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自信,大臣很无语。见过爱玩的皇帝,没见过拿自己生命来玩的,这“宽容”真让人发冷汗。
杜玮彻见此情景,出声解围:“陛下,青州(原恒国)虽以称臣,但王族存在已久,怕是一时难以动摇,臣请派一位将军带兵驻守,”
“青州向来繁盛,内乱之后尽管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块香馍馍没有那么容易吃下肚。”燕武帝飞快的扫了几人一样,“青州民风淳朴,爱国人士居多,派兵前往只会引起反效果。”
青州称臣本就非用武力使其屈服,当然不会好战分子的承认,就连普通百姓或许都不以为然。
“臣建议,陛下派文臣前往,名义上是辅佐冀北王改革吏治,暗地里可以收服民心,让百姓能逐渐接受大燕。”闻名天下的才子季舒墨对派兵一事也很反感。
后面那位吊儿郎当的青年第一次开口了,“这一招‘潜移默化’倒是不错。”
“可有人选?”
“太仆寺卿韩念先,此人处事圆滑却不失原则,忠心耿耿又足智多谋,堪当此重任。”
段禹玄托着下巴不答话。英俊青年又说道:“主子,他一个文臣孤身去青州,镇得住冀北王吗?”
“逸飞说得有道理。南宫瑾不会为难他,但不代表其他官员不会针对他。”
世上知道段禹玄身份还能叫他主子的不多,能坐在御书房叫他主子的就只有沈逸飞一个了。
沈逸飞是大将军沈致凭的独生子,自小就跟着段禹玄,段禹玄曾经救过他一命,楼洛梵也曾亲自指导过他,算起来两人也是半个师兄弟。他是第一个死心塌地跟随段禹玄的人,关系也就非比寻常一些。
至少,沈逸飞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不仅有‘专称’,在御书房还有‘专座’,当然都是他死皮赖脸求来的,整个朝堂之上敢这么放肆的只有他飞腾将军一个了。
现在的燕国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吞掉整个青州,只能一步一步来。最高明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的抽掉青州的旧臣,换入接受燕国的新血,然后蚕食百姓的思想,只要舆论的天平向大燕倾倒,拿下齐国之后,青州自然也不在话下。
“兵还是要派的,但要派得名正言顺。”坐累了的段禹玄干脆站起来,这件事他早就考虑过了,处理得好了整块香馍馍吃得下,处理不好说不定会烫烂了舌头。
“玮彻,替朕修书给冀北王,让他派李霸祁来贺喜。只要收服了李霸祁,到时候让他带着冀北军攻打齐国,届时青州兵力不足,大燕就能名正言顺安插州兵和封疆大臣。”
杜玮彻恭敬道:“微臣遵旨。”
段禹玄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一石二鸟。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才会使得顾梓恒等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为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流芳百世。
而效忠光耀帝能让这个梦做到最顶峰。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天赋,就像段禹玄精于算计,慕环殷天性豁达。这些既定的东西推动着命运的齿轮,没有人能知道下一轮回会有怎样的纠缠。
18、聘礼与嫁妆2
从齐国国都到燕京,送亲队伍总共用了不到七天的时间,一路上连个小风波都没有,平静得让人不安。特别是扮成侍卫混在送亲队伍中的宁枫泽与梦诺非,警惕过头的下场是七天没睡过一个好觉,慕环殷给的消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光耀帝迎娶齐国七公主为贵妃,也称得上是一件大事,为迎接八方来宾,一向吝啬的户部尚书季舒墨这次也忍痛下血本,将整个皇宫布置得十分豪华,特别是为七公主册封后所住的咸安宫。
姜吟雪从齐国出发就一直带着面纱,直到住入咸安宫才解开,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都无法掩盖她身上独有的灵气,她的美和寻常女子不同,多了几分不容亵渎的神圣气息,这对于男人是十分致命的吸引。
进宫后,亲卫队是不能守在身边的,但由于姜吟雪身份特殊,燕武帝特许她留下几名贴身侍女和两名忠心的侍卫。在燕国,这个破例是无上的殊荣。聪明如姜吟雪明白燕武帝是故意向世人彰显对她的宠爱,但在别人眼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七公主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最大的关怀不过是每日小太监遵照光耀帝的吩咐送来的燕窝,在浓郁的甜腻中姜吟雪尝到了苦涩。苦的不是燕窝,也不是背井离乡嫁入燕国,而是自己的夫君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羞愧的躲避着别人眼里显着的钦羡。
圆润的月亮在漂浮的云层中忽隐忽现,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微弱的星光倔强的绽放出光芒,孤零零的在角落宣示自己的存在,那亮度并不温暖,却能给人带来希望。齐国也好,燕国也罢,月亮在哪都一样,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
这世上总是哭的人多,笑的人少。绝大部分的人在一生之中也是悲伤的时间多,快乐的时候少。
姜吟雪站在床边想着心事,猛的看到一抹黑色的人影。她屏住呼吸看清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时,才想到这估计是个刺客。
“来人,抓刺客。”尾音有掩饰不住的颤抖,姜吟雪虽然聪明,但她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主,还是个女人。
黑衣人听到尖叫的时候就暗道不妙,正想撤走,就被冲进来的两个侍卫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的还干脆抛下他去看姜吟雪。
而另一个,寒气逼人。正是宁枫泽。
黑衣人赤手空拳,且战且退。可惜宁枫泽从来都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主,无论对方状态如何,有没有武器,只要开战他就会全力以赴。这是独属于宁枫泽的武道精神,尊重对手,也尊重自己。
和一个武痴打斗就是对方是越大越兴奋,而自己却越来越累。黑衣人有苦说不出,他的武功本来就逊一筹,手上又连兵器都没有。只能左躲右闪找机会溜走。
梦诺非就是黑衣人眼中很漂亮的侍卫,他已经扶起姜吟雪坐到一边,安静的观战,也警惕的竖起耳朵听八方。
“你不去帮忙吗?”恢复平静的姜吟雪问向梦诺非。
“如果连他都搞不定,那我去了也没用,如果他搞的定,我去了就是添乱。”
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有些无情,实际上是对宁枫泽绝对的信任。潜台词是,你放心的出手,无论输赢我都不插手,你赢了我替你高兴,你输了或受伤了我背你走。
不是人人花上十几年来相处都能做到这样,需要的不仅是彼此了解,还要够豁达。
两人之间的战局陷入白热化,黑衣人明显落于下风,无奈之下只好拼着受伤挥出一掌,宁枫泽利落的接招,但这一掌中却没有内力。黑衣人借着宁枫泽的掌力退到窗边,一跃而下,宁枫泽也跟着跳下去。
老天是公平的,赏你一顿鞭子之后会给你一颗糖。不是哄你,只是他独特的恶趣味。
昭日在巡逻,而黑衣人正好撞上了正在巡逻的昭日,他用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冲着昭日不停的眨眼。
昭日看不懂那不停眨动的大眼睛在说些什么,但他立刻想到这个人是谁,本来要抽出的剑又落回剑鞘。他只认识一个敢穿着夜行衣在宫里走动的人,天下间除了那个胆大妄为目无尊上白痴透顶的飞腾将军沈逸飞会做这样的无聊事。
宁枫泽已经追了上来,昭日示意沈逸飞先离开,由他拖住宁枫泽。沈逸飞来不及多谢,匆匆离开。在他二十年的生涯中从没有今晚被打得那么狼狈过。
“站住,你是哪个负责宫?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昭日在天武将军中地位较高,基本上也都认识,他确实没见过宁枫泽。
“我在追一个刺客。”招牌的冷声冷语,但在不熟悉他的人听来就会觉得很嚣张。
昭日也不爽,但毕竟是沈逸飞惹事在先,“这里我刚刚巡逻过,没有什么刺客。你不是天武将军。”服装不一样。
想到这是燕国的皇宫,而且他们还要继续隐藏身份,宁枫泽乖乖的答道:“属下是七公主的侍卫,从齐国跟来的。”如果梦诺非看到宁枫泽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笑上一整年,他和宁枫泽认识那么久还没见过宁枫泽低眉顺目的说话。
“哦,七公主的人。”不用脑也能猜到一定是沈逸飞想去一睹真容才有今晚的这出闹剧,昭日摆摆手,估算着沈逸飞跑得够远了,要打发宁枫泽走人。
追是追不上了,宁枫泽也干脆的回到咸安宫。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两个?”
同样的一句话宁枫泽今晚听了两次,这次是由姜吟雪发问,问的也不只是他。
“实不相瞒,我们不是齐国的卫兵,是暗中保护公主的。”要想获得别人的信任,首先要信任别人,如果把对方当傻子一样欺瞒最后会发现真正的傻子是自己。
姜吟雪听完他们的话,若有所思。燕武帝另有企图她知道,不过没料到竟然是要以此为借口出兵齐国。
敌在明,我在暗,本来应极力化被动为主动。可惜这里是燕国皇宫,他们对上的是燕武帝,主动出击只会满盘皆输。这种情况下“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办法。
翌日清晨,小太监照例送来燕窝。不知道为什么,姜吟雪喝了几天觉得有点反胃,就让小太监先放下,待会再喝。
等小太监走后,姜吟雪正要把燕窝倒掉,一只手拦住了她。
这只手的主人也是个太监,不过是一个十分风流倜傥的太监,笑起来就像个贵公子。
这个太监接过姜吟雪手中的瓷碗,闻了闻,用指尖沾了一些尝了尝。喃喃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声音低沉悦耳,让听了的人忍不住对声音的主人产生信任。姜吟雪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被这个声音吸引。
“燕窝有问题?”
“不错,”太监苦笑,“里面加了一些东西,喝的人会产生妊娠反应,连脉象都会显示有身孕。”
“什么!?”
任何一个女人都接受不了丈夫怀疑自己出轨,更接受不了丈夫要制造自己出轨的假象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如果姜吟雪听完宁枫泽和梦诺非的话后是忧愁,那么现在就是显而易见的伤心了。
19、聘礼与嫁妆3
光耀帝没有立后,七公主虽然名义上只是皇贵妃,但一切流程都差不多按照封后的仪式来办,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为了准备大婚,整个朝廷的人都在忙碌。翰林院负责起草文件,礼部负责制册造宝,并会同司礼监、内府等部门,备办各种用品,钦天监开始测算良辰吉日,以便“执六礼”。准备妥当之后,
封妃当天,皇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各主要宫殿都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御路上都铺了红毡子。“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
中和韶乐设在奉天殿前,丹陛大乐设在奉天门内。法驾卤簿陈设在奉天殿丹陛及庭院内。“女乐”分设在乾清宫后面和华盖殿前面。王公大臣喜气洋洋地站在奉天殿丹陛上和奉天殿庭院中。静鞭三响,在鼓乐声中,王公大臣向皇上行“三跪九叩”礼,“万岁”之声,地动山摇。礼毕,乐止,礼部尚书奉金册、金宝,宣读册文、宝文;然后,把节、册、宝授予迎亲使者。王公大臣再拜。光耀帝在乐曲声中,起驾回乾清宫,等候新妃。
段禹玄穿着衮冕,冕上覆绣有日、月、星辰、妯、龙、华虫六种章纹,尽显帝王之雍容华贵。经过多道繁杂程序后姜吟雪被领入乾清宫。
负责祭祀食品、宫廷朝会宴飨和京官的膳食是光禄寺,尚膳监只负责造办皇帝的日常饮食。谨身殿内,王公大臣和各方来宾都已就坐,大太监奉旨高声宣诏:“开宴。”
谨身殿内热闹非凡,更衬得乾清宫冷冷清清。
“睡吧。”一整晚段禹玄说的唯一一句话,不带一丝情绪。
姜吟雪顺从的躺到床上,除了苦笑不知道能做什么。
册妃大典次日,贵妃必须拜见太后,但燕国没有太后,也就省了这道程序。燕武帝升奉天殿,宴席刚结束,众臣位列两次,地方来使也在殿上。段禹玄牵着姜吟雪的手,殿上太监宣旨以大婚礼成颁诏天下。
姜吟雪突然赶到一阵头晕,倒在了段禹玄的身上。昏迷的前一刻,她只听到一个略带清冷的声音清晰的说:“宣太医。”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臣了,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一般的事已经吓不到他。只是今天,他连怎么开口说话都不知道。
“照实说。”正常的语调,却让张太医连站都站不稳。
殿下群臣也眼巴巴的望着,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臣该死,臣医术不精,”张太医每说一个字,额上就冒出一层冷汗。
姜吟雪此时也苏醒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朕让你说,你就说。”这次任谁都能听出段禹玄声音里的不耐了。
和张太医相熟的官员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这样的情景委实怪异,张太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没有可能诊不出病因,那么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众人的视线由燕武帝身上转移到了张太医身上。好奇心人皆有之。
“臣,臣。。。”张太医的嘴唇都在颤抖,两腿发软,跪到了地上,“臣罪该万死,贵妃娘娘,娘娘是喜脉。”
此言一出,无异于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昨日大婚,今日有喜。实在是过于震撼了点,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不去猜想肚子里的究竟是龙种还是野种。
段禹玄冷冷盯着姜吟雪,一脚踹到张太医身上,张太医滚了几圈趴到了地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磕头,不停的磕头和求饶。
相比于张太医的惊慌失措,姜吟雪倒是冷静得多,她轻声道:“臣妾自小便患奇疾,脉象与寻常人不同,张太医诊错也是情有可原。”
“张太医当了二十几年的太医,如果连是不是喜脉都分不清,那他这个太医也当到头了。”段禹玄的声音很冷,双眼直直盯着姜吟雪。
“既然陛下怀疑我,不如就当众验明正身,”姜吟雪缓缓说道,脸上不悲不怒,“臣妾知道有一种古法验明女子处子身份,张太医,你可知道?”
“臣,臣知道,”张太医战战兢兢,生怕一个出错小命难保。
段禹玄冷眼旁观,姜吟雪继续说:“只要在女子手臂上滴上一滴鹦鹉血,凝而不散则为处女。”
“张松涛,可有此事?”
段禹玄问话,张太医自然不敢怠慢,“回陛下,确有此事。”
“那就验。”一锤定音,已有太监去准备鹦鹉血。
姜吟雪掀起衣袖,露出一段珍珠般的手臂,纤细优美。宫人小心翼翼的将鹦鹉血滴在了上面,果然凝而不散。
“陛下,既然臣妾还是处子之身,又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呢?”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却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惭愧。
“朕错怪你了,”段禹玄温柔的看着他的贵妃,转身对着还跪在一旁忐忑不安的张太医,“张松涛,你医术不精,差点造成千古奇冤,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近乎是哭喊了。
段禹玄凝眉想了想,沉声道:“念你在太医院尽忠职守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着你辞去太医一职,遣送回乡。”
“臣叩谢皇上不杀之恩!”
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奉天殿上的闹剧让天子的脸面全都丢尽了,不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一些官员不禁为姜吟雪感到庆幸,若不是昨夜没有洞房,那么今天她便是苏秦在世也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