路上,热情并且殷勤的帮他办理了饭卡和图书借阅卡;下午去上课的时候,老师已经帮忙留好了通风通气、视野一流的最佳位置,并且充分尊重袁家小公子的个人自由,哪怕他在这张课桌上跳舞都没人敢管。
想当然耳朗白是不会站在课桌上跳舞的。他礼貌的道了谢,坐在课桌上,拿着那本厚厚的公司法原文书,认真而安静的坐了两个小时。
这样的学生让老教授感激得热泪盈眶——虽然袁家有权有钱,但是人家孩子乖乖的来上课了呀。虽然他未必真的在听课,但是人家起码做到不跟同桌打牌不跟后排女生接吻,一节课安静了俩小时,多不容易啊!——这孩子比他大哥袁骓上学的时候乖多了去了!
下课后教授特地走到朗白桌边上,和蔼的问:“小少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朗白摇摇头:“没有。”
“没……没有?”
“没有。我都懂。”
教授想这孩子今年十五岁,据说在家游手好闲随心所欲,别说大学课程了,中学学力有没有都还很难说。公司法课程上了一半,他中途插进来听了俩小时,怎么会完全没问题?
他以为这小公子他不好意思,又加强了语气:“您第一天来上课,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千万别客气,随时都可以来请教的。”
“……我没什么要请教的。”
教授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不明白的?”
“真的没有。”朗白打断了他,“教授,我小时候跟我父亲一起出席集团会议,书上这些东西全是我们家律师玩剩下的。我比较注重实际运用,而不是书本上这些空泛而正义的法律条文。”
“……”老教授默默迎风泪流。
谁说袁家小公子比他大哥要乖的?他比他大哥刻薄多了……
朗白的学校生涯波澜不惊,校领导全都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心知肚明,而学生之间却极少有人知道。朗白本身是走读,又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小课基本坐在角落,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存在感少得可怜。
只有跟他一个班的女生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这个少年实在长得太漂亮,也太年轻了。他看上去就像个高中学生会的优等生一样礼貌而疏远,实在无法让她们生出搭讪的勇气。
朗白入学两个月之后的某天下午,公司法专业课开始前十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朗白照例坐在角落里,桌面上放着厚厚的原文书,手底下翻着夏加尔的限量版珍藏画册,一只脚跷在桌面上惬意的晃动。
初秋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映在梦幻般鲜明亮丽的大块色彩上,夏加尔那带有犹太人古板品性的童稚风格让人沉醉其中。朗白轻轻翻过一页,唇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愉快的微笑。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门口,“谁是朗白?”
教室里嗡嗡的人声中断了几秒钟。
“谁是朗白?”男生重复了一遍,语调极其冰冷,“给我出来!”
学生们面面相觑。半晌一个女生偷偷戳戳她的同桌:“这不是研究所的学长莫放吗?”
另一个女生长长的“哦——”了一声,“去年运动会的风云人物呀,国家二级运动员吧?”
“他找谁啊?”
“谁是朗白啊?”
……
莫放靠在门口,指关节不耐烦的敲了敲门板:“谁是朗白?给我滚出来!”
朗白猛的回过神,把书一放。
教室里这么安静,厚重的画册落到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刹那间各色目光纷纷投向他,朗白发现自己入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笼罩在如此之多的目光焦点下。
“……你找我有事?”
莫放阴沉的盯着他,站直了身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运动员的骨架子,高瘦但是结实,皮肤偏黑,气场阴霾,不动声色。如果把他跟朗白放在一起比较,仅仅只说外貌的话,一定是他比朗白更像黑道世家的人。
“原来就是你。”莫放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拎起朗白的衣领,把他脚尖都拖离了地面。朗白还没来得及躲开他那铁钳般的手,就只觉得脸颊上劲风掠过,紧接着“砰!”的一声,他被一记又狠又重的拳头打翻在了地上!
这一拳实在是太大力了,朗白刹那间完全没了知觉,然后慢慢的才听到耳朵里嗡嗡响,嘴里有一股腥甜的热流,从唇角直接涌了出来。
几个同学扑上来把他七手八脚的架起来,女生们惊叫着纷纷躲开。班长和几个学生干部拦着莫放,而那个男生还站在那里一边冷笑一边活动手腕,似乎随时有可能再来一拳的样子。
朗白想挥开那几个扶着他的同学,但是他自己没办法站稳,脑子非常晕,似乎有些脑震荡的感觉。
“……你死定了。”朗白一边擦拭自己下颔上的血,一边淡淡的道。
他声音不大,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这让莫放有点出乎意料。
他以为这个小男生会像一般有钱人家的二世祖那样,气急败坏的跳脚叫嚷,或者冲动的扑上来当众跟他厮打。然而眼前这个长得有点姑娘气的少年却没什么大反应,似乎挨了这一拳,他却一点也不愤怒一样。
朗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甚至有些能被称作是“怜悯”的东西。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专业课老师终于姗姗来迟,一边高声叫嚷一边奋力拨开人群往前挤。莫放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觉得脑后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咔咔两下他的肩膀就被人从身后卸掉了,两个便衣保镖飞快把他按倒在地,紧接着一人一脚踩住了他的两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