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连忙出去,只是还没等他出门,便听见外面大叫起来,有太监的声音,也有宫女的声音,一应都叫的是:“贵妃娘娘要
生了!可宣了太医,却说都在宁寿宫这里,一个都叫不过去!眼瞧着娘娘撑不住了,若是娘娘有个好歹,谁能担待得住!且叫
奴婢们见见皇上吧!”
这下子不止是雍正,屋子里的人都皱起了眉。
这个年氏,也忒地有些不知道规矩了,能有这样说话的下人,主子也就是个不着调的。
太后更是登时就咳嗽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外面,厉声道:“胤禛你听听!外面说的那是什么!这个年氏……从我病了
,她没来立过规矩不说,这竟还是怨我生了病了?”
雍正脸色顿时一沉,道:“额娘放心,年氏只是不懂规矩,自然有人教导她,她也不敢对额娘不敬的。额娘也不必自降身份,
和那些个不知轻重进退的东西计较。”
只是此时谁都知道,这不是斥责年贵妃的时候。她那边就要生了,自然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那拉氏便连忙道:“娘
娘也消消气,好歹年氏肚子里的是娘娘的孙儿,也先顾惜了孩子才是。以后时候多着呢,该怎么教训,媳妇定当替娘娘把年氏
调.教好了。”
有了雍正安抚,那拉氏又给了台阶,太后便道:“难不成她们都觉得,哀家就是不体恤这些小辈的了?也不是哀家就愿意生了
这么一场大病的!叫她们过来侍疾,一个个还好似委屈了似的。老十四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辛辛苦苦替我端汤送水的,她竟是
比老十四还金贵了!”
说着又咳嗽起来,恭亲王连忙端着茶杯凑到太后嘴边,雍正亲自给她抚着背。太后享用了两个儿子的孝心,这才慢慢地平顺下
来。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开始有打板子,木棒着肉的声响传进来了,太后才缓缓地道:“罢了,我还能和那种东西计较什么不成?
胤禛说得对,也太自降身份了!”
然后又就着恭亲王的手喝了茶,才道:“媳妇出去,叫他们不必打了。这是专程在哀家面前碍眼的么?让他们都滚回去!要太
医,就找几个千金科好的。年氏生的也是哀家的孙孙,哀家自然是疼惜的!叫他们少喷些口水!”
那拉氏连忙应声,告退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又进来,朝太后福身,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太后的慈爱,那些奴才也都是感恩
戴德呢。”
太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稳稳当当,面无表情然而一脸恭顺的雍正,撇嘴道:“那个年氏有什么好的?你却是历来宠爱!得了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这个孝顺模样,去瞧瞧那个狐媚子,怕是你晚一刻过去,她就要死要活呢!”
几句话里就能听得出来,雍正的嘴巴厉害狠毒,约莫就是遗传自太后了。胤祈听着,险些笑出来。太后这不仅仅是骂了年氏,
也好生讽刺了雍正。
只是雍正却仍旧是八风不动,脸上一本正经,手底下还在太后背上轻轻拍着,嘴里道:“额娘这是哪里来的话?儿子既是不懂
得医道,去了也没有用,还不如在这儿孝顺额娘,静等消息。儿子不过去,年氏难不成就不生了?从来没有这个道理儿的!”
他回避了太后的讽刺,太后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过了片刻才叹道:“罢了,你还是去瞧瞧,也算是替
我看看。再怎么着,那也是咱们家的血脉不是?”
见雍正只是不动弹,太后撇着嘴道:“怎么,皇帝还要我三催四请?别在我这儿装模作样了!媳妇你也过去瞧瞧,过会儿生下
来了,也好给我报个信儿。”
雍正这才一副“是你求我的啊,不是我自己想去”的模样,矜持地慢慢起身,又整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衣饰,这才对着那拉氏抬
抬下巴,道:“皇后,你就与朕一道,奉太后懿旨,去看看年氏的情形。事关皇家子嗣,也是轻忽不得。”
那拉氏一甩帕子,抿着嘴笑道:“是,奴才遵旨。”
一对皇家夫妻摆驾走了,太后才对着弘昼弘历招手,道:“方才只顾着和皇帝絮叨了,还没好好看看哀家的孙孙。快过来快过
来,这也是几个月没见着了。”
弘历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才走了过去,弘昼却是直接蹭到了太后身边,靠着床边笑道:“孙儿也想皇嫲嬷。前儿还说,圆明
园的花儿好,可惜皇嫲嬷没来,没能看到。”
太后却是从没去过圆明园的,此时弘昼说起来,她便起了兴致,问起来圆明园的景致。弘昼比比划划地说着,又拉着胤祈做补
充,间或还抬起脸儿问恭亲王一句,和畅春园做个对比,说得太后一脸的心驰神往。
叹了口气,太后道:“这么说,倒真是哀家错过了好景致了。只是这会儿再过去,怕是花儿都谢了吧?老四的园子,听说又是
跟他的人似的,没了花儿,岂不是无趣?”
众人都喷笑,胤祈强忍了笑,连忙道:“圆明园虽说不华丽,却是精致得很,别有一番风情在里头。再说了,就算是春日里的
花儿都谢了,还有荷花要开呢。太后若是去园子里住,就住在桃花坞吧。那处三面都临水,好生清净呢,正好消夏。也趁着太
后休养,对身子好。奴才们也趁机能沾沾太后的福气,得太后的宠爱。”
弘昼看了看胤祈,也笑道:“是了,孙儿在园子里的时候,和二十三叔一起,就是住在那里的。是早就看好了,那处最是舒服
。皇上住在九洲清晏,瞧着是气派,其实并没有孙儿这样享福来着。皇嫲嬷住过去,也住在那儿,让皇上气眼。”
太后笑着点头,道:“好好。过两日就问皇帝,看他还往圆明园去不去。我这把老骨头,也去瞧瞧那里怎生好,我的乖孙和允
祈这孩子,都说那里好。”
笑了一回,太后又叹了口气,看着弘昼道:“老五看着和皇帝是一个稿子,这么站在哀家面前儿,哀家恍惚只觉得这是胤禛小
时候的模样。只是这个性子,却是和皇帝不像了。胤禛小时候若是有这么讨人喜欢,怕是也少吃好些苦头。”
胤祈和弘昼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些不屑的神情。从四阿哥到四贝勒到雍亲王再到现在的雍正,怕是爱新觉罗胤
禛这辈子因为脾气性格而得来的苦头,倒要有一多半都是面前这位老太太给他吃的。
这会儿她倒是又这么说,胤祈一瞬间只想到了一个词,猫哭耗子。
却是恭亲王开口道:“皇上的脾气也没什么不好的,正是要做皇帝的样子。若是像老五这样,成日里嬉皮笑脸的,怕是日后还
要好一阵子磨挫呢。”
太后听了,眼中一闪,瞥了弘历一眼,便伸手拉着了弘昼的胳膊,道:“咱们才不磨挫什么性子呢。我瞧着,老五这样就很好
。”
她这也醒了好一会儿,说了好些话了,恭亲王便道:“唉唉,额娘,咱们不说这些了。背后议论人,怕是不大好。就叫人送汤
粥上来吧,瞧着日头,也是到了额娘吃药的时辰了。”
太后便点了点头。
胤祈看了看弘昼,连忙道:“那奴才们就告退了。”
弘历也往胤祈身后挪了挪,示意自己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太后又看了一遍几个小少年,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今儿咱们也说了也笑了,你们在老婆子面前,真是尽心了的。我也不
拘着你们了,自去吧。”
出了宁寿宫的殿门,胤祈抬手遮了一下猛然明亮起来,刺眼的日光,却从眼角里不经意看到了弘历的神情。
这时候,怕是弘历也有所觉悟了吧?方才那个深思的神情,应当也是想起来了什么。
也由此,应当该开始成长起来了吧?
历史上的乾隆皇帝,即便好大喜功,奢靡无度,让人心中厌恶,却怎么样也不应该仅仅是个平庸无能之辈。
起码,在他年轻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他也是该有自己的能力,有足以威胁到如今弘昼的地位的力量。
只是……
胤祈又看了看旁边对于弘历方才那个眼神好似浑然无所察觉,转过脸和弘历说起话的弘昼,他是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
既是日后要为帝君的人,就让他自己和弘历斗吧。
况且,胤祈眯了眯眼睛,他做叔叔的,也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的。
年贵妃说是难产,实则她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生这第四个时候,也并不怎么为难。雍正和那拉氏联袂而去,在外面略等了一
盏茶的功夫,里面就报出来说,生了一个小阿哥。
得到消息时,胤祈正和弘昼弘历一起往阿哥所走,弘昼便忍不住讽刺道:“这可不是应了太后那句话了?皇上没去时,她是要
死要活的;皇上一去,她什么都好了。”
第七十四章:死生
弘历之母熹嫔,自来是年贵妃欺压的对象。这两三个月里头因裕妃求着她帮忙照看年贵妃,也没少受气。此时弘历也只是抿着
嘴笑,并不指责弘昼失礼之处。
胤祈便看了他俩一眼,道:“得了,你们兄弟俩也先问问你们那小兄弟的情形才好。竟是只在这儿说这些风凉话了,回来落到
那起子小人耳朵里,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呢!”
说着便又问那个过来报信的小太监,道:“这个是八阿哥了?小阿哥如今怎么样呢?瞧着身子可是好的?”
那小太监原是弘历身边的人,闻言便很是为难地看了一眼弘历。弘历便道:“有什么话说啊,你看着爷做什么?端贝勒问你,
你还要隐瞒什么不成?”
小太监听了,便咬了咬牙,道:“回三位爷的话,小阿哥……小阿哥瞧着不大好……太医们正在诊治,太后那边儿……都惊动
了……此时皇后娘娘正在奉先殿跪经呢……”
跪经?
不单单是胤祈,弘昼弘历也跟着张大了眼睛。
那拉氏都去跪经了,这小阿哥瞧着估计是真的不好了。要知道,就算是前几日说太后病重,那拉氏也只是吃了全斋,并没有说
立即就去跪经的事情。
事已经到了求鬼神的地步了,可见非人力可为之。怕是这个新生下来的小阿哥,真是不大好的。
胤祈仔细想了一回,好像是历史上年贵妃生的孩子都死光了的,那么这个小阿哥……
即便是他这时候活下来了,也难多活几天了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是因为对方眼中的神情一怔,胤祈连忙摆上了悲伤的神情,弘昼弘历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也收起了幸灾乐
祸的情绪。
便是这会儿再没有别人了,谁知道雍正能神通广大到什么地步呢?
再者,面前的对方,也不是就用不着防备的。
弘历便伸手擦了擦眼角,对那小太监摆了摆手,道:“你且去再问问详细的情形。那是爷的八弟,爷和五爷还有端贝勒都是挂
心得很。”
小太监打了个千,弘昼也跟着叹道:“是啊。从先时福宜,可是让人痛心极了。却瞧着福惠也不是个身子康健的,爷和四哥就
是十足牵挂这个还没出娘胎的小弟的。哪知道,盼了这么几个月,好容易生下来了,又是个……唉……”
他叹完了,又对着那小太监道:“虽说你是四哥的奴才,爷也敢因为这个吩咐你一句,一定要把话问清楚了。”
那小太监诺诺,然后便跑着走了。胤祈便道:“既是皇后娘娘都去跪经了,咱们也回去,各自抄点经书,为小阿哥祈福吧。”
只是没等到他们回到阿哥所,就听见敲云板,报丧事的声信。因弘历的院子是阿哥所里最近的,三个人连忙到了他的院子里,
避过了报丧了人,免得冲撞了。
弘历院子里,倒是和雍正的风格十足的像,都是简简单单的,没有几样东西,屋子里瞧着也好似雪洞一般,连个打眼的摆设都
没有。
再看伺候的丫头,长得都是不起眼的,不过平头正脸。别说是和胤祈院子里那些个丫头们比,便是弘昼身边的风荷月秀,也比
这几个奉茶的宫女颜色好多了。
胤祈不由得纳罕。乾隆不是出了名了好享受,好奢华,好色吗?怎么此时一丁点儿的苗头都看不出来?瞧着活似当年四阿哥的
翻版——不,比当年四阿哥还简朴多了。
做戏过分了,就是虚伪了。弘历还是年纪小,不知道怎么把握住度——或者,这是熹嫔的布置?那就应该说,深宫后院里的女
人家毕竟是见识有限。
端上来的茶,倒是上好的。胤祈喝了一口,也是上好的甜水,便暗自点头。这待客的规矩,还是周全的。
又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宫女,胤祈忽地起了心思,对弘历调侃道:“四阿哥身边伺候的,瞧着却都是呆呆笨笨的,怎么内务府
竟是敢苛待了你,把不好的分给了你?”
弘历连忙道:“哪里就会了?不过是侄子不喜欢身边有那么些人来来回回的,额娘也担心……呃……所以才……并不是有谁怠
慢了侄子,二十三叔可不必担心了。”
指责了内务府,其实也就是连带着说那拉氏对庶子不尽心。胤祈不过那么一问,可弘历哪里就敢指责那拉氏了?是以急着解释
了。
只是听他话音里意思,身边的这些宫女,原是熹嫔的布置了?
且瞧着弘历的神情,也隐约有些不满的。胤祈心想,这是不是说明,此时他的好色本性,就已经显露出来了?
胤祈因便道:“我瞧着四阿哥身边这些人也都是不堪用的。不如这样,我院子里还有几个样貌性情都不错的女孩儿,不如就送
来四阿哥这边伺候?横竖我用不着那么些人,白放着让她们都懒了骨头了。”
弘历自然是只有拒绝的,胤祈也不过只那么一说罢了,笑笑也就不再提。
旁边弘昼却道:“二十三叔要把谁给了四哥?说给侄子听听,四哥不要,我却是想要的。”
胤祈看了他一眼,心中瞬间转过好些念头,脸上却笑着,道:“你瞧上了谁了?这么诓着我给了你?说说,是哪个有福分的,
让五阿哥看中了?”
弘昼只笑嘻嘻的,还没等他说话,弘历却皱眉道:“这还是在先皇的丧期中呢,五弟也别想着这些个事情,还是守孝最要紧,
不然就像什么话了。再者,那边传的丧讯,还没说是谁……怕是还有孝要加上。”
听他的话音,却是指望着死了的是年贵妃。
只是这边他话刚落地,弘昼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外边就传过来太监的声音,拖着长腔哭道:“给四阿哥道恼了唉~”
然后进得门来,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太监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才抬头,看见了这屋子里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又拖着长
腔道:“给四阿哥道恼了唉~给五阿哥道恼了唉~给端贝勒爷道恼了唉~”
哭完了,才又打千道:“三位爷,方才承乾宫小阿哥没了,三位爷止哀。”
弘历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吩咐了按照惯例给了十二个银锞子,弘历又转过来对弘昼和胤祈道:“二十三叔,五弟,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不多留你们了
。”
胤祈便点了点头,叹道:“这就走了。不过方才说的,写经的事儿,怕是还是要的。怎么就承想,小阿哥这么快就……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