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城没去帮忙,他又不是那个傻子小黑,只是听到凌青说起家这个字,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从来没有家,娘亲的温暖来不及享受,父亲的脸庞也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被以讹传讹,说他父母是兄妹乱伦,他的岁月里
只有无穷无尽的鞭笞和各种刑具,还有自己对那老头的恨意。
似乎有过那么一个人,在皇宫里怜悯他疼惜他,那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让他有种娘亲就在身边的错觉,可不久,那人变成了
一具冰冷尸体,他看着跪在尸体旁高声恸哭的公公,决定再也不与人亲近,他和谁亲近,谁就不得不死。
空旷的宰相府里只有师徒两人的声音,墨连城不止一次问自己,真的可以停下了么,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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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许多人前来要一睹新皇帝的威仪,听说他一剑取下墨轩辕的脑袋,提起来高呼:“恶贼已死,我朝必
兴!!!”听说他忍辱负重十几年,只为有朝一日讨伐墨轩辕。
墨连城不感兴趣,传说永远与他无关,京城人已经忘了他,他也无所谓。
回头看到凌青领着伤心欲绝的杜逸出来,墨连城微微一笑。
土匪们早跟着西门吹云走了,就他们三人,背着小包袱要返回菊花山。
一路上师徒两人见什么都新鲜,行程数次停滞,墨连城看到城门上还贴着他们的悬赏,不以为然,反正三人都易容了,贴遍全
国都没用。
凌青特意要去碧玉楼走一遭,他尚不知道洛玉已不在的事情,墨连城也不提醒他。
走了快一个月,终于到了碧玉楼,却发现碧玉楼生意萧条,杜逸皱眉:“不是吧?带我来嫖?”
“来看几个朋友。”凌青心事沉重,他仍记得那天紫烟的神色,一定不会回碧玉楼,但他还是想见见洛玉,见见小桑。
看门的好像是新来的小僮,狐疑的扫了他们几眼,去叫老板。
不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的单薄身影出现了,凌青惊叫:“小桑!”
虽然凌青不是当初的模样,但小桑听出声音,顿时眼眶一红,泪如雨下:“凌青……”
“怎么了?”凌青用袖子给他擦干净,一张脸都快花了。
“老板丢下这里给我,我还不清不楚,少爷又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让我离开这里,可我没法离开,那些客人整天闹,说我
们这儿一个像样的小倌都没有……”小桑边哭边说,上气不接下气,“我什么都不懂,被几个客人绑起来,那天晚上……”实
在说不下去了,伏在凌青怀里哭。
凌青大抵上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桑也不过是个少年,未经人事却要揽下这个地方,洛玉应该没料想到会这样。
凌青只能哄得小桑去睡了,正一筹莫展,墨连城冷不丁说:“卖了这个地方,带他去找洛玉,给洛玉做小僮都比在这儿强。”
凌青只能叹气。
第四十五章
凌青经过一夜折腾,从此见墨连城是五分随意三分在意两分惧意。
这再好不过,墨连城察觉出凌青刻意躲他,心中竟然有些舒服,他不是小黑那种窝囊家伙,早就应该让凌青知道。
“小黑,过来吃早饭。”杜逸朝他招招手。
“我不是小黑。”墨连城脸色铁青。
“我说你是你就是,还有,跟我说话的时候,要叫我小舅舅。”杜逸得意的斜睨他。
将一只馒头快速放到墨连城眼前的碟子里,凌青赶紧收手,低头悄悄啃馒头。
墨连城立刻起了捉弄之心,探头过去,暧昧的说:“脖子上的痕迹还在。”
惊得凌青浑身一个激灵,馒头掉大腿上,手忙脚乱立起衣领。
墨连城饶有兴致盯着他的耳根渐渐红透,直到杜逸说了句:“小黑,你年纪也不大了,要不要今晚找个小倌学点东西?”
害得墨连城刚喝进嘴里的茶噗的喷了出来,转头问杜逸:“学……什么东西?”
杜逸不答,横了他一眼。
墨连城只好重新问:“小舅舅,我要学什么东西?”
“一晚上瞎折腾,你们当我死了呢?”杜逸没好气的翻白眼,“再给你弄两次,凌青就不用见人了。”
凌青这下羞得没处躲,赶紧告辞:“我,我吃饱了。”仓惶逃跑。
本来昨晚还有底气训墨连城两句,早上起床照镜子才发现脖子上吻痕无数,只想着最近该如何避开墨连城,不然别人一定误会
。
“他是我徒弟,你要不是真心的别招惹他,不然我弄死你。”杜逸一副轻松的口吻,墨连城却知道,杜逸有这手腕,能百般救
活他自然也能往死里折腾他,因为自己所有的毛病都被掌控了。
“我的事情你别管。”墨连城拿起两只馒头,要离去。
“我是你家中唯一长辈,我不管谁管。”杜逸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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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连城回到房间,发现凌青果然在,原来坐在桌边,看到他进门,连忙闪进屏风后面。
“躲我?”墨连城觉得好笑,“出来。”
“不要。”凌青拒绝靠近他。
“不然我就对着江边喊,昨晚我上了你。”墨连城一点都不害臊。
“啊啊啊啊!别乱说!”凌青跳出来。
“过来坐下。”墨连城指指身边的凳子。
凌青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的坐了过去。
“刚刚吃了不到半个馒头就跑了,等会儿饿死你。”墨连城撕碎馒头,“张嘴。”
凌青看不透他要玩哪一出,疑惑的张开嘴,嘴里马上被塞进一片馒头。
“慢慢嚼,别噎着。”墨连城此刻竟一脸温柔,反而差点噎死凌青。
“真是的,叫你慢慢嚼。”墨连城拍拍他的背。
凌青闪开:“你到底干什么?!”
“喂鸟。”墨连城耸耸肩。
“喂鸟?!我是鸟?!!!”凌青蓦地拔高音量。
“我每天早上都会喂我养的鸟,有什么不对吗?”墨连城说的理直气壮。
反了反了,这世界完全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一向只有他喝令小黑,现在居然被他当做鸟来喂,凌青快要气死了。
墨连城又伸过一片馒头,凌青起了抗拒之心,不愿吃。
“难道是要喝水?”墨连城蹙眉,越凑越近,凌青只看见他慢慢放大的脸,然后唇上传来一阵温热感觉。
过了好久墨连城才放开他,趁他傻愣愣再喂了一片馒头。
“不对!!!墨连城你有病吧?!你的鸟渴了你也这么喂?!”凌青大声质疑。
“它们会自己去找水,你不一样。”墨连城撕下一片,看到凌青一惊,轻笑着自己吃了。
“哪里不一样?”凌青陷入极度防备之中。
“你陪我睡觉,它们不会。”墨连城故意激怒他。
凌青气呼呼的往外走:“鬼才陪你睡觉,我要自己找间房!”
“你怕冷,你习惯让我给你揉脚,没有我你睡不着。”墨连城一语戳破凌青的喜好。
凌青偏不信邪,恶狠狠瞪他一眼,嘭的关上房门,走得倒是潇洒。
墨连城挑挑眉,悠闲的将剩下的馒头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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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跑去以前紫烟睡的床上打滚,心想这么大的床,他肯定能睡得安稳。
到了夜里,才发现脂粉味有些重,凌青辗转反侧,他想回到那张床,可又不想如墨连城的愿,他不否认,早上墨连城说出他的
习惯时,心里是感动的,如果不是小黑,不会记得那些细节,他都记得小黑的好,可是小黑在哪里。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身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头牌的床不好睡,我们回去。”
凌青不甚清醒,似乎是双手攀附在那人肩上,被那人搂在怀里,他喃喃说了句:“小黑……”
“我在。”那人低头亲他眉角,言语间是诉不尽的温柔。
凌青终于安心了,将头埋在那人胸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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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又在墨连城的怀里醒来,凌青真想去撞墙:“你怎么在……,不对,我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你,大半夜的梦游,不让你上来都不行。”墨连城呵欠连连。
不是吧,他什么时候有梦游这种毛病,凌青一头雾水。
碧玉楼生意暂停,只贴出公告,要转卖,贴了四五天才有人上门询问,凌青一见对方贼眉鼠眼就不舒心,来了几个人都被他拒
绝了。
虽说碧玉楼不是他的产业,但一想到要把这里交给不入流的人,他就不情愿。
到了月底,草长莺飞,杜逸也开始念叨他的时候,楼里才来了个正经商人,商人住了几天,感觉还不错,以高价买下。
凌青头一次跟人谈判,卖楼不卖人,用这笔钱遣送了大部分小倌回家,剩下给作路费,准备动身去江南。
这楼要改名了,不叫碧玉楼,因为要用来做酒楼,所以名字要雅致。
这下真的物是人非了,凌青收拾好东西,最后在洛玉住过的小屋门前截了一节竹枝,一路上用小刀削削磨磨。
小桑驾着马车,跟他们说,原本家在南方,家境贫寒,经人转手卖来卖去后来卖给了洛玉。
凌青没说话,专心削竹枝。
快到目的地时,暗暗飞来,带着穆叔的木片,说是已经在城门侯着他们了。
凌青吹干净竹枝上的细屑,还拿起试了试声音,一片悦耳悠扬。
“我以为你做的是笛子,原来是箫。”墨连城闭上眼睛仔细听。
暗暗就停在凌青肩上,好一副轻松惬意的画面,杜逸不由得点头轻轻和着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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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还是那般风情万种,只是没有见到紫烟时,稍稍失落,他将紫烟视如己出,发生的种种却让他几乎不敢置信。
小桑见到洛玉,自然是万分开心,只是对穆石充满了好奇。
凌青也好奇,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见过这男人,一次是在城里的悬赏上,一次是在碧玉楼的围墙上。
“墨连城?”穆石迟疑的问,而后莞尔一笑,“果然是你。”
“是我。”墨连城对穆石竟然有几分敬意,“师父好久不见。”
“其实我比较喜欢小黑,怎么办?”穆石打趣。
“那种傻蛋有什么好?!”墨连城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自己。
“傻是傻,真性情,听话。”穆石遗憾的说,“不过这样也好。”
凌青感同身受,他也想念小黑,却见穆石对他说:“放心,他是墨连城,也是小黑。”
“师父!你瞎说什么?!那傻蛋不在!”墨连城急了。
凌青神情呆滞,他第一次见墨连城失控,像被揭穿了秘密。
“小黑……”凌青半信半疑的轻唤。
“嗯?”墨连城直觉反应的就回答了。
周围的人还在热闹谈天,尤其是杜逸和洛玉,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穆石大呼不好,匆忙加入,小桑看得有趣,捂嘴偷笑。
凌青见墨连城回答了他,激动的继续:“小黑。”
这次墨连城不回答了,臭着一张脸:“我不是他!”
“小黑。”凌青不管,执拗的叫这个名字,眼中泪光闪闪。
墨连城胸中不舍,却咬牙不吭声。
凌青眼里的泪水像豆子一样掉落,哽咽的叫着:“小黑。”
实在撑不住,墨连城认命了,用指腹拭去他的泪:“我在。”
顷刻间眼泪冲破堤岸,泛滥成灾,凌青扑到墨连城怀里,嚎啕大哭。
“唉,你怎么哭成这样,也太豪气了吧?!”墨连城始料不及,他竟会这样哭泣。
“要你管!我喜欢!”凌青不顾其他人揶揄的目光,在话语后面加了一个字,小声的添上。
“我知道。”墨连城抱紧他,“我都知道。”
杜逸故意高声感叹:“年轻就是好啊!”还故意摇头晃脑。
凌青羞得只能躲在墨连城怀里。
END
墨连城总是为难,他不喜欢别人指使他,但每次凌青让他做点什么,他直觉性的拒绝之后,迎上凌青稍稍失落的眼神,都会情
不自禁的随他吩咐了。
这样不就完全没有了自己的脾气么,墨连城满是懊恼。
凌青将亲手制作的箫送给了洛玉,他相信洛玉会吹奏,洛玉兴致勃勃的收下了。
一行人住了几天,杜逸天天念叨家里那盆菊花,茶不思饭不想,凌青只好告别洛玉,临走前叮嘱小桑:“紫烟他有自己的事情
,如果他要找你,一定会出现的。”
小桑点点头,抿着嘴沉默。
一路坐马车回去,但杜逸快马加鞭,直把车内的两人颠簸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凌青忍不住拉开门帘:“师父!你……”他说
不出话了,因为杜逸完全是牵着马狂奔,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再看杜逸,脚尖移动晃影,快速得让他看不清,路两旁的树木更
是唰唰往后退去。
难怪当天杜逸以神速出现在宫中,有这等脚程,十匹马都赶不上。
“让马歇歇吧。”凌青替马求情,两匹都是老马,经不起这样疾走。
杜逸回头吼:“快到家了!”一不留神,被石头绊倒。
托石头的福,他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两人面如土灰瘫软在路边,杜逸抱着脚趾头喊痛。
短短半天,竟然已经跑了一半行程,凌青真不敢置信,杜逸的速度比火车还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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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凌青一拖再拖,终于在两天之后回到山下,那些守卫全都撤退了,只剩些尸骨在山口,菊花山三面陡峭,仅仅有一条大道
进去,然而大道上看似宽阔空旷,越往上走越狭小,最后只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沟壑无数,各种树木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
方向。
杜逸带着他们,一路解说:“我在这棵树上写了不吃饭会死,注意脚边。”他用鞋擦干净尘土,“这里画过一坨……”
墨连城一看,不用解释了,一目了然,那么大的一坨,看不到才怪。
“一般人会绕开它,这是错的,要站在它中间,面对山顶方向开始转圈,数到九十才停,那个就是正确的方向。”杜逸还示范
。
这也太意识流了,凌青一点都看不出有科学的成分,每个人数数的速度不一样,脚步也不一样,有人能做对才奇怪。
“这边!”杜逸停下,指着远处一棵高大的树。
凌青还暗自佩服,直到杜逸说了句:“其实我在这里种过一棵菊花,不过它谢了,我总是没法忘记。”
搞半天原来他根本就不用数数,凌青朝天翻了个白眼,跟上。
“看见水流了吗?不能踏进去,里面我放了虫子,也不能往上走,上面是悬崖,要先往下走,下面有块石头。”杜逸带着他们
从石头上跳过去。
“老……老虎……”凌青吓得赶紧缩到墨连城身后。
“他在打盹。”杜逸还走近摸摸老虎的头,老虎只是动动耳朵,温顺得像只家猫。
“没用的老虎。”墨连城凉凉评论。
凌青不敢吭声,他看到了老虎身后一堆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