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其实有些精神病患者很单纯很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比正常人还好骗。所以我用了这样的激将法。
“狐狸精?狐狸精……一起……幸福……”他低声喃喃的说道,再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目光里有了焦距。
“真的会被蛆虫吃掉?”他一脸害怕的表情。
我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精神病患者还真是天真,说什么都信!
我抿着嘴,有些沉重的点点头,说:“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活得比他更幸福,气死他!”
他又埋下头去。
“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他低声絮语。
我顾不得自己额头上还在淌血,一步一步的挪过去,一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伸手去夺他手上的刀。
我握住刀刃上方,一点一点的把刀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他终于像脱了力一般整个人瘫软下去,弯下腰,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开始低低的啜泣:“他们……他们从小都看不起我……父亲……哥哥……母亲……保姆……他们,全都是……”
“什么?”我把水果刀扔出门外,蹲下身,使得自己和他一般高,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一对孪生兄弟,哥哥从小都那么出色……而我……而我连走路都不行?”
原来也是一个在自卑中成长的苦命孩子,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只有他……只有他从小会对着我笑,会带我一起玩,会给我读故事书……”
“谁?”
“子谦哥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唐子谦在这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曾经给过他永难忘怀的温暖,难怪他会对他这样依恋。
“可是,子谦哥哥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
“变成怎样?”我干脆席地而坐,拧了拧衣角的水滴,开始认真的听他说话。
“他不再理我,不再和我玩,每天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不同的人,男人,女人……”他埋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手背上。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这种情况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之前一直自暴自弃,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没有之一,原来又给我找到一个更悲惨的!
从小因为先天性残疾比不上优秀的哥哥而倍遭家人甚至保姆的白眼,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一起玩的大哥哥,而大哥哥留学归来之后却不再理会他。
我至少还有哥哥可以想念,而这个孩子却连什么都没有了,难怪他要自寻死路!
“哈哈,别那么悲观嘛!”我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你哦,我也有一个哥哥,他可好了,又高大英俊,又会干活,可是我就太差劲了,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照顾着我,为了这个,阿爹没少数落过我。真的好喜欢哥哥,只想这辈子就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可是后来……”
有血水滴到眼睛里,痒痒的很不舒服,我擦了擦眼角。
“后来怎样?”他似乎也来了兴趣,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后来阿爹死了,我和哥哥失散了,我一个人飘到这里,再也没有哥哥的消息……”我吸了吸鼻子,心中有些酸楚。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我吸引了,睁着水亮的眼睛看着我,眼中满是同情。
暗叹一声,这人还真单纯,如果给人三言两语就这样骗去卖掉说不定还会帮人贩子数钱。只是我没有骗他就是了。
我沉重的点点头:“你至少还有他看到,而我,现在连哥哥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深埋在心底的悲戚突然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将我的喉头哽住了。我再也控制不住,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肩膀,泪水绝了堤。
这一哭,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越哭越悲哀,泪水越流越多,到最后就是情绪激动的哀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替我顺气。
良久,他搂过我,让我趴伏在他膝盖上尽情的哭,而他一直都在拍打我的后背。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安慰谁了。
“他娘的好久没哭得这么爽了!”我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很恶劣的骂了一句。
这时却看到陈曦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神色也已经恢复如常,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他那居高临下的神态,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第一次相遇在梧桐树荫下优雅安静,充满优越感如同古罗马贵族般的美少年。
“对、对不起……”我连忙从他膝盖上拿开我的脏手,窘迫的用湿漉漉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抱歉!把你也弄湿了!”我看着他大腿上,我刚刚趴伏过的地方有一圈深色的水渍,慌忙道歉。
“不,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完全遮掩不了他的清冷优雅。
他突然冲我微微一笑,开口轻声说:“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我呆住。
原来笑容是可以这样安静优美,就像秋天梧桐树的落叶一片一片的落下,寂静无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忙探头一看,发现唐子谦带着医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我忙拍拍屁股站起身,勉强朝他笑了笑:“你看,你的子谦哥哥还没有放弃你哦,他给你带了医生来。”
他探头朝窗外望了一眼。
“我必须得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急匆匆的跟他道别,衣角却给他揪住。
我诧异的回过头,却看到这个清冷的少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怯怯的问了一句:“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仿佛从他清亮的眼中看到了他一颗极度缺少温暖缺少关爱的心,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一咬牙,点点头道:“会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病。”
他莞尔一笑,笑得我的心都酥了,真的好想跑过去抱抱他,揉揉他的头发。
他依依不舍的放开我的衣角。
我不再逗留,急急忙忙跨出这间卧室,想从后门溜走。
立刻就发现我似乎是进入到一个工作间,满屋子都摆着石头——雕刻了一半的大理石雕像、被毁灭的疵品,还有完美的作品。
一张课桌上满满的摆着各种型号的雕刻刀、模型书,还有草图。
我细细的抚摸着雕像脸上或深或浅,或粗犷或细腻的刻痕,一刀一刀力度均匀,刀痕一致,简直堪称完美,如同从一块块粗糙的石头里蹦出来的精灵。而这些雕像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同一张脸——唐子谦的脸。
原来这个孩子是学雕刻的。
暗自叹息了一声。原来上帝都是公平的,把哥哥生的那么完美,却给他生病;陈曦虽然一生下来就残疾,在雕刻方面却有着这样惊人的天赋;唐子谦有钱有势,却是个极品花花公子,少有的毒舌男……
追求完美,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
我不敢再逗留,慌忙从后门溜了出去。
52.信任
“你的头怎么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连续几天留在宿舍养伤的朗朗放下书办,满脸狐疑的看着我。
“哈哈,没事,下雨路滑,摔了一跤,磕到路边的砖头,还把雨伞给弄丢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一边跟他打哈哈一边跑去浴室换衣服。
总不能跟他说我撞上了他的男朋友正在跟旧情人谈分手吧,朗朗这么敏感,一定会受刺激的!唉,做人难,做好人更难……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很同情陈曦的,他和朗朗比起来似乎更需要关爱呢!不管了,明天烤一只蛋糕带去和他一起吃。
脱下溅满泥水和我自己的血的衣裤,冲凉,换上干净的工作服。又给老鬼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淋了雨,状态不好就不去唱歌了,会影响客人的心情。
唉,大红人真是好说话,老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嘱咐我好好休息。
“当当当当——”房门开了一道缝,兔耳朵又伸了进来。
小昭端着一个高压锅满脸兴奋的跑进来招呼我们说:“快来快来!我今天炖了鸡汤!一起来喝!”
“你的那位胡老板今晚不来?”
“对呀,他很忙的!”小昭拿出碗筷摆在床头柜上,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朗朗,并嘱咐道:“小心烫!”
他又盛了一晚汤递给我,看到我额头上贴了OK绷,惊奇的问道:“天哪!小洛洛,你怎么受伤了?!”
“摔的!哈哈,没关系,不疼!”我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汤,把空碗递过去,叫道:“真好喝,再来一碗!”
小昭严肃的靠近我,仔细看着我的眼睛,伸出一个食指说:“哪!小洛洛,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真厉害,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我伸手把他翘起的手指掰了下去,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没有啦!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朗朗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来继续喝汤。
小昭一手叉腰,用食指点着我的额头训斥道:“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要靠脸蛋吃饭的,哪里都可以受伤,就是脸蛋不可以,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委屈的小声嘀咕道:“难道你也被唐僧传染了么?”
这时,门开了,唐子谦戴着墨镜,手中拎着大包的食物蹿了进来,草草的扫了我们一眼,打趣的说道:“刚进来似乎就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呢!小洛洛,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
我懒得理他,哼了一声把头别向一边。
他在朗朗身边坐下,丝毫不介意我和小昭两个人还在,伸手抚摸着朗朗的脸,柔声问道:“宝贝,好点了没?”
我们俩顿时一阵恶寒,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起傍晚我躲在陈曦的窗户下面,看着他对那个病弱的少年说出那样残忍的话,那样决绝的推开他,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拉下一张脸,低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说着便走出了屋子。
小昭似乎在他们肉麻兮兮的深情对视之中也受不了了,快步跟了上来。
我在隔壁小昭的宿舍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便起了身,匆匆洗漱完毕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用了他冰箱里的面粉和鸡蛋,精心做了一只香甜松软的小蛋糕,上面撒上松脆的杏仁和榛子,塞进了烤箱。
前两年在杜姨的压迫之下包办了所有的家务,以至于锻炼出了一手好厨艺,现在刚好没地方展示,便想做个蛋糕送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希望他能够开心一点。
小昭睁着惺忪睡眼走进厨房的时候,我刚好把烤好的蛋糕从烤箱里捧了出来,小昭精神一振,看得眼都直了,顿时凑上来睡意全无,激动的围着我打转。
“哎呀,小洛洛原来你也会做蛋糕!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爱死你了!”说着就向我刚弄好的蛋糕伸出了罪恶之手。
我狠狠的一把拍开他的兔爪子,说:“这个不是做给你吃的!”
小昭委屈的看着我,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我为之一软,安慰道:“好了好了,晚上回来我专门再给你做一个!这个是我要带去学校的,我有个朋友过生日……”我随口开始胡扯。
小昭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蛋糕上挪开。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去拿书包,很不凑巧,我刚进去,床上那两人就立刻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望着我。
他们赤身裸体的相拥在一起,朗朗脸上泛着两朵可疑的红晕,缠着绷带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唐子谦,酥胸半露,胸前一片欢爱后的红痕。
唐子谦一脸邪恶的笑意,他朝我扬手招呼道:“哟,早啊,小洛洛!”
我不理会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搁物架上,拿上我今天要用的课本,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对他们充满嘲讽的说了一句:“我去上课了,你们可以继续。”
从小昭屋里拿走我精心制作的蛋糕,便大步出了门,身后突然传来小昭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小洛洛!你用光了我的面粉——”
我吐了吐舌头,冲门口的保安大叔做了个鬼脸。
今天是周六,原本是没有课的,可是因为入学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我觉得我比别人差了一大截,所以决定去泡图书馆,顺便再去看看陈曦。
我在校门口警惕的转了一圈,我害怕再遇上高文耀那帮人。说来也怪,昨晚自从我奔进了桂树林,高文耀带着他的两个小喽啰似乎就失踪了,再也没看到过,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反应够灵敏。
我兴冲冲的抱着蛋糕大摇大摆的走大路往校园最东北角落跑,快到陈曦住的小屋子时,我看到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刚好从他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我连忙隐身到一座雕塑下面。他们两个交谈着什么,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走到陈曦的屋子门口,敲了敲门,没反应,又敲了敲,里面突然传来玻璃杯摔在门上的声音,随后陈曦愤怒的吼声传来:“给我滚!去告诉哥哥,我很好,不需要他担心!”
我怔了怔,也许他是把我当成了刚才的医生。
我又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道:“是我,洛轻扬,昨天我们见过面……”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
陈曦脸色有些苍白的坐在轮椅上,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我走进屋,把东西放在桌上,忙拉着他问道:“怎么了?你哭了?”
他慌乱的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他们、他们逼我吃药……我没病,我真的没病……可是他们不相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捋起袖子,立刻就看到他手上一圈一圈捆绑过的痕迹。
“他们绑你?”我愤怒的问道。
他含着泪说:“绑住我,然后灌药给我喝。”
“这帮混蛋!”我咬牙切齿。
愤愤不平也无计可施,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对他即使再同情也爱莫能助。
我打开纸袋,拿出还有些热乎乎的蛋糕:“先吃点东西吧,我亲手做的喔!”
他还在抽噎,我用勺子挖下一块蛋糕送进他嘴里,他心不在焉的吃着。
半块蛋糕喂下去,他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垂着双手很温顺的坐在我面前,阳光照着他的侧脸,这个少年的五官,我只能用精致这两个词来形容。
看着他脸色慢慢好转,我问:“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深深的埋下头,看着衬衫上一片棕色的污迹——我想那是刚刚医生强行给他喂药时滴到上面的。看起来纤尘不染的他,这块污渍显得尤为明显。
“不想说就不说好啦!”我笑着摸了摸头,“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真的?”他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咦?”我苦恼的想了一会儿,答道:“因为我们很像吧!”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无奈却有着同样悲戚的心情,让我对这个孩子很有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