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握紧了拳,胤祈咬牙半天,才终于问道:“弟弟只想问,是不是皇上他……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嘉郡王听了这样的话,却是笑了。片刻收了笑,低声道:“你也真忒地小瞧我了。我今儿许是还得跟你说明白了,这回,当真
就是我的打算。”
胤祈一惊,脱口而出道:“十六哥!你又不像……不像他们似的谋篡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那是皇上的亲娘,你这
……这又让皇上……”
他此时心乱如麻,若是嘉郡王说就是雍正授意,他是不能信的,可现下嘉郡王这样说,胤祈却也是难以置信。毕竟,嘉郡王这
样,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正想着,嘉郡王却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谋篡什么,只是我本就是想到了皇上的。且我问你,你瞧着里头咽气了的那个,她那
样人物,她真就配做这一朝太后?让她在上头这么些年,我还怕皇上委屈了呢!”
冷哼一声,他又道:“她是个什么人品,咱们且也不多说,都是知道。若说出身,她就比我额娘高贵了?我额娘好歹也是正经
汉军旗出身,五品知府的女儿。她是个什么?若不是皇上,她也就是个……”
许是想到了静嫔的出身,嘉郡王没有说出“包衣奴才”四个字,转言笑道:“这也就是了,若不是皇上,她也住不进这宁寿宫
。我倒是真有些动了念头似的。”
他言语似是认真,又似戏谑,胤祈却听得背后一层冷汗,也不想究竟是谁杀了太后了,连忙踮着脚捂住嘉郡王的嘴,低声道:
“可不敢说这些话!十六哥,你平素虽说好玩闹,也是最最懂得规矩的,怎么今儿竟是敢……!”
嘉郡王冷笑道:“规矩?规矩,是谁定的规矩?这些可别在我面前说!我从来不听这个!”
说着咬牙道:“便是规矩两个字,就能让我额娘在她床前头跪了一整夜!我额娘这样年纪,这样身份,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了
?我便是从那时候……”
他最后几个字胤祈并没有听清楚,从来还不知道太后还给过密嫔这样的难堪。昨日只见太后和密嫔似是亲近,原来却只是脸面
上的亲近。怕是太后特意为了羞辱和妃,这才特意叫了密嫔过来做戏,也未可知。
胤祈心中一颤,他是知道嘉郡王的孝顺的。若是为了密嫔,嘉郡王一狠心铤而走险,也不是就不能够。
他既是除了太后,为了怕雍正问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付雍正……且瞧着他记恨的模样,迁怒了雍正,也不是就没有可能
。
胤祈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低声试探道:“你……既是你这么说,你便是有了些心思……你也和恭亲王似的?”
一边说着,胤祈一边寻思,若真的嘉郡王想要谋反,该要怎么办。
对付恭亲王还是好办的,一则这人在机关谋算上寻思得少,不过仗着太后在宫里和他互通消息的便利,这才能把握住时机;二
来这人重情,他既是对雍正有情意,那便好办,抬出来雍正,便能压住了恭亲王了。
只是嘉郡王……
心思深不可测,好似谁都并不在乎。也就是孝顺二字,可密嫔总不能成为把柄。
以嘉郡王的能耐,即便他并不能成事,可也要给雍正弄出来许多麻烦……这便如何收拾?不论是他,或是雍正,这两边,胤祈
都……
正想着,又听嘉郡王道:“你也用不着转念头了,我要是真和老十四一般心思,却能让你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对付了,可就白活
了这么些年。当初我也是在先帝爷身边儿待了那么久,经历的事儿不比你多?”
胤祈听他话音,似是有些松动,透着的意思,并不像是他方才的猜测,忙抬头道:“弟弟也并没有琢磨什么……只是觉着……
”
嘉郡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笑道:“你觉得什么?你当我是老十四?”
说着又拿出帕子给胤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瞧你吓的,这一会儿就冒出来这么多汗。叫旁人瞧见了,怕是要说我欺负
你呢。”
他自己一径谈笑风生,胤祈却是心中惴惴难安。
看着他脸上是笑着的,眼神里却冷冰冰的。胤祈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嘉郡王,一时间心里当真有些害怕。
直觉得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胤祈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该不该说话,又该说什么。然后就听嘉郡王道:“你也忒地经不住
吓唬,听说恭亲王拿着剑指着你,你却也不动声色的,怎么这会儿我就跟你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一身汗?”
又似笑非笑道:“若我真是和老十四一般,你这样子,可镇不住我。”
胤祈听了他这话,看他神情,当真是分辨不出嘉郡王的心思了。他历来是看不透嘉郡王的,又想到此时雍正约莫还不知道宫里
的这些事,将事情托付给嘉郡王,还不知究竟是无可奈何,亦或是别有安排。
一时间胤祈竟是有些灰心,他在这里,替雍正谋划这么多又算是什么?干脆自暴自弃,垂着头道:“你和恭亲王当然不一样。
他哪里有你知机,又哪里及得上你的谋算?且他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呢,总不能让他翻了天。”
嘉郡王闻言便笑道:“这下子可听到你的真话了!果然你从来都看不上老十四的?难为你平素还装得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又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许是你平素对我亲近,也多半是假的了?”
胤祈苦笑道:“我此时倒是宁愿那些亲近都是假的。十六哥,你也当真是个没有心的人,我平素待你那样亲近,你也能说出来
这样的话。怕是就连弘昼,我和他一处长大的,他也没听见过我这么多的真心话。”
他又看了看嘉郡王,道:“实则,我又知道你多少呢?也怪道是你说话间就能翻了脸。皇上待你也不薄了,你却是分毫不念着
他的情意?”
嘉郡王初时还是笑着的,听到了这句便冷笑起来。将手里帕子塞到胤祈手上,他转身背对着胤祈,冷声道:“他的情意?指望
着他的情意,怕是要等我骨头都烂了的时候呢!”
第八十八章:道歉
说完了那句话,嘉郡王又看了胤祈一眼,眼神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只让人觉得难受。胤祈一怔,尚未回过神,嘉郡王已径自
走了。
胤祈在后面追到了门口,却只能瞧着他快步下了台阶。再想追上去,赵顺儿却拦了上来,笑道:“二十三爷,外边儿还不太平
呢,您在这儿多歇歇。苏遥不在?奴婢伺候您喝茶。”
推开赵顺儿,再看时,却见嘉郡王已经走得远了。横竖是追不上了,胤祈泄了口气,转回宁寿宫正殿里,瞧着小太监们在正殿
内布置灵堂。
瞥一眼赵顺儿,胤祈又想方才嘉郡王的话,更是有些糊涂了。想他说的话,其实还略有些辩解。只是若说他当真不存坏心,又
为什么要让赵顺儿在这儿看着自己?
仔细看着赵顺儿眼中,好似并没有什么防备的神色,胤祈便问:“你们爷叫怎么布置呢?他却这么走了,这儿谁看着?”
赵顺儿道:“大体上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宁寿宫这边儿是要停灵的,先把这儿摆上了。原本其实没想着太后这样就去了,内务
府也并没有准备什么。不过因上一年五月的时候太后病得重,一应棺木都是吩咐下去了,倒是还好。”
说着,赵顺儿又朝着胤祈笑道:“我们爷留了二十三爷在这儿,实则就是想让二十三爷替他看着些儿。二十三爷劳累了。”
胤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是装傻还是嘉郡王当真就是这么个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这我可惶恐了。只是如今太后……
停在哪里呢?这么热的天,可是要好生当心的。”
赵顺儿笑道:“我们爷都有安排,二十三爷不必烦扰,只求您帮忙镇着这儿。不过说来,二十三爷当真是仔细的人,对我们爷
也是极好的,什么都替我们爷操心想到的。”
胤祈愣了一下,道:“我与十六哥是兄弟,自然应当如此的。”
赵顺儿抚掌叹道:“可不是呢。奴婢身份儿不够,可也说句冒犯的话。先帝爷能耐,这么些个皇子。可就是算上了宗室里头,
却只有十七爷和二十三爷跟我们爷最亲近了。奴婢们也常说,这才是亲兄弟呢!我们爷也是历来最愿意跟您二位爷亲近。他常
说呢,除了敬爱皇上和密太嫔娘娘,心里搁得最多的,也就是您二位爷了。”
胤祈不由得心中苦笑。
他却不怎么能瞧得出来呢。
嘉郡王固然瞧着亲热,只是这人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胤祈真是不知道了。
这么想,许是自己辜负了他的慈爱,可总这样被嘉郡王挂在半空里没个着落的感觉,就让人难以信他。
许是雍正能瞧得出他的真心,这才能够信了他……
想到这里,胤祈忽地一愣。
先前种种好似电闪一般从眼前过去,般般往事都浮现在心里。
当年的十六阿哥对待四阿哥的态度,他说的话做的事;后来的嘉郡王对待雍正的态度,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还有嘉郡王对待怡亲王的时候,嘉郡王和恭亲王之间,乃至……嘉郡王对待太后,对待胤祈自己……
好似醍醐灌顶,胤祈忽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雍正为什么能信了嘉郡王,为什么怡亲王都不在,竟是能让嘉郡王全权处置了宫里的事儿,现下都清楚了——原是嘉郡王,真
的和恭亲王是一样的!
还是雍正看得清楚,自己当真是比不上。
这么一想,胤祈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心中却忽地有些怅怅,又有些懊恼。
因为衷情,所以忠心,这样固然靠得住,可是……这另一方是雍正,胤祈便总觉得别扭。
不过也还是先去跟嘉郡王陪个不是才好,方才他走时,眼睛里的神情胤祈也是看的懂了,可不是又灰心又失望?原是自己伤着
他的心了。
边想着,胤祈抬手招赵顺儿近前,道:“既是只用在这儿看着,你在这儿也是一样。我现下还有些事儿要寻你家主子,你也别
拦我,是极要紧的事儿。”
赵顺儿略犹豫了片刻,便笑道:“二十三爷也早去早回,奴婢自己在这儿,心里也是没底的呢。”
胤祈一笑,点了点头,又道:“这却是要看你家主子了。他什么时候说原谅我了,我才能回来呢。”
眼见赵顺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胤祈也不多说,径自出了门。
正走着,迎面转角转出来一队十来个太监,都是腰间系着白带子,瞧着像是来报丧的。胤祈瞧见他们,愣了一愣,没料到这么
快就四处报丧了,宁寿宫那边尚未布置停当了呢。而那些太监们瞧见了胤祈也愣了一愣,他身上仍旧是昨日的素色布衣,身边
儿又没有跟着一个人,瞧着半晌,太监们才认出人来。
这时候是不敢满脸堆笑了,那为首的太监是宁寿宫的大太监行了礼,然后便几步上前,扑倒在地哭起来。
胤祈听着他一边拖长了声音哭,一边口齿清晰地把太后的丧讯报得清楚,不由得心中感慨。这样的活计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应承
的,怪道是这太监能做得了宁寿宫的大太监,果然有几分本事。虽说先前见过几回报丧,现下瞧着,仍旧新鲜得很。
因他身边并没有跟着人,胤祈便自己伸手,虚扶了一下,道:“烦劳公公跑这一趟了。实则我是从宁寿宫过来,一应事情也并
不麻烦你再说一遍。”
说着又摸了摸身上,却是没有带着什么能够打赏的东西。
正寻思着身上有什么物件能给出去,旁边却又走来两个人。前头的是个太监,后头的做宫女打扮,竟都是胤祈认识的。
打眼一瞧,那两个来人也约莫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当先的太监便上前两步,从袖子里拿出了备好的赏封儿,递了过去,道:
“谙达也节哀喽~”
打发了那报丧的太监,这后来的太监才朝胤祈笑道:“奴婢是长久没见着二十三爷的面儿,这一见,就只想赶紧地问问二十三
爷的寒暖,就想着快快地打发了旁的人,却是逾越了,二十三爷念着奴婢一片忠心,可是莫怪。”
胤祈笑道:“刘福儿,你这嘴仍旧是这么巧!你是替我免了难看,我还要谢你呢!”
说着又看了看那后面的宫女,问道:“红香你不在嘉王爷府上好生待着,冒冒失失地进宫里来做什么呢?”
这两个人,却是嘉郡王身边除了赵顺儿之外,另一个极得用的大太监刘福儿,还有先前嘉郡王从胤祈院子里借去了的宫女红香
。
胤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红香了,在这儿看见了她,却是纳闷。瞧着红香脸上为难,胤祈便又瞧了瞧刘福儿,刘福儿却也是一脸
尴尬。
这倒是奇了,刘福儿也有说不上来话的时候。胤祈想了想,便指着红香问道:“可是这丫头办了什么不该的事儿,被王爷撵回
来了?若真的有,你可是别讳言,只跟我说。”
刘福儿听了,脸上却只有更加为难,哼哼唧唧半天,才道:“我们爷说,红香姑娘在我们府上帮忙也很有些日子了,真是没少
让我们福晋省心,也是很舍不得她。只是毕竟这是二十三爷的人,不好一直占着,让二十三爷身边儿没人伺候,这就……还回
来了。”
胤祈一愣,旋即有些失笑。嘉郡王这是在和他闹别扭么?竟然还把红香还回来了。
且这别扭来得还真快。
他便笑道:“十六哥也是忒客气了,这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我在宫里住着,一应都是他照顾我,还能让我短了伺候的人不成
?你也说了嫂子不舍得她,干脆就还带回去。你也别怕办不成差事,十六哥和你算账,我自己和他说去。”
刘福儿更是扭捏,小声道:“我们爷……这会儿约莫是不怎么高兴呢……”
胤祈瞧他的模样,忍不住便噗嗤笑了出来,道:“得了得了,也是我惹出来的。不瞒你说,实则我这会儿就是要去给他赔不是
的。你且带路吧。”
刘福儿听了这话,猛地就松了口气。抬袖擦汗,这才又机灵起来,装模作样地道:“哎哟,贝勒爷!有了您这句话,奴婢真是
就不愁了!今儿见了我们爷,就见他脸上阴云密布的,方才奴婢们还说呢,这怎么也不该是刚见了二十三爷的模样啊。”
说着又忝着脸笑道:“奴婢大着胆子跟贝勒爷讨个请,好歹跟我们爷说句软话,还跟原先一般好了。爷们要是怄气,奴婢们心
里也难受呀……二十三爷权当是为了心疼奴婢们了,历来都知道二十三爷的慈心的。”
胤祈被他逗得笑了,抬手在他脑门子上敲了一下,道:“快滚你的吧!还认真在我这儿卖乖了,你也瞧瞧你的模样儿!这要是
在外边儿,可是把你们爷的脸面也丢了!”
又瞧见红香有些惴惴的模样,胤祈又叹气,道:“得了,这也不让白来一回,你先别急着回去,还记得我的院子?去那儿寻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