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咱们的女儿了,额娘怕你舍不得她,心里难受。”
哈日娜听了,果然连忙道:“那我可舍不得!你能不能和皇上说,不要让咱们的娜仁托雅做他的养女?娜仁托雅是我们的女儿
啊!”
胤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皇上都这么说了,咱们还能不愿意?那是金口玉言的圣旨,容不得推拒的。且这也是娜
仁托雅的福气,日后她就是公主了,让她嫁回阿瓦的草原上,风风光光的不好吗?”
瞧着哈日娜仍旧是不情愿的样子,胤祈叹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没有自己的女儿,他们也想要个女儿,这才看着咱们的娜仁托
雅喜欢,想要认作养女,不会对她不好的。咱们日后还能再生女儿或是儿子,娜仁托雅……就给了皇上吧,免得他们没有女儿
,心里难受。”
哈日娜怔了怔,却问道:“皇上是因为没有女儿才难受吗?那天额娘和我带着娜仁托雅进宫,皇上看着娜仁托雅,很不高兴。
我还以为,皇上是不喜欢娜仁托雅。后来皇上要走的时候,看起来很难受似的,原来,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女儿才难受。”
说着,她又自语似的道:“怪不得那天见过了娜仁托雅,过了两天就听说皇上生了重病。我小弟弟刚死的时候,额莫也是这样
,见到别人家的男孩儿,就要流眼泪,几天不舒坦。”
胤祈却是从来没有听说雍正生病的消息,连忙问道:“你说皇上生了重病?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我却没有听说?”
哈日娜掰着手指算了一遍,道:“有很多天了,记得听说皇上生病的时候,是上个月月圆的时候,就是十五。昨天吃了额娘说
的那个糊涂粥,今天就是初九。”
胤祈垂下头,心中暗忖。既是上月十五的时候雍正就病了,那么宣他回来,应当是雍正病中的决定了?念及历史上怡亲王本该
是在明年过世,怕是雍正病得真不轻,这才要把能信得过的信不过的人都召回来,搁在身边才安心。
耳边哈日娜道:“如果皇上真是因为没有女儿的缘故才病了,那……还是让娜仁托雅做他的养女吧。我们俩日后再生一个……
”
她自己脸上红了,幸得他两人说话一直是蒙语,旁边丫鬟们并不能听懂,哈日娜也只是稍稍害羞,旋即又是大大方方地说道:
“你说是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胤祈回神,就听见她这一句,勉强笑了笑,道:“都一样,都好。”
然后便道:“怕是今天晚上才能陪你说话了,我现下要往宫里去一趟。皇上病得重,我回京了总要去看看的。你也去陪陪额娘
,或是替我瞧瞧咱们的女儿。”
哈日娜面上有些不乐,不过也不纠缠,点了点头,道:“你是去瞧病人,又是你的亲哥哥,我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去吗?不过说
了晚上陪我说话,可别忘了。”
胤祈在宫门口递了牌子,正等了有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叫他。苏遥过去打帘子,外头有人探头进来,笑道:“
果然是端王爷!”
细瞧了一回,胤祈才认出这人,原来是怡亲王身边儿伺候的太监,唤作胡保儿还是贺保儿的,因为人圆团团的,怡亲王一向叫
他保团儿。胤祈便笑道:“是你保团儿?你家王爷呢?”
后头又进来一个人,走得慢吞吞的,手里还拄着根杖,进门就笑道:“你十三哥在这里呢。还算是你有良心,知道惦记着我。
”
胤祈连忙上前去,要搀扶怡亲王,怡亲王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慢慢地走到班房的椅子边,小心坐下,道:“我还不至于那样
没用呢。”
看着胤祈笑得略有些尴尬,怡亲王道:“我是逗你呢,怎么竟是当真了?一年多没见,你原先的活泛性子却是没了?这样好,
叫皇上瞧见了你这端庄稳重的模样,也不嫌弃你小孩儿胡闹了——你呀,去皇上面前摆这张脸去。”
胤祈听得一笑,旋即又问道:“十三哥方才说皇上仍旧嫌弃,是我禀报的那事儿,皇上仍旧不准么?听着许是有些胡闹了,实
则是可行的。”
怡亲王道:“我也替你寻思过了,你说的,那也是个好法子,只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和解
怡亲王拖长了声音,边说边摇头,胤祈心中着急,忙问:“只是如何?”
又故意让胤祈着急了一会儿,怡亲王才笑道:“只是你见了面儿就问政务,怎么竟是也不问问你哥哥这些日子可好?”
胤祈一怔,随即羞愧道:“是,是弟弟疏忽了。瞧着十三哥精神还好,竟是就没有问。”
怡亲王拍拍他的手,道:“我倒是好的,你别瞧着我腿脚上不怎么灵便,实则我身上好着呢,自己走动走动,也觉得松快。只
是我却是想问,你怎么也不问问皇上?”
他看着胤祈,神色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意思,似是试探,又似是埋怨,道:“皇上病了好些日子了,你在盛京的时候不知道,
难不成这会儿还不知道?”
胤祈抬头看了看怡亲王,又垂下头,低声道:“在盛京时却是不知,是我的疏忽。回来之后,弟弟的媳妇告诉了弟弟,皇上病
了,是以……我才递牌子,过来求见。”
怡亲王听了,又看着胤祈半晌,这才缓缓点头,挑起嘴角,道:“你是今日才进了城的?是一听闻就过来的?是个有良心的孩
子,不愧对……皇上那么疼你。”
说着抬手拍了拍胤祈的肩膀,又笑道:“得了,你还在这儿候着做什么呢?但凡有这会儿的功夫,还不进去直接到养心殿门口
等着?方才说的果然不错,你去了一回盛京,回来竟然真学得稳重了起来不成?走,十三哥带你进去。”
因他腿脚毕竟有着旧疾,怡亲王这一路走得慢。半途中还遇上了从养心殿过来传旨的太监,约莫就是带过来雍正要召见胤祈的
话了,只是瞧见了怡亲王,那传旨的太监便先对怡亲王道:“王爷来得正是时候,皇上方才还说起呢,见过了端王爷就请王爷
进来。”
怡亲王笑道:“我这是又给你们省了来回跑的路了。”
收起了笑,怡亲王又郑重问道:“皇上今日瞧着好些么?昨儿和都统衙门的议事之后不是就说难受得很,发热又头疼,连昨儿
的折子都是批了一半儿撂开手了?今儿又忙活,咱们底下的人也担心皇上龙体呢。”
那太监便道:“今儿早上皇上喝了药,又叫在太阳上贴上药膏,便撑着坐在炕上看折子呢。这话也只能跟您二位王爷说,旁的
人不敢让他们知道的。皇上脸色瞧着就不大好看,怕是即便不发热,也并没有就好了。王爷们不如劝劝皇上,多歇息一阵子?
政务也往后推推。”
怡亲王板起脸来,道:“这话也当真只是在我们两个面前说说罢了,你这奴才也真是大胆!知道的说你是忠心,不知道的只说
你这是妄议朝政!张起麟,你是从藩邸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你的忠心爷是不存疑的,只盼着你能聪明点儿。”
那张起麟便垂下头,道了一声“受教”,便不再多话。胤祈走在怡亲王身侧,冷眼瞧着,这个张起麟,说话也真是大胆。不过
瞧着他和怡亲王之间的关系,也当真是不错的。
然这个不错,也要掂量掂量份量。既然是能让胤祈看着他教训张起麟,怡亲王也不见得就当真多么信重他。
片刻间已然到了养心殿前头,张起麟叫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伺候怡亲王到旁边耳房去暂候歇息,他自己引着胤祈往殿内去。
进了殿门,果然不是去往书房,而是转进了雍正平素起居的暖阁。进门绕过了屏风,就瞧见雍正半坐半卧,靠着引枕倚在炕上
,半闭着眼睛。炕边站着一个青年太监,正捧着折子念,雍正听着,不时打断,吐出一两个字的评语。
胤祈小心听了几句,这折子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不过是曾为雍正门下奴才的某个地方督抚官员请安兼回禀一些琐碎事情罢
了,怪道是雍正竟然让旁人念出来给他听。
只是这太监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了雍正身边儿的?竟然是识得字的。
须知道清廷不同于明朝,太监一律都是不许识字的。便是当年康熙身边大太监们再如何得宠,也不能够叫他们认得字,更别提
接触朝政——那是要杀头的罪名。
不等胤祈到了近前,雍正便有所察觉,抬手叫那太监停下了,张开眼睛,看了胤祈一眼。等胤祈行礼请安完毕,他才道:“叫
他们把墩子搁在炕边,你就在旁边坐了吧。多日不见,也叫朕好好瞧瞧你又长大成了什么模样。”
这话出乎意料的温煦,且带着几分亲近,胤祈心中又惊又喜又是茫然不解,很有些忐忑。小心在雍正手边坐下了,雍正便抬起
手来,搁在了他头顶。
约莫还是十年前的时候,在这养心殿外头,那时候还是雍亲王的雍正,也曾经这么把手搁在胤祈的头顶,笑着说了一些话。
那时候说的是什么呢……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从那天之后,又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渐渐地和这位四哥走得近了,
渐渐地愿意和他亲近了,渐渐地将他看做是真正的兄长,渐渐地愿意依赖他……
然后却是急转直下,因为怀疑,因为不信任,两个人倒退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现在又好像是,重新回到了过去一样。回到了那时候,心惊胆战地面对他,小心翼翼地措辞举止,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恰当,
就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这只手放在头顶的时候,心里忽然就是一颤。不知道雍正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而更加有一种心酸的感觉,蓦地就浮现在心头。
如今已经是雍正七年的年底了,面前的四哥,没有第二个十年了。又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再一次经历一遍从小心试探到慢慢亲
近,回复到原先?
一边失神地想着过去的事,一边默默伤感,胤祈直到听到了雍正的声音,才忽地警醒过来,这是在圣驾之前,雍正未必有那么
多柔软的心思,去回忆过去。
然而,回神之后,竟是听到了雍正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也是这样好大雪,就在这养心殿外头的院子里,朕也是
这么摸着你的头,咱们兄弟很是说了一些话。”
胤祈又是忍不住一怔,抬起头。对面雍正略笑了一笑,面容上神情带着疲惫,竟是显得柔软了起来,不似原本冷面帝王的模样
。胤祈心中一紧,酸涩的滋味更加强烈,占据了整个心头,一时间竟是有些鼻酸。
雍正声音中也带着些因病的虚软无力,叹道:“从那一年到如今,也足有十年了。约莫朕是真的老了,总想起过去的事儿。从
你去年走了之后,这一年间,朕也想过好些以前咱们兄弟间的事儿,只觉得,先前和你这孩子置气,当真是不值得。”
他又抬手,摩挲着胤祈的头顶,道:“说来,也是朕迁怒了你,你对先帝爷忠心,本来是好事,只是牵扯到了允禩几个,朕就
难免……不能平顺啊。说话重了些儿,训斥了你几句,这是你的无妄之灾。可你这孩子,怎么就是倔脾气?竟是,也不知道辩
解两句。”
沉黑的眼睛直望着胤祈的眼睛,雍正缓缓地道:“这几年,朕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可总这么别扭着,朕心里头难不成就舒坦
?先前也说过,朕和皇后,历来都是拿你当儿子一样地养着,比弘昼弘历两个,还要更疼爱的。你竟是和朕赌气了,朕还能好
受?”
抬了抬手,制止了胤祈想要说的告罪的话,雍正续道:“特别是,这几日病着,你又不在京城,朕就总是想起来,二年的时候
,太后过世,那时你还管着内务府,天天却是亲自过来给朕送膳食汤药,那样伺候的贴心,朕身边儿再有多少人服侍着,也比
不上啊。”
又叹了口气,雍正微微阖上眼睛,道:“朕也有几个孩子,身边忠心的人也不少,却是哪一个……都比不上你的乖巧懂事。如
今这一病,最想的,竟然是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去了盛京这么些日子,竟是过年也不知道打折子回来,说回京过年的事儿
,你是当真一点儿也不想朕……和皇后?竟是还要朕下旨,才能把你召回来了!”
将眼睛闭上,手也从胤祈头上滑下来,搁在了胤祈肩膀上,雍正道:“朕瞧着,你是真在外头跑得野了心。真是……白白让朕
和皇后整日惦记你在东北,成日担心你吃苦受罪。”
说了这句话,雍正又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过了片刻,张开眼睛,看着胤祈,眼睛里头尽是怜爱的情意。胤祈心里只觉得都和
软一片,原先曾经对雍正有过那些埋怨的情绪,那些戒备和疏远,哪里还剩下分毫。
似是有些不由自主的,胤祈嘴唇颤了一颤,只能唤道:“皇上……”
唤了这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自己曾经的委屈心酸伤痛,说自己在盛京时也想念着京城里的人
,说先前真的是埋怨过的,说现在听到了这样的话就什么都不计较不在意了……只是话到嘴边,却真的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雍正又笑了笑,抬起手用手指在胤祈脸颊上蹭了蹭,道:“这么大人了,还是能哭成这么花脸猫似的?什么也不必说了,朕还
能不知道你么?”
他手指带起一片黏腻湿凉,胤祈这才察觉自己竟是真的哭了。连忙擦了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听雍正道:“这是在朕面
前,朕不笑话你。在外边儿,可不是要丢人了?你如今……孩子都要满周岁了,还要跟小孩儿似的不成?”
随即又笑道:“不过,许是正因为这是在朕面前,你才敢这模样?横竖朕不怕你这怪模样,你也不担心吓唬到了别人。”
这话让胤祈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头繁杂的伤感情绪也都淡了,便道:“正是这样呢。除了在皇上面前,别的时候哪里还敢…
…”
说出了这句话,胤祈忽地觉得,好像就是如此。
为什么这几年一直都觉得有些压抑,就是因为,除了在雍正面前,不敢在别的地方表现出自己这样软弱的一面吧……
因又想到了弘昼。在弘昼面前的时候,其实胤祈也可以不用掩饰自己,把自己的情绪都表现出来。不管多么软弱犹疑,又多么
胆小怯懦,弘昼对他的了解,正如同他对弘昼的了解。弘昼又是,那样真心喜欢他的,在他面前,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掩饰自
己的软弱。
可是……或许是因为仍旧会把弘昼当作孩子看待的缘故,不能够全然信任他,这才会在他面前,也将自己的脆弱压抑。
并且,仅有的几次,让弘昼了解了自己的脆弱,却被他当作趁虚而入的机会,在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和心情之前,胤祈还不想纵
容弘昼对自己感情的入侵。
所以才会对雍正产生了依赖的情绪,是因为,只有他才能够让自己将压抑的软弱表现出来吗?对于雍正,他所有的,真的是一
种……并不纯粹的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