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跟亚琳心中与父亲有同样的想法,他们很清楚自己父亲跟母亲的婚姻并不如外界传言那样美好,一向享受自由的父亲多年来唯一不是自己决定的事,就是跟母亲的婚姻,才十七岁就结婚的事实,让生活受到不少限制,再加上父亲根本就对母亲毫无感情,这些事实,是横在父子之间的围墙,彼此都难以化解。
然而血浓于水,再怎么说,身上有一半血液是相同的,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
急于表达的情感,在蔺凌身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头一次有这样的一个人,得到两个孩子的敬佩与爱护,得到父亲的赞赏与怜惜,因为共同喜欢一个人的事实,使父子之间出现沟通的桥梁。
蔺凌并不晓得他们此刻的想法,面对他们三个,想起自己跟父亲相处的方式。「是啊!你跟孩子就像朋友一样,过去我跟爸爸也是这么生活的。」
就是因为如此,父亲在他的生命中重要非凡,当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有种生命顿空的感觉,好几天的生活都是浑浑噩噩,连丧事都是由父亲的好友帮忙打理。
「你很爱你的父亲。」
牵起一抹苦笑。「曾经一度,我的父亲就是我的一切。」
看见他脸上的苍白,亚烈决定停止这一个话题,想起蔺维修才刚去世不到半年的时间,在这种时候讲这些话,徒惹伤悲而已。
「现在我们都算是你的家人,在这里你可以放心过日子。」真怪,他竟然会对一个雇用的教师说这种话。
晓得他是在安慰他,也明白话中的真实并不可能实现在像他们这样无法长久的关系上,但心头还是一股暖意涌上。
「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谢谢你。」
亚烈轻笑。「不客气,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对啊!爸爸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把你当作一家人喔!」艾琳立刻牵起蔺凌的手,露出甜甜的酒窝附和。
修猛点头,与父亲同样俊美的脸上也笑得十分温馨。
差一点,就止不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一家人,多么美好的字眼,在过去只有爸爸对他承诺过,他以为再也不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但现在他又听到了,而且还是三个。
「谢谢你们。」除了这一句谢语之外,他已经不晓得什么样的句子可以表达出内心的激动。
「不客气。」三人有默契地同时回答,因为彼此的默契同时一愣,接着又同时发出笑声。
奇特的景象连蔺凌也忍不住跟着轻笑,美味无比的晚餐就在此时送达。
用叉子所叉取的固然是一开始开胃用的冷盘,但吃在口中却让四个人的心头同时感到暖和。
感动的不只是蔺凌,亚烈一样深有感触,他有多少年的时间不曾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了?或许应该说,从来就没有过吧!
他的父母算是相当和蔼,也十分疼他这个独生子,但是所谓的感情,早已经被数百年的传统所束缚。
除了询问彼此今天过得好不好,功课进度到了什么地方,对未来的日子有什么样的打算,如何才可以使家族的存在在历史上始终屹立不摇,双亲之间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替代的言语。
当年爷爷是这样对待父亲,父亲是这样对待自己,而自己呢?
在不知不觉中,也承袭了过去的传统,连如何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方法也没学会半点。
「想什么?」蔺凌瞧他只稍微动了一下刚刚送到的主菜,没吃几口就在愣神。
亚烈淡淡一笑,优雅又自在的笑容再度使蔺凌的心跳慢了一拍。「没什么,我是想,有空我们再一起出来用餐如何?」
「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是大人们的约定,而是两个孩子的迫不及待。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看见灯火在双方的眼中摇曳,发觉凝视的双瞳,同时让橘红火光渲染成另一种迷人的色泽风采。
第三章
虽然亚烈提议有空再次一起聚餐,不过认识他的人都晓得亚烈·华特的生活里,很少有「有空」两个字的存在。
这并不是说他真的是个大忙人,而是他的生活一向悠闲自在惯了,总会安排刚刚好绝不匆忙的时间来做好一件事情,因此就算一天只有两件该做的事,这两件事必然是从早上起床开始执行,直到当天晚上就寝。
最失望的不是蔺凌,而是两个孩子,在那天聚餐后的头几天为此沮丧了一阵子才振作起来。
蔺凌坐在两个孩子身前的椅子上,确定两个孩子认真学习他教导的文字后,心神不由地抛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也有一点点失望。
但只是一点点,或许是他的欲望一直不大的原因,更或许是他比两个孩子更加明白大人之间的承诺……其中的本质是什么。
即使是深爱他的父亲,也常常对他说「凌,我下次一定带你去深山里隐居一段时间,尝尝陶渊明的生活是怎么般滋味」、「凌,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写这种没人看的文章,努力赚点钱来让我们爷儿俩过过好日子」、「凌……」。
爸爸总是这样对他说,可是直到爸爸去世为止,他还是不晓得过陶渊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滋味,还是不曾跟爸爸一起过过所谓的好日子。
失望只有一点点,因为他觉得只要有爸爸在就够了,就算没达成承诺也无所谓。
现在呢?
失望只有一点点的原因是因为他对亚烈的认识不深,不强求能得到些什么,还是因为只要有亚烈在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念头撼动身子,手中的书本自膝上掉落,发出砰然声响拉回自己的神智。
转眼,面对两个孩子讶异的目光,歉然一笑。「对不起,继续完成你们的学习。」瞧瞧他,连失神也会打扰到其他人。
捡起地板上的书本:心下不太愿意承认刚刚的念头有几分真实。
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两个人之间根本不曾深入交谈过几句话,那奇特又熟悉的感觉,不会是真的。
不会是真的……
「凌。」霍克在门板上轻敲两下,出声唤回蔺凌的注意力。
抬起头将手中的书放到桌面上,移步到霍克身前。
「有事吗?」
他晓得如果不是有重大的事情的话,霍克是绝对不会在上课时间来打扰他的教学,那是他身为一个良好管家的自我要求。
「是少爷要我来跟你说,希望你能够马上到卫鲁先生家一趟,少爷会在那里等待。」
要他到那儿去做什么?卫鲁先生又是谁?
「我知道了,我跟孩子们说一声后,马上就会过去。」
不管怎样,既然是雇主的命令,他理所当然必须马上执行不得有疑问。
霍克看出他的疑惑,于是继续跟他说明他所知道的一切。「卫鲁先生是少爷的好朋友,他跟卫鲁小姐都非常喜欢东方的文化,不过两个人的个性都不是很好应付,尤其是卫鲁小姐,她一向喜欢……找人麻烦……」其实应该说是喜欢找长得比她好看的人麻烦。
「我知道了,谢谢你,霍克。」
他晓得霍克身为一个尽责的管家本来不应该对他主子的朋友下评论,但是为了他,暂时放弃这一项原则。
「哪里。」
即使违反自己订下的规定,霍克仍是一脸自得,他的心是向着凌这一边的,就算是少爷的朋友,他也敢得罪。
更何况从很早以前他就不喜欢那个把自己当作是华特家未来女主人的女人,凌也算是华特家的一分子,不帮他难道帮那个鼻子朝天看的女人吗?
「对了,请记得多加几件衣服,今天风有些大,而且冷。」
想到今早送少爷出门时,站在门口便可以感受到的寒冷,忠心的管家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咛。
蔺凌温暖地点点头,真心的喜欢这个每次早上起床或出门都会记得提醒他天气的好人,因为就是多了这么几句的提醒,使他在初来异地的这些日子里过得很健康,不像以前总粗心的让自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我会注意的,多亏了你的提醒,这些天我的身体都健康得很。」
「能照顾每一个家人的需要,是身为一个管家应尽的义务。」霍克对于自己的尽职感到自豪无比。
瞧着他永远都是那副自信自傲的模样,光看着也觉得美好,这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有种令人感动的特质,跟他们在一起,会有种似乎天底下没有任何困难的错觉。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管家了,霍克。」
「多谢你的称赞!」
闻言,霍克的脸庞又露出少见的笑容,整颗心被「最好的管家」这几个字给熏得晕陶陶的,全然忘记蔺凌见过的管家也就他这么一个。
华特家的成就来自于世袭的威名与后来发展的军火工业,而具有法国皇族血统的卫鲁家,成就则来自于纺织工业。
两者相比之下,华特家的名声广为政商界高级菁英分子所知,而卫鲁家则上至大富商贾,下至中上阶层的人民,都晓得它的大名。毕竟生活在庸庸碌碌世界中的人,绝大多数都晓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源自于何处,却少有知道军人手中的枪,是由哪家工厂制造。
知名度上华特家也许不及卫鲁家广,但在财力上绝对是比之有余,因此两家的单身贵族子弟里,反而是华特家最受欢迎。
蔺凌踏出接送的黑色轿车外,仰起头来看向前方这一栋不算小的房子。伦敦的房子说起来其实都不见得大到哪里去,像他住的华特家面积其实也不过约六十几坪大小,跟他记忆中那些高楼华厦的面积比起来,仿佛小麻雀对雄鹰似的。
然而在这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除非是住在郊区,否则即使是只有二十来坪大小,也贵得教人咋舌,更别提像这种六十多坪的大房子。
踏上阶梯按了一下门铃,等待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一个穿着得体的老者马上为他开启大门。
「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一双温和的双眼让人难以察觉地上下看了蔺凌一眼,礼貌的口气让人有种自家身价尊贵无比的错觉。
英国的管家,果然是值得让人称赞,别说那些有礼的举止了,单单是开门的速度就教人激赏,就像每次他回华特家一样,老认为霍克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追踪器,否则怎么会每次门铃一按,大门就迅速开启不需等待。
「你好,我姓肯辛顿,受邀来拜访卫鲁先生及卫鲁小姐。」
德勒再次仔细看了蔺凌一眼,打从心里赞叹这个男子的气质及外表,虽然和他脑子里一开始的想像差了十万八千里。
「欢迎,肯辛顿先生,敝家少爷小姐及华特先生正在会客室里等候,请跟我来。」
服务周到地为蔺凌取下身上的大衣及围巾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在前头领着人走到一楼右边的会客厅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隔着一道厚实的木门,依然可以听见里头传来愉快的笑声因为敲门声而停止。
「进来吧!」
不是亚烈的声音。
多日来相处之下,尽管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那低柔沉稳的音调早巳深深记在脑海里,隔着一道木门也不会弄错。
果然,门一打开就看见一个金褐色短发褐眼的男子背对自己坐着,一颗头却是往这边瞧,另外一男一女坐在另一边,男的是亚烈,正温和的对自己微笑,女的大概就是卫鲁小姐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和刚刚出声的男子一样是类似蜂蜜一般的褐金色泽,此刻长长眼睫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当蔺凌进到房间的那一瞬间,是寂静无声的,沉默的原因只有蔺凌身后的德勒与轻轻笑着的亚烈清楚。
看来就算是天天相处,每一次的见面依然有每一次的惊喜。
今天的蔺凌显然是稍微打扮了一下,洁白的长裤上罩的是一件名牌昂贵的湛蓝色喀什米尔羊毛毛衣,很简单的打扮,可衣料的质地与样式的高雅都衬托出本人的气质与对邀请人的礼貌。
不过……看他平常的穿着及去世的蔺教授家境,这种单一件毛衣便要三千英镑左右的衣服,不像是他们会花钱买的东西,要应付正式场合的话,一套一千英镑左右的西装就已经很足够。
人家穿什么衣服关自己什么事?想太多了。
「少爷、小姐,肯辛顿先生来访。」是德勒先打破这一片沉默。
「太好了,快过来,刚才我们说了一堆没根没据的,肯辛顿先生快过来帮我们这些庸俗分子解答吧!」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身为主子的贾那特·卫鲁,性感双唇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起身来到蔺凌身前,热情的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再绕回会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
没想到亚烈特地从国外请回来的家教竟然是如此的美丽,气质更是好得令人赞叹,虽说还没有开口交谈,但是他就是可以感觉到这位美丽的男子必然可以为他的生活与学识带来不少的增益。
长期生活于东方的环境,对于卫鲁这种热切的欢迎,蔺凌显得有点不习惯,在坐好位子之后借着整理裤边折痕的动作,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动作,亚烈瞧见并放在心里,手中举起瓷杯递到唇边细细地品尝一口绝佳的红茶,并掩饰唇角那一抹浅浅地、了然的微笑。
「没想到肯辛顿先生竟然是这么一个漂亮的人,这样漂亮的人再加上亚烈所赞赏的丰厚学识,真教人感到上天的不公,似乎将美好的事物都放在肯辛顿先生身上了,你说是不是,贾那特?」
从一开始,开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称赞,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些话听在耳里时却没有被称赞时该有的欣喜,甚至,还感觉到那么一点非善意的语气存在?
蔺凌在过去的生活一直很单纯,极少接触一些外在的人事物,但那并不代表他无知,尤其过去一些不堪的经历,更让他容易去感觉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是好是坏。
对人,他不是没有戒心。
这位卫鲁小姐,就如同霍克所说的一样,并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对象。
「就是就是,你把我所想讲的话全讲完了,我打从内心深深地赞同你刚刚所说的一切,肯辛顿先生,今天有机会认识你,我想绝对会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荣幸之一。」
和卫鲁小姐比起来,卫鲁先生的话尽管带了点浮夸,但是一双热切的眼神可以看出里头充满善意的表达。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平常这位卫鲁先生必然是个随和且热心的人,或许带着点世家子弟的浮华,却并不惹人厌烦。
「是您夸奖了,能认识卫鲁先生、卫鲁小姐,才是我的荣幸。」他对应对这些场面话,但并不擅长。
一旁的亚烈,很容易就看出他的局促,只是掩饰在那一双过于温柔的眼睛底下,容易让人忽略而已。
「我想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否则以大家的学识,虽然不敢说渊博,却恐怕用掉一整天的时间也恭维不完吧!」
很自然地,将话插了进去,默然地给蔺凌一个鼓励的眼神,发现温柔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和感激……还有一点点的讶异……
是该讶异,因为他从来不会帮人解围,他一向认为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想办法解决,所以帮人解围这种麻烦事,在今天之前他一次也不曾做过,但刚刚自己在做的……好像是在帮蔺凌解围吧?
亚烈的脸庞出现一种或许连自己都看不透的笑,似乎觉得自己这一点不同,好像会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可惜卫鲁一家的注意力全放在蔺凌的身上,要不然如果注意到他脸上的那一抹笑,美丽的卫鲁小姐说不定会有更大的警惕,而不是像现在此刻这般满心对着一个男人的外貌觉得妒忌。
至于贾那特·卫鲁,他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自己妹妹有什么想法,他现在正在好好的欣赏蔺凌的美丽,一个男人可以长这么漂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严格说起来,蔺凌的五官并不是真的很女气的那种,只是又浓又长的睫毛,有着美丽折痕的眼睛,跟那一身白皙带着奶油光泽的漂亮皮肤,在进入人们眼中的一瞬间,都会有一种惊艳的感官刺激,而惊艳这种感觉几乎都是发生在女孩子的身上。
所以当下,大多数人会直觉地把蔺凌归类到女性那一边,等平静下心后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蔺凌的漂亮,绝大部分还是带着男性的气息,像是那挺直的鼻梁跟淡色的薄唇,还有比一般女性有棱有角的脸部轮廓。