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哥。”我阻止他,勉强的笑了笑,“没关系,就这样吃吧!”
说着我拉开凳子在他面前坐下,端起饭碗就呼啦呼啦一阵猛吃。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嗯,很好吃!”我吃完那些冷饭冷菜,用桌布一角胡乱擦擦嘴,慢不经心的说了句:“谢了,哥。”
他有些吃惊,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对他颐指气使大呼小叫,他稍微有一点让我看不顺眼的地方我就毫不留情的按倒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是一番翻云覆雨。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十指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沉声说道:“我明天就回去,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他像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样直愣愣的看着我,眼中明显有了波动。他困惑的问我:“回去?哪里?”
但他立刻像是恍然大悟,垂下头,轻声说:“你还要回去他身边?”
是啊,除此之外,我无处可去。
“我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你想告我也没关系,我咎由自取。以后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再去干涉你们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面对面说话吧,以后他会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而我,我没有以后了。
我打开大门,对他说道:“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他站起身,木然的看着我,本该在他脸上应该可以看到的侥幸、欣喜,此刻全都没有,他甚至连最后一个表情都不肯给我。
他就用那平静无波的眼眸看了我好久,默默的走了出去,摇晃着身子,拖着残疾的右腿走进深秋的寒意之中,那样决绝的背影成了我眼中永远的痛。
我打了个电话给王大华。
“大华哥,没你的事了,许诺给你的酬劳我已经打进了你的账户,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以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冷冷的对他说。
王大华在那头愣了愣,说:“够爽快,洛轻扬,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家伙,只是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原来你对自己的亲哥哥都能痛下杀手,真够狠的!你和陈曦,真是物以类聚。”
“过奖。”
“只是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奉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太绝,凡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大华哥,多谢指教,可是当年你怎么就没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那样死心塌地的追随着陈旭,最后却落到个如此下场,你在坐牢的时候知不知道他们兄弟正在卿卿我我,谁都没有想起你这号人物。”我故意冷嘲热讽。
其实我还是很佩服他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爱做到如此地步,牺牲了全部最后却什么都没能得到,这样的付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明显感觉到气氛一僵,他在那头沉默了。
“不过,我敬重你,所以到了今天还是叫你一声大华哥。”
“是啊,他不会记得我,但是最起码,他解开了这辈子最大的心结。”他的口气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所以,大华哥,现在是时候放手,去做你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仍旧守着一个不能给你回应的人。”
“嗯。”
“那就这样了,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解决了一切,我开始收拾房间。
我用抹布沾了洗涤剂,一丝不苟的刷洗这房间,我想把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不分时间地点的欢爱的痕迹清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不曾来过,仿佛他没有和我同居过这一个月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我舒了口气,脱下脏衣服,冲凉洗漱,仔仔细细的刮干净胡须,换上最体面的一套西装,躺回床上。
我忘记清理床单,结果一嗅到床单上那层我所熟悉的他的体香,我就痛得整颗心脏都揪紧。
我咬着床单,开始默默的哭。
我所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还残留着他的气味,那些气味沁入五脏六腑,却像剧毒一样,痛到我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拉开床头柜,取出藏在角落里的药瓶。
在我以为他已经逝去的这些年里,我身边一直带着这个药瓶,我怕有一天我无法再忍受和他永远分离的痛苦,只要吞下这些药,就可以毫无痛苦的解脱。
现在这些药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是在我们相聚之后。
发了个信息给唐子谦,只有两个字——“晚安”。
毕竟,他曾经陪着我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我对他,仍旧心存感激。
我用开水一粒一粒的吞下安眠药,没什么痛苦,力气渐渐从四肢流失,眼皮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手机屏幕亮了,在黑暗之中特别刺眼,我一把按掉,唐子谦又打过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我索性把手机扔出了窗户。
客厅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心里咯噔一下:唐子谦找过来了?被他看到我又在寻死,不知道下场会怎样。
我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的跑去开门,却看到阿兰沉着脸站在门口。
她浑身上下全都湿漉漉的,头发不住的在滴水,牙关打颤,脸冻得发白,我这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飘起了绵绵秋雨。
“阿兰?”我声音嘶哑无力,药物已经开始作用。
她不声不响的走进屋来,反手掩上门,表情阴森。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经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我,冷冷的问道:“生哥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匕首上锋利的寒光,无声的咧开嘴笑了。
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不要再为了我,脏了你的手。回去过日子去吧,跟哥哥,还有你们的女儿,一家三口,别再想起我这样恶劣的人。
我摇摇头,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她的话。
她突然疯了一般朝我扑过来,直接把我推倒在地上,坐在我胸口,把匕首抵上我的咽喉。
她红了眼睛对我嘶吼道:“你这个恶魔!恶魔!生哥呢?零呢?你把他们弄到哪去了?我的丈夫,我的女儿,全都不见了!你给我还回来?!”
哥哥我已经放他走了,洛小零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大华哥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不会的!
“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经决定忘记你从头来过!为什么你就那么残忍?!”她嘶吼起来,揪着我的衣领用力的摇晃,脸色狰狞得像要吃人。
“哥哥,已经……回去了,小零……小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必要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过不去。
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哭叫起来:“小零,小零,你知不知道,小零是你的女儿?你知不知道生哥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希望他的亲生父亲,希望你,可以从零开始?!”
我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语气软了下来,絮絮叨叨的叙说着:“当初离开你之后,我才发现怀孕了,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就跑去医院,没想到遇上生哥,他知道孩子是你的,坚持要我把孩子留下来,然后我们结婚了,你知不知道,在你风风光光的背后,我们为你牺牲了多少?而你,却是个禽兽!”
“这些年,我看着他过得很寂寞,即使是抱着我的时候,嘴里却是叫着你的名字,他拼了命的工作,对我好,对小零好,只是为了补偿你欠我们母女的,这样一个人,你却还在逼他走上绝路,你竟然把你的亲生女儿掳走,你到底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动过小零,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为我做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绝望的摇着头,泪水不停的上涌。
原来他的沉默和隐忍,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女人!因为我的骨肉!为了让我无牵无挂没有负担的生活,他背负了一切。
甚至,给了我一只完美无缺的眼睛,然后从我面前永远的消失。
所以在我囚禁他要挟他羞辱他蹂躏他的时候他才会默默承受。
只是因为他还爱着我。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爱,可以这样沉默。
原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爱我。
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张口说道:“是……我,是我做的……全都是我……”
我果然该死,错了,我这样的妖孽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如果这辈子他没有遇到我,结局会不会比这个好很多?
她瞪圆了眼睛,扬起匕首。
129.浮夸
门被猛力的撞开,那个浑身湿气的男人冲了进来,可是当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我之后,立刻发出可怖的哀嚎。
他一把推开坐在我身上已经神智不清的女人,颤抖着抱起我。
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想问他,可是一张口吐出的全是血沫,脖颈处也在不停的出血,我想,那把匕首可能已经贯穿了我的咽喉,这下,唐子谦就是找遍全世界的医生都没办法救活我了,这比吞安眠药的效果要好得多。
他明白我心中的疑问,颤声说道:“我回来……是想带你一起走。”
我呼吸急促,虚弱的摇了摇头,咧开嘴用力的微笑,抬起手覆上自己的左眼,用一只右眼深深的凝望着他。
我知道他能读懂我的意思,我想在我死后,把这只眼球,还给他,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他做的。
这是,我的遗言。
他回头冲阿兰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小零去请唐小洛帮忙找我,在他家吃了过期的冰激凌,现在躺在医院挂急诊!你自己没有看好孩子,却跑来行凶!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阿兰瞪着我们,然后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哥哥再也没有看她,飞快的抱起我,头也不回的冲出门。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只听见她痛苦的嘶吼着,哀怨的看着我们,然后朝自己胸口举起染血的刀。我张开嘴想提醒哥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只顾拼命的跑,头也不回。
抱歉,我帮不了你了,阿兰,到了地狱你再找我算账好了。
雨一直淅沥淅沥的下着,我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虽然能吸进肺里的空气很少,但是我却像抽烟一样,整个人飘飘然了。
死亡的感觉,其实也并不可怕,尤其是可以死在他怀里。
我吃力的戳了戳他的胸口,示意他停下来,这里是高级别墅区,人们都开私家车出门,别说巴士了,就连出租车都没有,我知道,这些年,没有他,我早就活腻了,可是每次都是鬼门关打个转又转回来,可是这次,是真的没救了。
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他。
他跑了很久,依旧没有看到一辆车的影子,夜已经很深了,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在耳边一直响一直响一直响,还有他的喘息。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立刻掉头,低声问我:“车钥匙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我完全说不出话,感觉气流冲上声带,漏气似的,毫无反应,只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无声的开口闭口翕动着嘴唇。
放我下来!
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般,他找了个挡雨的屋檐,把我轻轻放在他大腿上,捧着我的脸,他一只眼睛是通红的,流着泪,而另外一只水晶眼球,依旧宁静如水。
他撕了块布条,替我缠住不停流血的咽喉,我抬起手,微笑着替他擦眼泪,却越擦越脏,擦得他满脸都是血。
布条很快就被血浸透,他束手无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开始低低的呜咽。
“轻扬……别死……我求你……”
他扯着嘴哭,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头一次看到哥哥流眼泪,我却笑了,呵呵,哥哥连哭起来都这么可爱。
“没有你,我……我该要,怎样活下去……怎样活下去呢?”
这些年,没有我,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嘛!还把我的女儿养的白白胖胖聪明伶俐那么可爱。
“这些年,我每天看电视看报纸……我每天都能看得到你,我想,我没有白活,你……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他抽噎着。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声的笑着试图安慰他。
“我会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到那些人……”
“别死,求你……求求你……别抛下我……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小零,她是你的女儿……我们三个一起回去,离开这里,回西藏去,一起过好不好?”
“我……我爱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该怎样去爱你,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我也想独自拥有你……我也不想……看到你在别的男人们中间徘徊……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要你守着我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放手,让你走……”
“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
“怪我没有教好你,都怪我,如果我教过你,教过你男人不可以爱男人……你就不会……活得那样辛苦……”
我闭上眼睛,咧开嘴,笑了。
你自己呢?不也是爱上我了?果然我天生妖孽,连清心寡欲的哥哥都没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如果可以再给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只是,这辈子,我可能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远处的车灯刺痛了我的眼,哥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抬起头。
车在我们面前停住,唐子谦冲下车,直愣愣的看着浑身是血的我们两人,眼角闪烁,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但是他随即对哥哥点点头,说:“先上车吧,送他去医院!”
哥哥什么都没说,抱起我,飞快的上车。
“这次是你先找到他的,算你赢了。”唐子谦幽幽的看了我一眼,对他说。
然后他一踩油门,一路飞驰,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哥哥抱着我坐在后座,紧紧的按住我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试图减少出血量,他捧着我的脸吻我。
我浑身发冷,呼吸越来越艰难。
他一直在哭,即使是在唐子谦面前,也毫无顾忌的一边啜泣着吻我的额头,一边在我耳边喃喃的求我别死,可惜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他的唇很温柔,在那样的触感之下我感到自己正在渐渐冻结。
他捧住我的双手,不住用掌心摩挲着我,他的掌心依旧跟我记忆之中的一样,粗糙厚实而温暖。
“洛轻扬,你还欠着我的债没还清哪,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坐在前排的唐子谦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咬牙切齿的警告我。
真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男人,你难道要来地狱找我算账么?
我朝他微笑,我自始至终都在微笑,朝着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最心爱的两个人告别。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之中我又回到了那片雪域高原,在一马平川的土地上追逐着一群群藏羚羊奔跑跳跃,老大和大成哥互相依偎着坐在远处微笑着看我,大成哥是我的启蒙老师,他教会了我为所爱的人牺牲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场景转换,阿爹一脸慈祥的皱纹,靠在村口的大杨树下眯着眼睛看着正在上体育课的我们,朝我吆喝道:“二伢子,慢点跑,跑不过别人不要紧,自己别摔着,到时候找我哭鼻子我可扛不住你!”然后同学们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