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冰刀一般的风一下又一下的割在我脸上,痛到我心里。
我瘫软下来,跪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掩面痛哭。
一连几天,我和哥哥一切如常,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但是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东西断掉了,一种从之前开始就一直维系着我们兄弟感情的纽带,就在那晚他将我深深伤害之后断掉了。
没错,我不再是迷失在广袤的荒原之上的那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弱小的孩子,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即使是那样痛彻心扉的伤害,我也可以自己站起来。
阿爹和哥哥忙着写请柬,操办婚事,而我则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每天天不亮,我趁他们还没起床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也不再和阿兰一起走,我总是一个人默默的走上几里路思考一些事情。
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我则是以学习紧张为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或者在背包里带上一壶酥油茶,两块糌粑,对阿爹谎称去阿兰家讨论功课,便背着背包在积雪覆盖的山上闲晃一整天。
吹了一天的冷风,感觉有些头晕,我便提前回去了。
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上,我冒冒失失的推开门跑进堂屋,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哥哥一件衣服都没穿,赤身裸体的坐在椭圆形的澡盆里,手臂上全是结实凸起的肌肉,胸前细致的肌肤被热水烫红了,匀称的腹肌往下去是乌黑柔软的毛丛。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身体笼罩,更显出朦朦胧胧的美。
男女成亲前都要沐浴净身,阿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藏人,也吩咐哥哥入乡随俗。
哥哥回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丝毫不遮掩,大大方方的继续搓着自己的胳膊。我却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连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进自己房间里,紧紧的掩上房门。
那一晚,我失眠了,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哥哥的裸体。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的看到成年后哥哥的裸体,就如同我许多次在梦里见到的一般。
我再也无法忍受那如同烈火炙烤全身的燥热,平生第一次,我开始自慰。
想象着他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舔着他胸前的凸起,用粗糙的舌尖挑逗他,我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他柔软的耳垂,就像小时候我睡不着觉时做的一样。
他将我的手按进他下腹那片浓密的阴影里,让我握住他勃发的身体,然后缓缓的动着揉着挤压着,一切的感触都是那样的真实,甚至是他喷薄在我肩窝里的,带着渴求和情欲意味的热气。
我情绪亢奋,紧紧的咬住枕头不让自己发出愉悦的声音,小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我明白,眼前的一切终究只是我的臆想,但是我是那样的情绪激动无法自控。
当到达顶峰的那一瞬间,我激动得几乎流泪,最后全身颤抖着释放出来,瘫软下去,脸颊发烫,筋疲力竭的睡去。
第二天,我没能起床,我发高烧了。
烧得很厉害,整个人都糊涂了,浑身烫的像火炉,汗水浸湿了被褥,眼前全是白光,完全看不清楚,只是感觉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
但是我的耳朵还是很清楚的,我听到那些晃动的人影里混杂着哥哥的声音、阿爹的担忧、白玛大婶舂药的声音、嫂子和阿兰的叹息……
有人一直把一张厚厚的羊皮毡子往我身上盖,可是刚一盖上,我就厌烦的一脚踢了出去。
热……
渴……
烫……
很热你知不知道?别来烦我!
什么都吃不下去,不知道是谁送到我面前的食物全部被我打翻。
有人把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他胸前,捏开我的嘴巴,强行给我灌进去一种很苦很苦的汤药。从嘴巴一直苦到喉咙。
我歇斯底里的叫着,咒骂着,挥舞着绵软无力的四肢试图攻击任何一个接近我的黑影,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仍然只是一片白光和晃动的人影。
我又失去了知觉,沉沉的睡去。
我做梦,几乎全是噩梦。
我梦到一群群藏羚羊飞奔着来追赶我,而它们无一例外的全身都是血淋淋的,眼珠鼓凸在失却了眼皮的眼眶外,它们全都被人剥了皮,哀嚎着追赶我。
我环顾四周,那些没有羊皮的藏羚羊群如同红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眼看就要将我淹没。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只面目狰狞的藏羚羊血肉迸溅,泼了我一脸。抬头一看,小黑正抱着猎枪站在我面前,他眼中全是癫狂的神色。
他狞笑着,端起猎枪,对着我和藏羚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扫射,我慌忙蹲下身抱住头。
场景转换,次仁和达娃提着一根长长的削尖的木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阴沉的脸上全是审问的表情,而我正被绳子捆住四肢扔在地上。
我想为自己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急的满头大汗,他们就用那根尖木戳在我身上,刺出一个一个小圆洞,鲜血汩汩的流出来,我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对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
然后,我又梦到自己一个人站在高原上,大风呼呼的刮着,眼前飞沙走石。哥哥的身影在前面,他一个人慢慢的向前走着。
我跌跌撞撞的追过去,可是,不管我怎样加快脚步,却始终和他间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他明明那样不慌不忙的慢慢再走,而我们的距离就是永恒不变。
我失足掉进一个坑里,我大声呼喊可是头顶永远只有风带着大片的灰尘扬下来,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人知道我在那里。
我躺在一束直射进坑底的光柱之中绝望的死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顺着那束光照向上飞升,而我的肉体仍旧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悬在空中,看着我自己的尸体,直到那具肉体渐渐腐烂,变为尘土,可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31.释然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着,阿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哥哥正伏在我的手边,他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正微蹙着眉头,发出均匀的呼吸。
我抽出手,悄悄的伸过去,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他掩藏在刘海下的宽阔的额头,浓密的眉,秀挺的鼻梁,好看的唇线……
多么美好的一张脸!可是,如果,如果他完完全全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该有多好!
我怀着一种近乎迷恋的眼神抚摸着这个现在安安静静睡在我面前的人,他的眼皮动了几下,睁开。
那一瞬间,我似乎又瞥见了他眼中的迷惘、失落。
这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怎样的心事?使得他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看起来强大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又时时陷入沉默,陷入无助之中。
原来在我们一起成长的这么些年,我从来就没有看透,从来就没有读懂过我的哥哥。
只是那么两秒,哥哥的眼就恢复了平静,他皱着眉把我还放在他脸上的手一把握住,塞进被窝,又把冰凉的手放在我额头上探了探。
我急切的重新按住他刚要抽回的手,使劲在额头上揉了揉,喃喃道:“好舒服……”就让我再对你任性一回吧……
“还有些发烧。”哥哥强行把我的双手塞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继续道:“阿爹在煎药,我去拿来给你喝。”
睡在一边的阿兰突然惊醒,看到我醒了,慌忙奔过来,兴奋的问道:“轻扬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却分明看到她眼角的泪花,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阿兰笑着擦了擦眼角,摇头道:“就是看你没事,太高兴了!阿妈还说这次你恐怕挺不过来了呢!”
哥哥回头看了看我们,走出门去。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这一次差点死掉吗?
只不过吹了几天冷风就病成这样,我这身体还真不是一般的娇弱。
不过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至少,至少他会在心里给他死去的弟弟留一个位置,每年清明来看看我,总好过从今往后,他眼里只有他的妻子孩子,再也不会有我这个和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弟弟。
“轻扬?轻扬?”阿兰见我愣了神,连忙推了推我,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勉强摇了摇头,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可不是嘛!人家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一步都没敢离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阿兰,”我感慨的望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敢情这丫头还一直在哭来着。
“回去帮我谢谢白玛大婶,就说我已经好多了。”
“哎!”阿兰又擦了擦眼睛,欢快的对我说:“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些好吃的来看你!”
其实阿兰是个不错的女孩,勇敢、大气,就算是我一直对她这样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她一直都没说过什么。
一直以来,我只顾着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哀叹着,惋惜着,悲伤着,被我对哥哥那求不得的痛苦折磨得日渐憔悴。其实是我忽视了一直那样默默呆在我身边的阿兰。
或许,和她在一起,也不错。
我一直出神的望着门外冷风夹带着破碎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哥哥端着药碗走进来,雪花被风卷进门里,被他一脚踩碎,就像被他轻易就捏碎的我捧给他的真心。
“喝药。”哥哥扶着我坐起身,让我靠在他胸前。
我默默的一口一口的啜着他送到我嘴边的汤药,药很苦,我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下个月初就成亲。”哥哥冷不防的在我耳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继续喝药。
药很苦,苦到了我心里。
哥哥突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想通了?”
“嗯。”我擦了擦嘴,重新躺下,还是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他收了药碗,点点头:“想通了就好,好好休息,有事情叫我。”
我木然的看着屋顶的横梁,重重的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我知道了。
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的时候,外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院子里传来沙沙声,我颤颤巍巍的攀上窗格子,趴在窗玻璃上呼出一口热气,把霜花给哈化了,院子里的人影也清晰起来。
那个男人数九寒天穿着单薄的衣服提着大扫把在清扫院子里的积雪,我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他,慢慢的,我开始感到一股释然。
那就这样吧,我的兄弟。
人总该会长大,正如我这次的病,倘若我没能活过来,恐怕他还是会一直依照着自己的计划过上自己应有的生活。
我已经……再也没有理由还留在他的世界。
我淡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感应到了这个方向的注视,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隐藏在窗口里的我。
我冲他笑了一下。
这是那晚我想他表白之后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坦然的笑容,我已经看破一切。
他怔了怔,随即也对我报以微笑。
“痛就对了,活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你应该很明白。”我却突然记起很多年前哥哥对我说的这句话。
痛,心很痛,痛到快死了。
可是,我该庆幸,我还活着。
我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长久的听着院子里传来他扫雪的沙沙声。
很快就迎来了月初,虽说两条腿走起路来还有些颤抖,身子也还是有点虚,但总算是能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踱步了。
放下了一切,我感觉到我的心就像多年前那口挖在荒废寺庙里的深井,他盖上了那块青石板之后,井底便永远不可能再激起任何波澜。
老爹和哥哥越发的忙碌,甚至是阿兰和嫂子也偶尔过来帮忙,而我便只被允许做一些简单的活,例如去挨家挨户告知哥哥的婚讯之类的。
我一趟一趟的在村子里踱步,每家每户都登门造访,我仰着殷勤之至的笑脸为家里撑足了面子,也赢得了老人们的一致好评。
“哟嗬,看不出来,老洛家两个捡来的儿子忒灵光呢!”
“大的勤劳能干,小的知书达礼!乌托家的闺女有福了!”
“娃儿,你好好念书,赶明儿也给咱们村里飞出个大学生!”
而我依旧眼神空洞的笑着。
阿爹从镇上采购东西回来,兴奋的对我们说:“我在镇上跟小胡通了电话,他说过几天一定来参加水生的婚礼!”
小胡?我在记忆之中搜寻着这个名字。
“嗨,不就是以前你俩刚来气象站那会儿和咱睡一个房间的那个愣头青!”阿爹解释道。
愣头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理着平头搂着阿爹憨笑的青年形象。说实话,我在那个气象站一共呆了不过半年,而且那时候才九岁,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其他人的脸了,唯有常常喜欢和我开玩笑的小胡我还有那么一点印象。
“那小子,退伍之后就回城里开了家食品加工厂,后来越做越大,就发了!这次答应了我要过来参加水生的婚礼,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到!幸亏当时留了他们家的电话号码,不过其他人我就联系不上了!”阿爹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那杆一直挂在墙上很久不用了的猎枪,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拿一块沾了油的抹布分外怜惜的擦着。
“阿爹,你要做什么去?”哥哥疑惑的问道。
“打猎去!”阿爹满面笑容的说道,“我在电话里跟愣头青讲好了,让他这次回来能不能想点办法把轻扬弄到城里去读书,你看他这个病怏怏的样子,也不是块做牧民的料子,要是能在城里读书,在城里扎根,阿爹我也就放心了。这个宝贝疙瘩,身子那么娇贵,供在家里,我看着闹心!”阿爹说着还不忘数落我。
去城里读书?如果换做是过去的我,铁定会抱着哥哥的大腿一个劲的撒泼耍赖说不要去。可是现在的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如哥哥,我想嫂子一进门,就不要再成为这个家的负累,虽说我们家宽裕得足以养活几个像我这样的拖油瓶,可是我该情何以堪?既然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阿爹已经替我铺好了我以后要走的路,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沉默的点点头,感觉到哥哥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对他露出勘破一切的眼神,凄然一笑。
我的心,已经静如止水。
黑霜像是知道阿爹下午会带着它去打猎似的,整个上午都欢快的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奔跑跳跃,像是在做着热身活动。
阿爹看着黑霜,感慨的说:“我和这个老伙计都老啦,也不知道以后能带着它再去打几次猎,现在阿爹唯一的盼头就是你俩都能各自过上美满的日子,阿爹也就能痛痛快快的闭眼了……”
“阿爹,您别这么说。”我劝道,我听得喉咙有些发酸,这些年,阿爹对我们俩兄弟的关爱是无微不至的,即使有时候我们做了坏事被他扒了裤子抽打屁股,我也明白,那也是因为我们不学好给气的。
“小胡那个愣头青喜欢吃野驴肉,我今天就露一手给你俩瞧瞧!你们阿爹我,当年那个第一猎人的名号可不是盖的!”阿爹豪气的把那杆猎枪往肩膀上一扛,顺便背起了干粮。
“阿爹,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去?”哥哥突然这么说。
“怎么?水生你也小看你阿爹这把老骨头?安心在家陪你的婆娘吧,等着看看你阿爹的本事!”阿爹说着,便领着黑霜进了山。
谁也没有想到,阿爹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32.不速之客
阿爹一晚上都没回来,以往阿爹出去打猎,也是一去就是三五天,可这次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