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趟折腾下来也已经快九点了。想到医生叮嘱最好还是要吊几瓶消炎水,谢一北虽然觉着夸张,到底还是住了下来。
躺在床上看电视,晚间新闻正好在播报傍晚的地铁事故。据说是因为连日暴雨使地铁轨道下的泥土浮起,损坏了轨道,才使后半截车厢与车头部分挣裂。受伤的人数倒不多,除了谢一北这样比较倒霉正好站在车厢衔接处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受到惊吓没有受伤。
谢一北听着新闻联播,脑子里还想着今天本该是给鱼换水的日子,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谢一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是被渴醒的。电视和灯都已经被关上了,窗帘也已经拉上了,估计是护士做的。
在被子里蹭了蹭翻了个身,谢一北突然感觉脑袋下的枕头有点不对劲。伸手一摸,居然是一条人的胳膊!
谢一北被吓得一个激灵。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借着月光,曾白楚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趴在床沿刚刚被他惊醒的。
见谢一北坐了起来,曾白楚抽出胳膊,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谢一北发现他是别别扭扭用左手拧开的门。估计是因为右胳膊被他枕麻了。
谢一北按开了灯,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个保温桶,还有他的眼镜。他这才想起自己眼镜都没摘就睡着了。保温桶里装着温热的饭菜,仔细一看连标签还挂在筒把手上没有摘下来,想必是刚刚去超市买的。
谢一北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勺子筷子。
果然是根本不会照顾人的家伙。
也不知道这一趟一直一言不发又是想干什么。他不说话了,自己再主动让他走,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无理取闹似的。
谢一北喝了水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却再也睡不着了,不知是因为枕头太矮还是睡不惯医院的床。刚才那衣服都没脱眼镜都没摘的短短小寐,竟是他三年来睡得最沉的一觉。
第四十八章
就像在地铁站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一样,曾白楚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又消失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路过地铁站顺便来医院一样。
然而谢一北的生活还是在悄悄地发生着一些改变。
第一次发现奇怪的事是在从医院出来一个多星期后的一个平常的下午。谢一北下班回家,发现楼道里自己的家门口有一只放水果的小纸箱子。
谢一北本以为可能是什么人搞错了或者是无意丢在这的垃圾。可仔细一看,旁边还放着一只保温桶,款式图案和那天在医院的那只一摸一样,甚至连标签也还挂在上面没有剪下来。
打开保温桶,里面是一通热腾腾的海鲜粥,甚至还烫口。谢一北对吃的不怎么挑,唯独爱喝粥。以前两人住的时候晚上常常变着花样煮各种粥。纸箱子里是一箱车厘子。现在正是北方车厘子最好的季节。只是这种水果不怎么经压,运输起来不方便,在这边不好买也贵。
虽然没有署名,可这是谁干的也再明显不过了。也不知道那人莫名其妙的送这些来是什么意思。
谢一北喝了粥,将保温桶洗净收好。那一箱车厘子却无论如何不可能一个人干掉,谢一北只好留下了一点,第二天都带去分给了同办公室的同事。
然而同样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几乎每个星期,谢一北都会在家门口发现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有时候是保温桶里的点心,有时候是几箱牛奶,有时候是塞在门缝里的他喜欢的演奏会的门票,大部分时候还是水果。
谢一北已经快被这些东西搞疯了。虽然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恰恰是这些生活用品让人不知如何对待。收下吧,自然是不想欠这个人情。可专程跑去找他让他停止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似的。
在第N次收到谢一北送的大袋的水果后,公司的老会计调笑他:“谁给你送东西这么勤快啊?”
“呃……一个朋友,家里开果园的。”谢一北硬着头皮胡诌。说完才发现不对,谁家开果园能品种这么丰富。
那老会计却没察觉,想来她注意的重点也不在这里:“是老家的女朋友吧?”
“呃,是啊,哈哈。”谢一北无奈苦笑。
后来他也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他住的这个地方治安并不太好,说实话居民整体素质也不算太高。他家又住二楼,整栋楼里的住户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东西被拎走的可能性其实非常高。除去已经有过东西被拎走他却不知道的情况,更大的可能性是——有人很清楚他的下班到家时间,甚至在跟着他。
刚想通这一点是谢一北其实是很生气的。可后来想想,那人向来做事霸道得很,干出这种事其实也不足为奇。
谢一北一直觉得曾白楚总有一天会再来找他,不然送这些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可奇怪的是,那人干脆利落地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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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方晓来看谢一北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不大的客厅里有一只纸箱子,里面满满都是苹果。
“一次买这么多干什么,还是公司发的?”许方晓奇怪道,“还是现买现吃比较新鲜吧,你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呃,你说的也对,呵呵。”谢一北打着哈哈。
许方晓这次来其实是打着看医院的旗号的。毕业后他父母和谢一北一样,一直觉得他留在H市的医院有些不值了,总是想怂恿着他出国,要不然也得到北京上海工作读研。许方晓也是花了好久才说服他们N市环境不错,离家也近。
“那你上次看的几家医院怎么样?”
“……再看看吧。”许方晓不想告诉他其实并不顺利。
“既然你家有那个条件,为什么不出国呢?”谢一北再次不死心地劝他,“医疗方面国内的水平和国外到底还是有差距的。等以后想进修了再出去,丢掉了英语不适应环境还是很麻烦的。趁你现在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家庭负担,出去是最合适的。”
许方晓有点受伤:“你干嘛总想着把我丢出去?”
“什么叫丢出去?”谢一北张口结舌,随即意识到这孩子在撒娇了,赶紧拍拍他的胳膊,语气在许方晓听来却还是有些敷衍:“我这也是为你好啊,老师也舍不得你走啊。”
一不小心又把老师的身份端出来了,这恰恰是许方晓最讨厌的。
“算了。”许方晓郁闷得不想说了,把手一伸,“碗拿来,我去给你盛汤。”
许方晓找了一圈没找到汤勺在哪里,打开了碗橱,却一眼就看到碗橱里放着五只一模一样的保温桶,正在排排坐呢。
“……那么多保温桶是怎么回事?”许方晓回到餐桌,无语地问谢一北,“你买那么多那个干什么?”
谢一北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结结巴巴道:“呃……那个……”
“……算了。”许方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扒饭。
其实他也不傻。虽然两人还没有坦诚,但谢一北在他面前装直男显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成功。
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喜欢的人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到。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他本以为,只要这样默默地陪在那个人身边,不管时间怎么让物是人非,最终留下的一定会是自己。
可偏偏对方始终没有察觉。甚至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单纯到残忍。
许方晓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在厨房收拾的侧面看了好久好久,终于轻咳一声,声音还微有些哑:“上次你说你父母的那件事,后来我帮你查了一下。”
“真的?”谢一北惊讶地回头。他只是跟许方晓随便说说发泄一下情绪而已,没想到他会真的这么上心。
“我去图书馆翻了当年的报纸,只有一个很小的版块报道了这件事,也只是说是车祸。”
许方晓说得轻描淡写,谢一北却知道,在图书馆翻报纸绝对是个浩大的工程,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有个叔叔在检察院工作,他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我就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事。”许方晓继续道,“没想到他记得很清楚,告诉我这事没那么简单。后来我再去找他时,他给了我一点当年的资料。”许方晓轻轻将一叠纸放在了桌面上。
谢一北早就知道许方晓家境不错,却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他用抹布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水,微微有些颤抖地去够那叠纸。
纸上的内容简洁明晰,就连他这样几乎完全没有什么法律和经济知识的人也能看懂。那是关于谢氏集团十几起巨额金融诈骗案的调查。每一起的详细账目、过程证据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我叔叔说,这些不是他们收集的,是有人匿名送去的。他们展开调查确认基本属实后,刚要去逮捕……就出了车祸。”许方晓犹豫了一下道。
谢一北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微抖的手继续一页页往下翻着。上面有好些被害人的照片,都是他认识的脸。他都曾经在宴会上敬过酒,甚至来他家吃过饭。
终于在倒数第二页的那张纸上,受害人家属一栏里,他看见了曾白楚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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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一北虽然早上总是起不来床,可一直很喜欢晚上出去散步,尤其是在夏天。他特别怕冷,夏天都不太怎么开空调,因此夏天的晚上出去吹吹凉风就是最惬意的事。尤其是来到N市以后,街区有坐在树下扇着扇子的老头老太太,有满地疯跑的小孩,有风油精、游泳池的味道。江边有船、花灯和蝉鸣。
到处都是夏天的味道。
其实那天他一个冲动都循着程函给的名片上的地址跑到曾白楚办公室的楼下了。到了那儿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失魂落魄地离开。
原谅?那不可能。
恨?好像也无法真正恨得起来。
三年来谢一北一直反复告诉自己,他是恨曾白楚的。这个念头像是一根精神支柱,支撑他度过了一千多个难眠的夜晚。每每从噩梦中醒来时,好像只有这种恨意,才能减轻那么一点点他心中的负罪感。
那天曾白楚犹豫着说“我只是一报还一报”时,他并非没有听见,而是本能地拒绝去相信。就像这整整三年来,他都有意无意地拒绝去思考曾白楚为什么要对付谢家一样。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而他自私地将曾白楚归咎为自己应该仇恨的对象。
除了仇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与他相处。
如果仇恨这根支柱倒了,他根本不知道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无路可退的自己,再面对那个人不动声色的温柔时,应该何去何从。
第四十九章
程函在第四次陪老大吃饭吃到一半饿着肚子被打发去超市买保温桶后,一下子买了三只保温桶留在车后备箱里备用。
“我说老大,再这么下去小谢那的保温桶都该泛滥成灾了。还有,你没去过他那屋,不知道那是多小一疙瘩地方,咱别再用水果箱子给人增加负担了成不?”程函拎着保温桶回到餐桌边,苦着脸道。
曾白楚跟没听见似的,一脸悠闲淡然地挥手叫服务员把刚才那种他喝着觉得不错的汤再上一份,又用纸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这才对程函道:“那么,你刚刚说在这边煽动他们捣乱的那些人,找到头了没?”
若不是一桌菜都快凉了,程函看他那若无其事的表情,真要怀疑他说那件事还只是“刚刚”,聊得好好的突然老大喝了一口汤就赶他出饭店买东西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还没呢,这不是不敢动作搞大了,不然台面上不好看么。”
程函憋屈得很,他一向直来直去惯了,叫他和一帮心不齐的手下相处也确实难为他了。
曾白楚想了想:“这事我来管。”
“里准备肿么管?”程函嘴里还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
“杀鸡儆猴。”
程函费劲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你不是说开始要温和点慢慢来么?”
“现在早就不是开始了。”曾白楚不屑道,“给他们这么长时间还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的东西。”
程函郁卒了,早说可以这样不就成了,那自己这么久白费心机装傻陪笑脸都是为了什么?
曾白楚早就吃完了,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着报纸,剩程函一个人欢乐地和一桌菜做斗争。吃到一半时,突然瞥见门口进来个人。
“那不是小弟甲么?”程函奇怪道。
“我让他来的。”曾白楚不以为意。
果然,小弟甲环视一圈后,直直地就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很自然地拎着保温桶走了。
程函无语了:“敢情你把人家叫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曾白楚翻了一页报纸。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说话的几秒间,曾白楚又翻过了一页报纸。
程函恼了,一把抢下他的报纸按在桌上:“不想理我就直说嘛,翻报纸也装得像一点好不好,一秒看一页太假了。”
说完他义愤填膺地瞥了眼那无辜的报纸,曾白楚刚才翻的那页赫然是整幅的房地产广告。
程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嘿嘿一笑:“那个,老大……”
曾白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想见我。”
“他不想见你就不去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不霸道走善解人意风格了,程函在心里默默吐槽。“他既然都不想看到你,你的东西肯定也不会想要嘛。”
“送不送是我的事,要不要是他的事。他收到下一秒就扔进垃圾箱也跟我没有关系。”曾白楚无所谓道。
没关系就怪了,程函心道,实在对这两位奇怪的相处模式理解不能。“喜欢就扑上去啃到他答应,不喜欢就想都别想了呗,哪来这么多破事儿啊。”程函叹了口气,“小谢也是的,明明舍不得又放不下,别扭啊啥啊,真会给自个找折腾。”
曾白楚已经懒得理他了,用懒得跟你这种草履虫说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程函郁闷了,低头回到食物中寻找安慰,嘴里包着东西含糊道:“好好好,你们自个玩自个的,我再也不管你和小谢的闲事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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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程函后备箱里的保温桶又用完了的时候,已经是夏末秋初。
翻译其实跟外科医生有点像,也是半脑力半体力的活儿。平时跟着公司来的老外做做口译还好,一旦要翻译文本谢一北就不得不连续好几天趴在桌前奋笔疾书,成天面对冗长生涩的医学和药品名称,单词一个赛一个长,简直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谢一北以前往往下班后回家还读点书什么的。自从做了翻译后反而没那个情致了,看到书本就头疼。他认认真真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底还是觉得厌烦,起了玩心。只不过他老实惯了,玩也玩不出什么花来。酒吧俱乐部什么的他自然是不会去的,吃饭唱歌一个人也总有些奇怪。因此看看美剧玩点弱智的网页游戏,对他来说已经略微有点浪费时间的负罪感了。
他还养成了晚上散步的习惯,有时候在路边背着手歪着脑袋看老头下象棋都能一看就是一个小时。只不过这种时候他就常常会起想养狗的念头。仓鼠和金鱼虽然不用怎么操心,毕竟不能溜。
有时候许方晓会无奈地说他过的简直就是老年人的生活。他想了想,好像真的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总是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在等待,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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